李 斌
为了应对金融危机,各国政府相继推出一些贸易保护措施,如果这种趋势走到极端的话,对每一个国家都不利
美国国会参众两院在当地时间2月13日最终通过了总额为787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令人遗憾的是,这项计划保留了虽有所软化,但仍带有明显贸易保护主义色彩的“购买美国货”条款。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各国也相继采取了一些贸易保护措施。贸易保护主义现象的抬头,使人们想起了上世纪30年代的全球贸易大战,如果贸易保护发展到很糟糕的程度,对于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是不利的。面对贸易保护主义有所抬头,中国该如何应对?《新财经》记者专访了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贸易研究室主任宋泓和曾在日内瓦世贸组织总部工作、现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教授白树强。
贸易保护对谁都不利
《新财经》:这次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对很多国家的打击非常大。在金融危机时期,是不是容易发生贸易保护现象?
白树强:大家之所以反对贸易保护,还得从上世纪30年代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说起。由于1929年纽约股市崩盘,发生了金融危机,美国国会把纽约股市崩盘引发的金融危机归罪于国际贸易。1930年,美国签署了《斯穆特-霍利关税法》,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法案,美国对2万多种进口商品征收高额关税,由此引发了世界贸易大战。事后通过分析,人们普遍认为美国这么做是为了转嫁矛盾,转嫁危机。无论从世界史学界,还是从经济学界,基本达成了一个共识,都认为这次所谓的贸易战,是诱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直接导火索。
所以,当美国重新面临金融危机,提出了“购买美国货”条款,使大家不得不谈起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二战”对于西方国家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的打击都非常大,“二战”后成立了关税及贸易总协定,把关税放在了第一位,目的就是要降低关税,避免重蹈“高筑墙(高筑关税壁垒)深挖沟(设置非关税壁垒)”的覆辙。
由于金融危机的原因,世贸组织也加强了对各成员国的贸易政策审议。从世贸组织审议的结果来看,实际上没有哪一个国家明目张胆地说要违反世贸组织规则,可能有些成员国会采取一些苛刻的标准来限制进口,比如以达不到他们的技术标准,达不到环保标准等为理由。
宋泓:2008年11月,二十国集团会议已经提出了声明,各国都不再采取新的活动。但从最近的形势看,很多国家和地区都采取了贸易保护主义措施,最明显的是美国,还有欧盟、英国、阿根廷、巴西、印度,甚至包括中国。因为中国的经济刺激规划中,很多措施和投资机会对于内外资是不平等的。
《新财经》:既然贸易保护对各个国家的危害都很大,为什么美国这次又提出了“购买美国货”条款?
宋泓:经济困难时期,在国内经济压力下,很多国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选择贸易保护措施。一方面是因为国内政治的压力,另一方面在短期也可以见到一些效果。但从贸易限制的角度看,其他国家的政府很难对采取贸易保护的国家做出积极反应。就像美国,采取贸易保护措施以后,对美国出口的很多国家很难对美国的措施做出强硬的反应。一旦这些国家都采取报复性措施的话,那就是一种非常糟糕的选择。整个世界打起贸易战,全球贸易就会萎缩下来,整个贸易体系和秩序都混乱。
白树强:美国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条款,是因为美国国内矛盾或贸易保护主义的情绪在给政府施加压力,这些政客面对金融危机,面对国内的情况,从他们自己的角度,是想把矛盾转移到其他国家去,减轻美国国内政治上的压力。但是,面对其他国家,这个条款是不得人心的,也是违反世贸组织规则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引起贸易伙伴国的贸易报复或引发贸易战。如果引发贸易战,那就又回到上世纪30年代了,一旦出现这样的问题,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会是胜者。
世贸组织无法解决所有贸易保护问题
《新财经》:这次很多国家提出的贸易保护措施是否违背了世贸组织的原则?
宋泓: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些条款是在世贸组织规则允许下可以实施的。从世贸组织关于政府采购的条款来看,如果没有签这个合同,其他国家很难参与到人家的政府采购中。中国就没有签这个合同,一方面我们参与不到,另一方面即使我们签了,价格不是很低的话,别人也可以不选我们,这是合法的。对于中国来讲,在刺激经济的规划中,也可以不让外国企业参与,因为中国没有签政府采购合同。这就意味着我们完全可以限制外国企业参与中国的经济刺激规划,这是世贸组织规则允许的。
白树强:对于不同的贸易保护要区别对待,现在大致分为传统的贸易保护和竞争性的贸易保护。比如,一些发展中国家经济水平不高,在一定特殊的历史时期需要一定的贸易保护来保护本国的产业,这是可以的,也是传统的贸易保护。但是,这与我们现在所说的新贸易保护或者进攻性的贸易保护不同,新贸易保护是发达国家在保护那些比较有优势的、在国际上有竞争力的产业,实际上保护的是国际市场的那部分利益。对于这种新贸易保护或进攻性的贸易保护,我们应该慎重对待,因为它是违反世贸组织规则的。
《新财经》:那么,美国这次提出的“购买美国货”条款是不是属于进攻性的贸易保护?
白树强:我认为应该属于进攻性的,我们叫做新贸易保护。它的实质就在于转嫁矛盾,转嫁美国国内的压力,然后把这种矛盾国际化。美国国会受到经济不景气、失业率上升等问题的压力,在这个时候,美国希望在国际上找一个对手,把所谓的情绪释放到外面去,而不是在国内形成政治压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与世贸组织规则允许下的、对发展中国家的一些保护措施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是把国内矛盾国际化,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新财经》:一些国家之所以采取贸易保护措施,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想法,我先把自己国家的事情做好了,整个世界就好了?
宋泓:道理是这样。但对于一些大的国家和地区来讲,比如美国、欧盟,也包括中国,这些大国要有大国的责任,大国的责任肯定大于小国。所以,对于大国来说,要有超越本国利益的国际责任。中国政府的态度就很明确,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从国际的角度,也对自己有很多期待。像美国现在的做法,它的贸易保护主义在世界上起了一个很坏的作用,它的影响也很大。
《新财经》:对于贸易保护,是不是可以通过世贸组织来解决?
白树强:是的。很多问题还得通过世贸组织去解决,但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通过世贸组织解决。在金融危机这样的大背景下,世界各国都采取了一些措施,但一些国家采取情绪化的措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比如意大利人提出要吃意大利鸡,这样做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掀起所谓的民族情绪。对于很多国家制定的苛刻的技术标准或环保标准,其实是世贸组织近年来一直反对的,世贸组织对于标准问题的态度就是不管。比如,如果中国说我们国家的生活水平就是这样,我们的奶粉里就是含三聚氰胺,我们不怕喝这些东西。对于这些具体的问题,世贸组织是不干涉的。世贸组织只强调歧视,比如,我们进口汽车要求达到欧5标准,国内却允许黄标车行驶,这是不行的。也就是说,你对别人严格,你对自己也要严格,一个国家不能对内一个标准,对外又是一个标准。
中国应站在大国立场反对贸易保护
《新财经》:前不久,国家主席胡锦涛访问欧洲期间,组织了一个企业采购团去海外大规模进口设备、商品和技术,这实际上是向世界表达了中国的态度。这样做会不会也得到其他国家的回应?
宋泓:其实,这很难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这样做,是在表明中国在金融危机下的一种姿态,希望中国能为全球经济恢复做出一些贡献,也是中国在全球发挥积极作用的一种形式。尽管不一定能获得对方类似的采购,但也可能使这些国家对中国的一些限制或不利措施谨慎出台。
《新财经》:面对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中国如何以全球的角度来规避贸易保护?
白树强:世界贸易组织是以规则为基础的,中国是世贸组织成员,我们首先应该遵守加入世贸组织的承诺。其实,贸易成员国之间存在争端是正常现象,我们应该通过多边贸易体制,通过多边的渠道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采取单边的保护措施,这是世贸组织不提倡的。中国不能陷入这个旋涡,不能因为全球出现了贸易保护主义风潮,我们自己也乱了阵脚。我们不能改变改革开放的基本路线,来反倾销,这样会成为人家打击的目标国。更不能采取比较极端的或情绪化的措施,如果再次打起贸易战,就会造成最坏的结果。
我们应该从政府做起,无论从民间还是从学界,都应该发出反对的声音:贸易保护不是解决金融危机的好办法,这条路只能越走越黑。我们应该通过世界各国的共同努力来解决当前面临的问题,而不是参与贸易战。
宋泓:中国应该从大国的角度首先防止贸易保护主义,促使大国之间的合作,只有在国际合作下才有有效的解决方案。即将在今年4月召开的二十国集团会议上,要推动各个国家能够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机制来防止贸易保护主义泛滥。另外,要促使新一轮多哈回合谈判尽快启动和完成,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在这样一个困难时期,如果新一轮谈判能够完成的话,至少给大家一种信心,对于多边开放和自由贸易开放都是一个促进。
除了多边的这些渠道外,还有一些双边的或区域的安排也很重要。比如中国在亚洲,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里应该促使更多的国家,也就是二十国集团之外的国家采取类似的行动。但最重要的还是与一些发达国家、贸易大国之间,像中美、中欧、中印、中国与巴西、墨西哥这些国家之间形成双边的共识,或者通过协商来防止相互之间的贸易限制。
《新财经》:从中国自身来讲,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采取一些具体的措施,来防止贸易保护?比如取消一些对外资的优惠政策等?
宋泓:从中国来讲,我们应该通过多边的、区域的甚至双边的渠道来防止贸易保护主义发展。另外,从我们自身的角度,在刺激经济的计划中要尽量避免贸易保护措施的出台。类似的措施,也是对其他国家的出口或外资参与的一种限制。从现在来看,中国在这方面的影响还不是很明显。但是,如果其他国家采取贸易保护措施,我们也应该保持一种威胁或压力的态度。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很多国家还没有大幅度地出台贸易保护措施,所以,发展态势还没有演变到恶劣的程度。如果局势真的恶化,中国即使作为贸易大国,到时候也很难掌控整个世界经济形势。
中国对于外资的一些优惠,实际上是双向的,一方面我们对外资有优惠,另一方面我们对外资也有要求。对于外资企业,我们是希望它能多出口,所以我们给外资一些优惠。如果取消对外资的一些优惠,我们对于外资的要求也要取消。对于国内企业,我们没有特别的要求,也就没有特别的优惠。如果取消了对外资的优惠,和国内企业一样实行国民待遇,对国内企业来说,反而会产生一些限制或不利因素。
《新财经》:从全球经济发展的角度看,我们应该从发展全球贸易的过程中吸取哪些经验教训?
宋泓:从贸易本身来看,对于全球经济恢复是一个刺激的手段。如果全球贸易能够保持一种健康的发展态势,对于全球经济的恢复和应对金融危机都是非常有利的。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们,有了贸易,有了对外开放,使各个国家从这样的贸易体系中获得了很大收益。如果在现有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刺激下,我们还能够限制贸易保护主义的话,对全球经济发展的贡献是很大的。
白树强:从中国自身来讲,这次金融危机也给了我们一个经验教训,中国的贸易格局不能完全依赖于美国这些大国。中国制造在世界上很厉害,我们的商品是靠产量取胜。在进口国看来,也在冲击着他们的市场,所以,给人的感觉是中国的商品质量不好。但这些产品毕竟是要升级换代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自己也要反思,不能让中国给世界的印象就是提供廉价商品。我们也应该生产一些高价值、高环保、自主创新的产品,避免贸易保护的矛头总是对着中国、印度、巴西这些比较有共性的国家。
新贸易保护主义
新贸易保护主义又被称为“超贸易保护主义”或“新重商主义”,是20世纪80年代初才兴起的,以绿色壁垒、技术壁垒、反倾销和知识产权保护等非关税壁垒措施为主要表现形式。
目的是规避多边贸易制度的约束,通过贸易保护,达到保护本国就业,维持在国际分工和国际交换中的支配地位。它们在维护民族利益,保护资源与环境的旗帜下,行保护之目的,具有名义上的合理性,形式上的隐蔽性,手段上的欺骗性和战略上的进攻性等特点。无论是新老贸易保护主义,其中心思想是:任何一项经济政策都可能会影响到一国的收入分配格局,因而不同社会阶层或利益集团对此会有不同的反应。但两相比较,新贸易保护主义至少在表现形式上更胜一筹,具有强制性强,对贸易各方影响大而直接,受约束范围广和表现形式多样等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