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一
她是上海一家医院的护士,却嫁给了高位截瘫的他——一个大别山农民的儿子。
她身为需要人照顾的孕妇,却毅然承担起独立照顾瘫夫的重担。
她为了爱人的康复,抛下工作、舍弃亲情,甚至不惜与放弃救治的婆家人决裂。
她的心里,堆积了对婆婆的不满。然而,当真相大白于世,她才知道。婆婆的无情其实正是有情——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隐情呢?
爱得义无反顾,
上海姑娘随夫走进大别山
时间追溯到2006年1月11日。
清晨,从上海开往安徽省六安市的长途客车上,一位特殊的乘客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他被固定在一副特制的担架上,浑身僵直,只有头部能够微微转动。显然是个瘫痪病人。他的身旁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的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经有了身孕。她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抚摩着焦躁的男人,不时还俯下身轻声安慰着他。
目睹此景,一位好奇的老年乘客悄声询问中年男人:“他们俩是两口子吧?这孩子是咋回事啊?”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说:“他们不是夫妻,是一对患难恋人。”见周围的人愈发好奇,中年男人便解释说:“我是这瘫痪男青年的二姐夫。他叫侯潺,23岁了,本来在上海一家饭馆当厨师。3年前,他结识了这位比他小1岁的姑娘——在医院做护士的何焘。何焘这孩子命苦,爸妈离了婚,一心一意跟着侯潺,两人感情很好。可谁也没想到,3个月前,侯潺下夜班的时候出了车祸。经过抢救,命是保住了,可大夫说他颈部以下都不能动,属于高位截瘫。何焘这姑娘心地好啊,她那时已经怀上了侯潺的骨肉,得知侯潺以后没有当父亲的机会了,就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唉,更惨的是,侯潺的老娘,知道儿子出了车祸,急火攻心得了脑溢血,现在还在六安市住院呢。没办法,何焘只能把工作辞了,护送侯潺回安徽老家养病。为这事儿,她和家里都闹翻了……”
听了这番话,人们无不为之动容。那位老年乘客说:“姑娘,你太善良了。可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何焘不假思索地说:“大叔,您不用担心。他有父母和三个姐姐,等回到他家,我就有帮手了。我俩感情很深。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我不但要照顾他,还要嫁给他。”何焘话音刚落,车厢里就响起了一片掌声,而侯潺的眼里,已是蓄满了热泪。
终于到了侯潺家,几位热心的乡亲帮着把侯潺抬到了床上,围坐在一起对何焘嘘寒问暖。置身在热情的乡亲中间,何焘感到身上充满了力量,对爱人的康复充满了信心……然而,尽管何焘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实际的困难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大别山没有煤气,更没有自来水,烧饭要用柴火,吃水要靠压井,而洗洗涮涮这样的活计则要拿到河边去做。这对来自上海的何焘来说,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新学起。
早春,河水还结着薄冰,何焘窝着肚子,蹲在河边,用棒槌拍打着衣裳,溅起的水花冰冷刺骨,打在她的身上,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河里……
生活的艰辛何焘尚能忍受,而侯潺变得暴躁的脾气则让她难以接受,
那时,侯潺的父母还在医院,二姐和姐夫也回家了,侯家只剩下侯潺和何焘两个人。何焘身为孕妇。既要照顾侯潺,又要做家务,难免顾此失彼。一次,何焘正在烧饭,听到侯潺喊了她一声,因为手头正忙,就没有应声。等何焘把饭端上来喂进侯潺嘴里时,却被侯潺将饭吐到了脸上。“废物!”侯潺生气地骂。何焘听了,委屈地把碗墩在桌子上,问他:“你这是干什么?骂谁呢?”“骂你,也是骂我。”侯潺愤愤地说。这时,何焘忽然闻到一股异味,原来,侯潺把大便拉到了床上。何焘见状,心里的委屈消散了大半。她想。侯潺现在连药都吃不上,每天只能眼巴巴地挺着,心情能好吗?自己应该多忍耐些,等到婆婆康复出院,大家就能一起想办法为侯潺进行后续治疗,帮他重拾信心了。
自己苦心救治丈夫,
婆婆为何屡屡反对?
1月25日,离大年还有3天,何焘终于把婆婆盼回来了。可是,当婆婆在公公的搀扶下出现在家门口时,何焘却愣住了,只见婆婆的一只胳膊颤巍巍地哆嗦着,手指已经弯曲变形,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这哪里是当初那个身板硬朗的婆婆啊。“妈这是怎么了?”何焘赶忙上前扶住婆婆。公公叹口气说:“没钱再治了,脑溢血后遗症……”
原本以为婆婆病愈能帮自己照顾候潺,却没料到婆婆也需要人伺候,何焘忽然觉得自己企盼的可以背靠的“大山”轰然倒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何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转眼到了春节,乡亲们纷纷登门拜年,并凑了8000多元钱。过了年,何焘征得公婆的同意,揣着这笔钱,独自带侯潺来到六安市进行康复治疗。为了省钱。何焘在离医院1公里的一片居民区租了一间房子。每天早上,她用一辆平板车将侯潺拉到医院,晚上再把他拉回出租屋。身为孕妇,其间的艰辛可想而知,何焘的心里不是没有过抱怨,但每次看到侯潺治疗后眉宇舒展的样子,她就把对婆家人的不满抛到九霄云外了。
到了4月初,乡亲们凑的钱花光了,何焘只好带着侯潺返回家里。经过这次治疗,侯潺的胳膊能抬起来了,身子也能动了。公公、婆婆都很高兴,直夸何焘能干。何焘见状,便跟公婆说打算一鼓作气,再筹点儿钱接着带侯潺治病。可提到这些,公公却没裘态,婆婆则把何焘拉到一边,劝她说:“为给小潺治病,咱家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他不是能动了吗?就这么样吧!家里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他的病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也不够往里扔啊!”何焘还想再争取,可任凭她怎么说,婆婆就是不同意再为儿子筹钱治病。何焘不由得对婆婆心生抱怨,觉得婆婆太不近人情了。
何焘并不知道,其实婆婆也是经过一番痛苦的心理挣扎才作出这个决定的——一方而,身为母亲,她希望儿子好起来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迫切:但另一方面,作为婆婆,她又不得不为儿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家里的经济条件使她只能在二者之间作出抉择,眼看着儿子的病是不可能痊愈的了,儿媳可以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她却不能昧着良心只顾给儿子治病啊!她知道。如果儿媳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定会反对的,所以,她不能跟儿媳说,只能扳起面孔,狠心阻止对儿子的治疗。而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泪水绝不会比儿媳少。
没想到,侯潺见家里不给自己治疗了。又产生了悲观情绪,人也变得急躁起来。一天半夜,还冲着何焘发起了脾气,何焘又委屈又生气——自己为侯潺付出这么多,得不到他家人的帮助不说。连侯潺也这么不可理喻。想到这儿,何焘便爬起身,穿上衣裳冲出家门,融入了茫茫夜色中。何焘离家后,侯潺立刻后悔了,急忙喊醒父母,叫他们快去把何焘找回来。
正是夜深人静时,大别山黑魑魃的,
何焘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村路往山外走。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见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跟前,原来是公公喊了几个邻居打着手电找她来了。“何焘啊,快回家吧,小潺都急疯了。”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听说是侯潺让公公找自己的,何焘心里的怨气消散了大半,跟着公公回家了。
见到何焘,侯潺哭着说:“你要回家,也得等到天亮再走,这半夜三更的,你还有身孕。要出点事情。我还能活吗?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侯潺的话犹如一缕阳光驱散了何焘心头的阴疆,她抹着眼泪说:“你心里有我,我就不走了,就在这山里伺候你一辈子。”
4月16日,张冲村的乡亲们为何焘和侯潺举行了一个简单却又热闹的婚礼。听着乡亲们送上的祝福,何焘心里犹如吃了蜜一样甜。5月25日凌晨2时,何焘在六安市医院剖腹产下了儿子侯好易,
孩子的降生在给全家带来快乐的同时,也给正坐月子的何焘出了个难题: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儿子和瘫痪在床的丈夫,一边是半瘫的婆婆和年迈的公公,身体虚弱的她实在难以周全。
正在何焘为此一筹莫展之时,公公婆婆把三个女儿叫回家,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公公的态度很明确:侯潺离不开何焘的照顾,孩子只能别人来带。可侯潺的姐姐们都有婆家,谁都没法把孩子抱回去抚养。这时,婆婆说话了:“孙子是侯家唯一的香火,我来带吧。”侯潺的姐姐们见病歪歪的母亲把照顾孩子的活儿揽过去,很受震动,姐妹仨表示,她们愿每人每月出200元钱给侄子买奶粉,一家人共同把孩子抚养大。
看到婆家人愿意替自己分忧,何焘的心里暖融融的,先前对婆婆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了。此后,她把全部心思放在了侯潺身上。作为护士,何焘心里清楚,截瘫病人如果停止治疗时间久了,全身的肌肉都会萎缩,那样离死亡也就不远了,而且只有积极治疗,侯潺才能从幽暗的人生低谷中走出来。于是,她不遗余力地抓住一切机会给侯潺治病。
2006年年底,何焘看到一则广告,说山东泰安一家医院可以治愈瘫痪。她心里清楚婆婆已经不支持继续给侯潺治病了。为了筹到手术费,何焘便回了趟上海,从父亲那里“骗”来了2万元钱。谁知,手术后。侯潺的病情一点未见好转,何焘这才发觉被广告“忽悠”了。
婆婆知道经历后,心疼地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小潺的病是治不好的。有那钱还不如给我孙子买奶粉呢!”何焘心里正为上当受骗的事堵得慌,听了婆婆的话,心底的火腾地一下被点燃了,冲着婆婆叫道:“侯潺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再说,这看病的钱是我自己的,我愿意往无底洞里扔,不用你管。”此时的何焘,将看病失败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了“冷漠”的婆婆身上。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后,婆婆竟忽然对她说,侯潺的姐姐们不再给侄子奶粉钱了,让她自己想办法。何焘听了,倍觉心寒,她觉得婆婆不仅冷漠,而且心胸狭窄。一想到自己今后的处境,何焘不由得趴在床头哭了起来。侯潺也跟着掉泪,可他一个瘫痪病人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公公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儿媳拥着儿子哭泣,便解释了三个女儿不再出奶粉钱的缘由。原来,大姐从上海去了海南,在那里还没有立足,仅靠一点积蓄艰难度日。二姐失业了,小叔子又要结婚,她丈夫是长子,得为弟弟的婚事筹钱。三姐不久前又生了个小孩儿,负担也重了,所以暂时不能给家里寄钱了。随后,公公从衣兜里掏出200元钱,对何焘说:“别害怕,我这几天砍柴卖了点儿钱,怎么着也不能让孩子饿着,你就安心照顾小潺吧,以后我就卖柴火养活孙子。”何焘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婆婆了,可虽然公公的话让她宽慰许多。她心里还是对婆婆有些不满。
婆媳误会尽消,
一切缘于宽厚的爱
何焘对婆婆的怨气达到顶点是在2007年7月的一天。
那天,何焘忽然收到侯潺三姐发来的短信,说给侯潺寄来2000元钱,问她收到没有。何焘立刻跑去问婆婆。婆婆告诉她:“你三姐是往家里汇了2000元钱,可这钱不能给你们。”何焘据理力争:“这钱是三姐给侯潺的,我要用来给他治病。”婆婆却坚持说这笔钱要用来还债,并跟何焘讲起家里的困难,劝何焘放弃对侯潺的治疗:“别再给小潺治了,没用的,你看村东的王奇瘫了10多年了也没治好,他家还有钱呢。”
何焘见过王奇,他十几年前从村上摔下来,胸椎骨折造成截瘫。但侯潺和王奇不一样。王奇瘫痪后,媳妇走了,而侯潺却有爱人相随。爱情是有着神奇力量的,不然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这大别山了。想到自己为照顾侯潺吃了那么多苦,而婆婆却阻拦自己给他治病,何焘心里积聚已久的怨愤爆发了:“你们嫌侯潺是累赘,不愿给他治病,我就带他离开这个家!”说完,何焘不顾婆家人的挽留,更不听他们的解释,硬是喊来邻居帮忙,当天就把侯潺抬上了返回上海的客车。
汽车开动的一刹那,侯潺望着远处站立的母亲无奈地流下了眼泪。
到了上海,何焘一边打工,一边把侯潺送到离住处不远的医院进行治疗,
2007年10月中旬的一天傍晚,何焘把侯潺从医院接回住处。就出去买东西了。等她匆匆地赶回来,却发现屋里有灯光,而且还传出了电视的声音。何焘有些纳闷:自己出门时,屋里的灯是关着的,难道有人来看他们了?想着。何焘推开了屋门。她惊讶地看见侯潺居然咬着牙,歪歪斜斜地半靠在床头,用残疾的手掌把灯按灭、揿亮,又按下了电视遥控器。做完这一切,侯潺冲着何焘露牙一笑。何焘愣住了,激动得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天道酬勤,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侯潺的身体得到了部分恢复!
身体比以前好了,侯潺的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跟何焘说他想家了。何焘也想让婆家人看看这个由不离不弃和坚忍不拔创造的奇迹。10月25日,何焘带着侯潺回到了秋阳浸染的山村。
看到儿子能够靠着东西坐起来,双臂和双手都运动自如了,侯潺的父母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在他们看来,儿子被撞断的是椎骨,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上海儿媳却让他挺起了脊梁,这对侯家是何等的恩德啊!婆婆擦去眼角的泪花,转而把目光落在儿媳身上。何焘看得出婆婆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想到婆婆那些让人心寒的所作所为,她躲开了婆婆的目光。
左邻右舍的人们纷纷来探望侯潺,在称赞何焘的同时也察觉到了她和婆婆间的芥蒂。一位邻居大嫂把何焘拉到一边说:“你是不是还在生你婆婆的气啊?你不知道,她不愿给儿子治病都是为你着想啊!”何焘疑惑地张大嘴巴:“怎么是为我?”邻居大嫂说:“在你婆婆看来,她儿子的病是没有指望了,她更看重的是媳妇和孙子。你这两年伺候侯潺吃的苦、遭的罪她都记在心上的。她跟我说过,给儿子治病是个无底洞,还不如把钱省下来,万一儿子不幸走了,媳妇和孙子多少还能有点保障。她一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太婆,不知道医学能发展到让一个瘫子坐起来,别怪她了。你还记得不,那年你生孩子,你婆婆到处张罗借钱送你去城里的大医院。咱乡下女人生孩子,一般就到乡里卫生院,省钱啊。可你婆婆说,乡里卫生院比不上市里医院条件好,硬是把你送到六安市。你是剖腹生的孩子吧?如果在乡里你们母子就遭罪了。你婆婆说,这才叫有钱花在刀刃上呢……”
何焘心头一震:原来,婆婆的“无情”和“冷漠”都是为了自己啊。何焘想起自己坐月子时,婆婆几天就给自己杀只鸡吃,还让几个姐姐给自己带营养品。姐姐们遇到难处,是公公靠砍柴卖钱给孙子买奶粉,这个家其实是充满了温情的。可自己却误会婆婆这么久。想到这儿。何焘想找婆婆诚恳地说声“对不起”,一回头,发现婆婆正拉着儿子侯好易的手正站在她身后望着她。何焘发现,儿子长高了,一双眸子晶莹透亮,满是童真。婆婆则消瘦了不少,耳鬓白发被秋风吹起,显得格外苍老。何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手拉过儿子,一手拥住婆婆,眼含热泪地说:“妈,儿媳不懂事,错怪你了……”婆婆也泪花闪烁:“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没有你,侯潺坟头的青草都得长好几茬了。你的大恩大德侯家不会忘啊!”婆媳俩相拥而泣的一幕,令在场的乡亲们无不动容……
何焘对侯潺的艰辛付出感动了大别山。2007年11月,在六安市裕安区领导关注下,几家企业筹措了几万元善款,将侯潺送到北京博爱医院做康复治疗。到2008年4月这笔钱花光时,侯潺已经能够自己用勺子吃饭了。乡里考虑到侯家的困难,将当过护士的何焘安排到乡卫生院上班。
2009年春节前夕,中央文明办在芜湖隆重举行“我推荐我评议:身边好人”颁奖仪式,何焘荣登“中国好人榜”。站在领奖台上,何焘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让丈夫重新站起来的愿望虽然还没有实现,但她相信,有婆婆、公公及和谐的大家庭做后盾,有好心人的帮助,这一天会随着大别山升起的太阳一起到来……
责编/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