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中的父爱

2009-04-29 00:44周衍辉
椰城 2009年8期
关键词:口渴额头醉酒

周衍辉

很多年过去了,那只白瓷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亲密接触到我的额头后,在地上摔成碎片的情景,仍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当时,我正端着一杯水,轻轻推了推醉酒的父亲,想让他喝口水。不料,父亲却粗暴地一挥手,打飞了我手中的杯子,我只觉得额头上一阵刺痛,接着便有热乎乎的液体渗了出来,下意识地用手一摸,黏黏的,再一看,是血……那一瞬,我的心凉凉的。虽然我知道父亲是将我当成了母亲,又喝醉了酒,是误伤,但额头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却让我从此对父亲心存芥蒂。那年,我刚上初一。

父亲年轻时好酒,酒量又不济,因此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就乱发脾气。而母亲对父亲醉酒深恶痛绝。小时候,放学回家,只要一见到母亲盖着被子躺在炕上,地上有摔碎的盘、碗,便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因为我是老大,弟弟、妹妹尚小,只能由我来收拾残局,打扫完了,还得做饭。一颗小小的心沉浸在无边的悲凉中,也没来由地对那杯中之物恨之入骨。

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父亲随着年龄渐长,又有高血压的老毛病,就慢慢地彻底戒了酒。倒是我,参加工作以后,尤其是近几年,醉酒竟也成了家常便饭,我俨然成了父亲年轻时的翻版。为此,我也没少受妻子和女儿的抱怨,但人在酒场,身不由己,为人又实诚,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特别是与知己好友在一起时,更是几乎逢喝必醉。

去年的腊月二十四,我在单位值班。中午被几位要好的同事拉到一家小酒馆喝酒。放了假,又临近春节,一时兴起,几个人都喝多了。而我更是醉得一塌糊涂,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轻声叫我,接着一只杯子触到唇上,口渴得厉害的我“咕咚咚”喝了几大口,用力睁开眼睛,不由大吃了一惊:是父亲!再一瞧,自己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往窗外瞅瞅,漆黑一片,只听到风在呜呜地刮着。我一激灵,翻身坐起,看着父亲,问:“爸,你怎么……”我揉了揉眼睛,脑门在隐隐作疼。

“知道你今天值班,打了无数次电话你没接,怕你出事,我就过来看看。没事,喝点水吧,再睡一觉,现在还不到12点呢。”父亲淡淡地说着,又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嘴唇边吹着。

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我知道老家离单位有20多里路,上了年纪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冒着严寒和大风跑来,天又黑,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想到这些,我的眼眶一热,讪讪地说:“爸,我,你……”一时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不要紧吧,”父亲看着我,“要不要上趟厕所?”见我点头,他将我的羽绒服拿了过来,帮我穿上。拉开门,“呼”地一阵大风吹来,我浑身一颤。好冷的天,抬头看看天空,灰蒙蒙一片,只有几颗寥落的孤星,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仿佛都被这大风吹走了。

回到屋里,父亲看了看表,说:“睡一觉吧。”说完,将水杯倒满水,放在我床头的桌子上,“口渴的话,就叫我。”

我上床躺下。父亲在另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薄被子,将自己的棉大衣搭在上边,蜷缩在被窝里。屋里冷得像冰窖。我的床上有电热毯,热乎乎的。

父亲关了灯,屋里便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外面风似乎更大了,呜呜作响。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睁着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担心惊动父亲,也有些内疚。我装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告诉父亲我没事,睡得很好。果然,不多一会儿,父亲的呼噜声响了起来。看来,折腾了大半夜,他的确是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间墙上的石英钟“嗒、嗒”地响着,对我,却是一种折磨。想想自己这些年来在酒桌上的那些“壮举”,真真汗颜不已。而如果让父亲知道了,晚上连觉都不会睡安稳的。

要是依着父亲以前的性子,看到我醉成这样子,不臭骂我一顿才怪呢。可这次,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担心着我的身体。难道说,在老去的父亲心中,我已不再是那个可以任意打骂的懵懂顽童,而是真正把我当成一个大人么?……黑暗中,我坐起身来,伸手摸到了桌子上的水杯,端过来喝了一口水,然后,摩挲着手中的这只杯子,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感到有一种疼从额头上隐隐传来。当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父亲,心里一直内疚不安,让他老人家为我担心,真是不应该。同时,它也让我明白了:无论时光如何流转,父亲的爱却从来没有远离。

第二天,我站在单位大门口,看着父亲有些笨拙地骑着自行车渐行渐远,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我在暗暗告诉自己:从此以后,决不再喝醉了。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我真的再也没有喝醉过,有很多场合,我甚至滴酒未沾。因为,在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我:在慢慢老去的父亲面前,你要做一个清醒的、负责任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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