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峰
妈妈洗澡时,她的手机响了。
手机铃声是《吉祥三宝》:爸爸像太阳照着妈妈!妈妈像绿叶托着红花……和谐优美的歌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反复回荡,在16岁的小苇听来分外辛辣刺耳。小苇的妈妈向丈夫提出离婚,并早已写好了离婚协议书。爸爸的眼里燃烧着红红的火焰,他把那张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说:“你一定是外面有了花头。我要查出他是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小苇不敢正视爸爸的眼睛,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是害了她的同党。
因为早在一年前,小苇就发现了。那天,小苇一连问了妈妈好几个问题:“妈妈,你真的要和爸爸离婚啊?你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回答了半个问题或者说是全部。她说:“离婚后,你跟我一起过。”她拖起行李箱,向门外走。高跟鞋坚硬地敲击着地面。小苇在她背后尖利地叫道,我知道那个混蛋是谁。是穗穗的爸爸!
小苇听着妈妈和穗穗爸在隔壁房间响起的笑声,觉得烦躁不安。穗穗和小苇同岁,又是邻居。她们从小就一起在海边玩。长大后,又进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整天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她俩读初二那年,穗穗爸的羊绒加工厂开张了。工人整天把编织机开得轰轰作响,大把大把的钞票流进了穗穗爸的腰包,穗穗爸登门邀请小苇妈去厂里当会计。他说:“会计最重要,要由自己人管。”小苇听着纳闷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妈妈早些年自费参加会计培训拿到的证书,现在总算有用武之地啦。
那些日子,穗穗爸成了贵客,常常来找小苇妈妈结账对账,桌上摊开一大叠发票。他有时还会顺手抛给小苇爸一整包好烟。小苇爸接过烟后,就出去串门了。小苇做着功课。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外面的动静。他们说话很轻,有时很长时间也不见一点儿声音。只有妈妈的笑声。
但这时候,她第一次觉得妈妈的笑声是难听讨厌的。尤其当穗穗爸的笑声也响时,令她烦躁不安。她突然抓起英语书跑出去,书本往妈妈面前—送:“妈,给,我默写!”
后来,穗穗爸不再来家里了,又过了不久,妈妈被提升为副厂长。小苇妈妈每个月的工资奖金很丰厚,是在超市做营业员的爸爸的几倍。穗穗爸自从开厂发财后一下子像打了翻身仗,再也不把当中学教师的穗穗妈妈放在眼里,还动不动把离婚挂嘴边。
所有不安的猜想,在一年前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被证实了。那天,妈妈又去加班。晚上暴雨如注,爸爸从超市下班后准备去送伞。小苇抓过伞说了声我去,没等回答就冲进了黑色的雨幕中。
小苇去工厂没有找见妈妈,从加班的女工口中得知妈妈从来就不加班。小苇怕爸爸起疑心不敢回家就盲目地走在海边,发现芦苇丛前有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小苇脱口惊叫了一下。又赶紧捂住嘴。但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她,大概是风雨声太响还是什么的。小苇强忍着,没把这件事告诉穗穗。她不想多一个人伤心。再说,穗穗是个急性子,一旦她知道,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知道。
那时,爸爸、穗穗,还有穗穗妈妈不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因此也不会感受到存在的伤害。同时提出离婚的,还有穗穗爸爸。穗穗在海边找到了小苇。她气得五官都竖起来了。她说:“是你妈勾引了我爸。我妈心脏病发作,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穗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苇伸出手想去安慰她,被她一个巴掌打回来。
去死吧,你!穗穗还不解恨,又猛力一推。小苇猝不及防一脚踩空,右腿深深地陷入堤坝的石柱之间,火辣辣地疼。穗穗撇下小苇,沿着海堤狂奔。
小苇不明白,在这件事情上,她和穗穗遭受的耻辱、伤心和惊恐是同样的,穗穗为什么那么恨她呢?
自从那天小苇妈拖着行李箱去赴约,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和穗穗爸一起双双销声匿迹。两个月后,传来消息说他们在上海的另一端重新开了一家羊绒加工厂。小苇爸顺着消息寻去,却压根连人影儿也见不到。过了两天又打听到什么,于是再去大海捞针。就这么一连扑腾了半个月,老婆没找着,却因旷工被超市除了名。
“我爸开始酗酒。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瞪着血红的眼睛出神,流泪。他整天玩着一把匕首,说总有一天要杀了那两个狗男女。”小苇无声地啜泣。一想起爸爸她就觉得伤心。
其间,妈妈来过电话,简短地问了两句。还问起穗穗,要她多关心穗穗。还说,以后你们要像亲姐妹一样和睦相处。妈妈的语气轻松而自然,小苇刚想说话,说说爸爸的痛苦,说说自己。妈妈却已经将电话挂了。穗穗把小苇当作了仇人,见面就冲着她跺脚吐口水。同学们大惑不解,亲如姐妹的两人怎么成了仇家?穗穗用下巴尖点着她说:“问她,问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吧。她心里有数。”一天放学回家,小苇发现房门从里面被上了保险。一会儿,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从她身边走过。她看到爸爸抓起酒瓶,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小苇突然明白了,怪不得那女人看着面熟,原来是街边发廊里的小姐。穗穗说那些穿着暴露的女人根本不是替人理发的,是做“那个”的。
就是在那一天,小苇答应帮爸爸把妈妈找回来。爸爸对小苇说:“我有一个绝好的办法能让你妈回家。穗穗的爸爸最心疼他的宝贝女儿,如果穗穗出了事。他在外面一定待不住。他一回来,你妈自然也就回来了。”
爸爸的主意听上去很荒唐很过分。但是,为了能让妈妈回来,更为了爸爸不再沉沦,她咬了咬牙,决定铤而走险。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对小苇说,我们把穗穗的腿打折,她爸爸听到,就会带你妈妈一起回来了。
最后爸爸说:“小苇,你帮帮爸爸。你把穗穗约出来。我打折她的腿。”
第二天,小苇约穗穗放学后在海边见面,放学后,小苇就去海边等穗穗。
海水是浊黄色的。小苇心想如果此时她跳下去。厚重的黄色就会立刻掩盖了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或许能惩罚妈妈,让她后悔一辈子。但是,爸爸也会因此心碎的。小苇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她赶紧摇摇脑袋,把可怕的念头摇掉。
小苇身后,高大的芦苇丛挤挤挨挨,密不透风。小苇的爸爸此时正藏在芦苇深处,等待着穗穗的到来。这不只是一个约会。这是一个阴谋,“我在海边等穗穗,一直等到傍晚,她还没来。假如她真的没来就好了,也就不会有今天了。”可惜,小苇所说的假如并没有发生。穗穗还是来了,来赴她的约会,来赴那个充满了仇恨和死亡的致命的约会。
小苇原想等穗穗的腿骨折后,自己去精心地照料她。但是,她没有机会了,因为爸爸用那把匕首要了穗穗的命。小苇爸爸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法律已经让爸爸用生命作了偿还。而小苇,在明知爸爸要伤害穗穗的情况下,协从犯罪,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4年徒刑。
编辑啸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