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居成
1949年3月,华东军区野战军第九纵队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七军,在军长聂凤智和政委刘浩天的率领下,由淮海战役战场奉命开赴安徽省无为县境,紧张地准备“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渡江侦察立头功
无为县境的长江边,滩上的草已经一片嫩绿,堤岸上的树也已开始发青,到处生气勃勃,充满了春天的气息。聂凤智带着军、师、团各级领导干部和突击队长,多次到江边了解敌情、地形、水情,选择渡江突破地点。由于这里已在敌人的炮火射程之内,对岸敌军常瞄着我军骑马的干部打冷枪冷炮,所以聂凤智和各级干部们都改穿便衣,有的牵着牛,有的背着粪筐,有的扛着锄头到江边调查研究。聂凤智说:“长江自古称天堑。国民党军在长江南岸防线上部署了115个师,加上100余艘军舰和300余架飞机,总兵力达70万,形成所谓水陆空立体防御,企图保住‘半壁江山。”“这次战役必须横渡广阔的长江,实施敌前登陆,背水作战。登陆地点,既是攻击点,又是立足点。如果选择不当,碰到‘硬钉子,攻不上,撤不下,渡江部队暴露于波涛滚滚的江面上,无遮无蔽,横遭敌人炮火的杀伤,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对于登陆地点的选择,聂凤智组织人员反复侦察、研讨。近一个月时间,他亲自指挥侦察英雄们紧紧依靠当地党组织和人民群众,先后渡江十次,成功八次,获取了大量情报。七十九师侦察队副排长齐进虎,率部趁雨夜偷渡到江心黑沙洲后,遭敌人严密封锁。他与另外两名同志昼伏夜出侦察敌情,在极端险恶的情况下顽强坚持八天八夜,获取了敌人的江防情报,并于大军渡江前夕,乘一采菱木盆返回北岸(木盆现保存在军事博物馆中)。军侦察营二连班长张云鹏,带三名战士首次渡江捕俘。他们上岸后与查哨的敌人一官一兵遭遇。张云鹏眼疾手快,一枪打倒敌兵,一个箭步上去扭住了敌军官,并迅速将俘虏押回,为首长提供了重要情报。由于各次侦察都采取实地勘察、走访调查、捕俘侦察等手段,基本上查清了当面江防之敌兵力分布、工事构筑和两岸地形情况,掌握了长江水情及涨落潮规律。
然而,聂凤智总还感到不满足。他要掌握敌情随时可能发生的变化。他对政委刘浩天说:“我想应该把侦察范围扩大,可以大胆派一支侦察分队先遣渡江,像灵敏的触角一样,钻到敌占区,详尽细致地掌握可靠的敌情资料。”刘浩天完全同意他的想法。于是,二十七军党委经过一番酝酿推敲后,聂凤智将他的想法逐级上报请示。很快,中央军委和总前委立即作出批示,对他们这一大胆而胸怀全局的构想极为赞赏,责成聂凤智妥善实施。于是,聂凤智抽调三个侦察班组成先遣渡江大队,由二四二团参谋长章尘和军侦察科长慕思荣分任正副大队长,先行率队渡江执行侦察任务。
4月6日,夜幕刚刚降临,烟波浩渺的长江边石板洲,浪涛拍岸,波光闪闪,二十七军的侦察英雄们正有条不紊地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他们把一艘艘木船翻过堤坝,在江面上摆开,悄然无声地登上船,待命出发。此时,聂凤智、刘浩天、政治部主任仲曦东、副参谋长李元等来到江边亲切地为他们送行。聂凤智再次鼓励大家说:“侦察英雄们,我们静候你们渡江成功的好消息!”
20时,先遣渡江大队大队长章尘下达了渡江命令。全大队分成“左”“右”路,两个船队分乘20多条木船,从石板洲出发,成一字形齐渡,箭般向江心射去。战士们全神贯注地环视江面,黑沙洲上的敌人碉堡、铁丝网和木桩隐约可见。快接近敌岸时,突然,对岸“叭”、“叭”响了两枪。章尘意识到敌哨兵已经发现了他们,如不急速登岸,就有人和船被击沉的危险。于是,他果断命令:“全速前进,强行登陆!”
22时左右,“左”路和“右”路分别在十里场江堤和金家渡登陆。他们在江南地方党组和游击队的大力协助下,在敌占区开展侦察活动,把获得的情报用电台源源不断地发往江北。4月20日夜,遵照军首长的指示,先遣渡江大队又分数路插向江边,割断敌人沿江架设的军用电话线,使敌人指挥失灵;多处举火为号,为我江北炮兵指示射击目标;并武装袭击敌人指挥所,直接接应我大军渡江。后来聂凤智说:“尽管我们派过江的称不上什么大部队,只有300人,但像一把插入敌人软腹部的尖刀,搅得镇守江南的敌人寝食不安,草木皆兵。对敌人在政治上、心理上所起到的震慑作用,甚至超过了这一行动直接的军事意义。先遣渡江大队为‘百万雄师过大江立了头功。”
建国后,这一战斗情景又经过艺术家们的努力,变成了一部曾风靡全国的电影——《渡江侦察记》。
13个字的电文
1949年4月20日下午,国民党南京政府最后拒绝在“和平协议”上签字。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签发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中央军委和总前委决定,三野中路集团先于全军一步,于4月20日晚开始过江。
三野中路集团二十七军进攻的正面,江心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洲,名曰黑沙洲,是国民党军在江防中最下功夫经营的江中堡垒。洲上的防御工事,分为甲、乙、丙三类,可谓星罗棋布。仅甲类防御阵地就以地形构筑堡垒群,一个堡垒配合它周围的几个火力点,成为一个步兵排的据点,几个堡垒互相支援并以交通暗壕联系起来,成为一个加强步兵连独立战斗的堡垒群。几个堡垒群联系起来,就构成加强步兵营的防御枢纽。各火力点和堡垒有露出地面的,有藏在地下的,有真的,有假的。各大小据点均利用铁丝网、鹿砦、峭壁、池沼构成重重障碍,既能互相支援,又可在任何情况下独立战斗。
面对这样复杂、坚固的工事应如何打?聂凤智的想法是:放弃强攻黑沙洲的计划,“越”过它,直取江南。具体做法是,在面对黑沙洲一字儿排开的三个师中,用一个师“看”住黑沙洲,另两个师从黑沙洲两侧“偷偷”绕过——智取黑沙洲。
聂凤智的这一设想一出,马上遭到大家的反对,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更有人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态势,能“偷偷”绕过吗?黑沙洲是国民党军的水上咽喉,你想不取而过,够让每一位方家贻笑的了!但聂凤智却坚持认为:军事上的“绝对”是没有的;问题就看能否探寻到其中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1940年夏天,他率“抗大”三团一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学员过正太铁路时,由于日军的严密封锁,在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过去。聂凤智经过亲自侦察,大胆决定:就从敌人守卫最严、兵力部署最集中的火车站旁边钻过;而且把自己的指挥所也隐蔽在火车站里。按常理这是不可想象的,可是结果,几乎是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在敌人眼皮底下,这一大群男男女女“偷偷”越过了正太路。解放战争中的“奇袭周村”、“潍坊攻坚”、“大文口设伏”,也是聂凤智巧妙运用这种万分之一的“可能”的“三大得意之作”。他之所以如此自信,主要是得益于在“抗大”时对毛泽东军事辩证法的学习,以及在实践中的探索和运用。
对聂凤智的这些“杰作”,大家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这和“智取黑沙洲”毕竟不完全相同,所以,任凭聂凤智说破嘴皮,意见还是无法统一。有人说:这不能一概而论。黑沙洲在滔滔的大江里,在水面上,四周的江面一览无余,要想“飞渡”、“偷渡”,不是什么“有没有可能”,而是“绝对没有可能”。聂凤智是否犯了经验主义?强攻黑沙洲,对二十七军来说,不是能不能攻下的问题,攻下是毫无问题的;只是江面一览无余,乘小木船攻打,势必伤亡大些,耗时多些……
聂凤智心里暗想:我思考再三的就是这个问题啊!一览无余的江面,暴露无遗的小木船,攻打的又是一个防御坚固的江心阵地,其费时费力的后果,那就是伤亡!于是,聂凤智只能拿出最后的王牌:“这样吧,军事问题军事主官有权决定,我决定了。我决定错了,我负责;谁不执行,谁对党负责,撤职枪毙,到时候不要怪我。”
聂凤智在关键时刻总是不讲情面的,严厉、严肃、严格甚至严酷。但广大师团干部对他是信赖的,意见尽管提,争论尽管有,一旦决定,他们都能坚决执行。意见就这样“统一”起来了。
于是,聂凤智命令:八十一师“看”住黑沙洲。用一个团的兵力对黑沙洲举行半圆形的三面佯攻,吸引敌人的火力;七十九师和八十师则绕过黑沙洲,直取南岸。
4月20日晚19时,长江上空被浓云薄雾笼罩着。二十七军三个师面向江心黑沙洲和对岸鲁港至获港成一线摆开,趁夜色紧张行动起来。几百条渡船隐蔽拖至起渡线,指战员们纷纷登船执桨。21时不到,聂凤智下达突击过江的命令。全军大小渡船向江心飞驰突进。黑沙洲守敌果然像聂凤智所料,全部被八十一师一个团的佯攻火力所吸引,竟对两侧飞帆而过的大部队毫无反应,南岸的敌人也因此在我军大部队快抵岸边时才发现,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放枪打炮。早已准备好了的我军江北岸炮兵,顿时排炮齐发,千万发炮弹在长江南岸敌阵地上炸开了花。渡江勇士们身贴船帮,冒着敌人炮火,奋桨急进。有些干部负伤了,照样坚守在指挥位置上。许多战士毅然站到船工身前,以身体相掩护。有的船工负了伤,忍痛坚持摇橹不停。第一梯队仅用20分钟,就全部渡达南岸。
二十七军第一个突破了长江天险,渡过了长江。
聂凤智是随第二梯队过江的。他在回忆录《战场——将军的摇篮》中写道:“船工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江边小调:‘大军过江喽,大军胜利喽,国民党反动派垮台喽……船工们唱,战士们和,欢歌声、军号声、呐喊声汇聚在一起,甚至盖过了枪声、炮声,荡漾在长江上空。”
聂凤智过江后,黑沙洲成了“四面楚歌”的“孤岛”,也很快被八十一师在未亡一人的情况下拿了下来。二梯队的一只小小运输木船,渡江中还缴获了敌人一艘不久前还耀武扬威的铁甲炮舰。
聂凤智高兴极了。他也没有料到结果会好到这个程度。待各部都在长江南岸会齐后,他口授了一道电文,命令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拍发给党中央和毛主席:“我们已经胜利踏上江南的土地!”聂凤智后来说:“这份只有13个字的电报,在我的军事生涯中,算得上文字最短的电文。它所包含的喜悦和豪情,好像用再多的文字也无法表达!”
军长当了一回营长
4月21日晚,第二野战军和第三野战军以锐不可当之势,全线横渡长江。国民党反动派苦心经营的千里江防顷刻间土崩瓦解;南京国民党政权覆灭在即,于4月23日仓皇弃“都”而逃。中央军委和总前委命令渡江大军主力昼夜兼程向南挺进,切断浙赣铁路,封死敌人南逃之路。聂凤智奉命于24日晨,率二十七军急速向东直切,堵截从南京、镇江、芜湖一线溃逃下来的敌人,围而歼之。
追击中,聂凤智放眼望去,我军各路轻便的行军纵队像地图上的箭头一样,向东南方向疾进。沿途到处可见国民党军毁弃的车辆、大炮、污秽的军毯、被装、弹药,听到公路两边不时传来的枪声。聂凤智命令:“各师主力排除障碍,不为小敌和战利品所诱惑,迅疾向南逃之敌发起不停顿的追击。”
战报不断传来。八十师在宣城把两个团的敌人消灭在当年日寇修筑的牢固工事里。七十九、八十一师,在宣城一带与南逃大股之敌遭遇,经过激战,将敌人击退或歼灭。至24日傍晚,三个师在宣城一线歼敌三个军的残部近5000人。
由于部队穿插太快,27日上午,军部机关赶到广德界牌村时,身边已没有什么作战部队,聂凤智命令大家暂时休息,自己则钻进路旁的一座草屋里,准备和各部队联系。刚打开地图,尚未找到各师到达的位置,突然听到村外响起了枪声,接着,密集的子弹在屋顶上嗖嗖横飞。聂凤智刚要问怎么回事,警卫员冲进来报告,村北已发现大股敌人。
聂凤智一个箭步跨出草屋。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在距他六七米远的地方爆炸。震得他两耳轰鸣,潮湿的泥土溅得满脸满身都是。从炮弹的威力上看,聂凤智知道那是六○炮;从敌人的火力上判断,那不是散步游勇,而是一股正规军,但人数不多,最多个把营。
是的,聂凤智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股从南京退下来的敌人。原属于“总统府”的警卫团,在逃窜中跑散了,其中一个营跑到广德界牌村时,发现被解放军拦住了逃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解放军会来得这么快!好在发现这是一个指挥机关,不会有多大的战斗力。于是,他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快袭,想从指挥机关中间突出去,求得一条生路。
聂凤智略一筹画,就毫不犹豫地命令:侦察连和通信连从侧翼包抄过去,其他人员——警卫员、炊事员、给养员、文印员、便衣等勤杂人员和机关干部一起,从正面顶住敌人。在聂凤智身边工作的人,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如果不会打仗、不能吃苦、怕痛怕痒、怕死怕累,那是呆不住的。所以这些人一上去,就让敌人吃到了苦头,不敢前进一步了。
在聂凤智调兵遣将指挥包抄的时候,作战科长刘岩抓过一挺防空用的高射机枪对敌人进行平射。此时,刚巧又有一门掉队的山炮赶了上来,副参谋长李元立即将它投入了战斗。敌人万没想到,一个指挥机关有这么强的战斗力,而且有如此神速的反应。败逃之军何敢言勇?战斗很快结束,500多名敌军官兵乖乖地举手称降。
战斗结束,不少干部战士打趣地说:“今天,聂军长当了一回营长!”
二十七军在吴兴与东面穿插过来的兄弟部队会合,截住了敌人的南逃之路,旋即聚歼了从南京、镇江、芜湖溃逃下来的五个军的敌人。
(责编 郄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