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玮
半个世纪的从医生涯,一万多个化枯为荣的生命,这位当今世界上唯一做过上万例神经外科手术的专家,为我们诠释“仁心仁术”的真谛。
王忠诚档案盘点:
王忠诚,世界著名神经外科学家,中国神经外科领域开拓者与中国显微神经外科创始人。1925年出生于山东烟台,1949年毕业于北平医学院。历任天津总医院住院医师,北京同仁医院主治医师,北京市神经外科研究所副所长、所长,北京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院长,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主任、院长等职;出任过北京第二医学院教授,中华医学会理事,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学会主任委员,卫生部医学科学委员会委员,美国、日本神经外科学会荣誉会员,国际脑研究协会成员;当选过九届全国人大主席团成员和中共十五大代表、十六大代表。现为北京天坛医院名誉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专家咨询团精神科学咨询委员;系中国工程院院士。
2009年1月9日,中国神经外科的开拓者之一、北京市神经外科研究所所长王忠诚院士,荣获2008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
说到神经外科,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是个相当神秘的领域,这不仅因为神经系统本身就充满了玄妙和复杂,也因为病患者的治疗结果直接影响他以后的生命方式:是健康地活下去,还是需要依靠别人照料,抑或是死亡。幸运的是,王忠诚这位先后攻破了6项世界性的难题、取得了60余项科研成果、发表相关著述2100多万字的老医学专家,让世界上上万神经外科病人起死回生。
早在2002年11月6日晚,根据王忠诚生平事迹改编而成的电视电影《王忠诚》,在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热播。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电视电影《王忠诚》真实再现了王忠诚所走过的人生历程,生动再现了王忠诚殚精竭虑为中国以及世界神经外科医学作出的重大贡献。
朴素的愿望
真诚的心灵
上高中的时候,王忠诚差半年就毕业,但是因为家里比较困难被迫辍学,后来校长给他写信,一再地请他返校念书才得以续学。“我本来是想学工的,因为我想——使国家强盛,必须工业发达。后来我考虑经济困难,所以被几个大学录取时,选择了北平医学院——因为不收学费。”在这样一个朴素而又无奈的愿望支配下,王忠诚走进了医学学府的门槛。在大学里,王忠诚半工半读地边挣钱边念书,通过自己赚来的钱维持生活。那个时候,他在外边从事家教,冬天还给居民送煤,来挣可怜的生活费。
不多时,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王忠诚踊跃参加医疗队。这时,他无意间把个人一生的事业追求同神经外科联系上了。“抗美援朝伤员很多,各种伤员都有,像是外科的、骨科的、泌尿科、胸外科的,我都曾经学过,所以我都有一些办法,但是对脑外科我一点不懂,大学时没这个专业。那时候我就下决心,有那么一天,如果国家能够有神经外科,我也去学神经外科,要把中国的神经外科建立起来。”从此,王忠诚用一生去实践自己的诺言。
1953年,中央卫生部责成在天津办了一个脑外科进修班,王忠诚申请参加了。当时条件很艰苦,因为没有现成的课本,也没有教材,大家只得到没有主的坟地去挖颅骨以解剖做实验。“挖的时候味道很难闻,挖出来那颅骨里面都是蛹,要把它洗干净、煮、再漂白,再把这骨头一个一个地穿起来做标本。教科书没有,在图书馆找了一本英文的解剖学就去读,从头读到尾,费的精力很大,但是不一定适用。”王忠诚说自己在初学神经外科时走了不少的弯路。
有人说王忠诚院士是一员福将,干什么成什么。实际上,他的成功毋宁说是对人类疾患痛苦的深深体验。当他选择让人望而生畏的神经外科的时候,是因为他体验到了脑病战士的赴死而当时中国医学的无可奈何。日本一位著名神经外科专家不幸患上丘脑胶质瘤但拒绝手术而死去。这种刺激也正是王忠诚问津世界难题——丘脑胶质瘤的原因。事实上,与病人相关的哪一个创新、哪一个第一不都是王忠诚对病人痛苦的体验和感受呢?
一次次挑战不治之症的“神医”
脑里包涵着密如纱网的中枢神经系统。中枢神经支配人的醒觉、思维、语言、内脏功能和肢体活动,被称为人体的“司令部”。中枢神经细胞极为脆弱,缺血缺氧5分钟就告死亡,而且不能再生。因此,有人形容神经外科手术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次手术前,王忠诚总是从思想上做好充分准备,想到病人可能出什么情况、怎样预防或怎么挽救,尽量让手术达到理想的效果。
他说,医生很需要病人和病人家属的理解,因为探讨这个神经外科不容易,教科书没有,从不懂到懂,有个摸索过程,难免出点错误、差错。“我研究脑血管造影的时候就出过一个很大的差错,有一根血管我认为它是受肿瘤的压迫,造成这个血管的一个弧形,我就给他开了,开完以后没有瘤子,那我觉得这件事情很内疚,给病人造成一次开颅的痛苦,当然病人恢复得还是很好,但是他遭罪了。我把这个情况和家属讲,告诉他我判断错误,家属也很理解。所以我觉得一个医生的成长,病人是教给我们很多东西,也承受了一些痛苦,所以我们应该感谢病人,应该很好地为他们服务。”王忠诚对自己曾经有过的失误直言不讳,从没有因有医疗风险而放弃诊治,而是在实践中不断获得经验,更好地为患者服务。
中国神经外科创业初期,由于不掌握当时国际先进的神经外科诊断技术——“脑血管造影术”,对中枢神经系统疾病的诊断是很难的。因而,治疗就带有相当大的盲目性。当时的神经外科界有“诊断难死人,手术累死人,疗效气死人”之说。血气方刚的王忠诚认识到,诊断是治疗的基础,决心开创中国自己的脑血管造影技术。
“纸上得来总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外国资料,不能代替自己的实践经验。他开始在解剖尸体上练习。由于当时社会观念的限制,在尸体上的研究试验,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时值盛夏,在没有通风设备的室内,窗户也要蒙起来,尸臭催吐、大汗淋漓,全不顾及。在尸体上寻找脑血管通路练习经皮穿刺,虽然没经X光验证是否刺入颈内动脉和椎动脉,终于取得了丰富的经验,使初期的六七个小时确诊时间缩短至15分钟。以后又经过7年的积累和对照手术分析,王忠诚所著、中国第一部囊括了2500份造影资料的《脑血管造影术》问世,此书1978年获全国科技大会奖,至今仍是一部神经外科的重要学术专著。
就是因为当年在毫无防护条件下的造影实验研究,他的身体承受了大量射线侵害,至今血液中的白血球数一直在4000个/mm3(正常为7000-9000个/mm3)以下。由于免疫功能受损,他曾6患肺炎、两度胸积水,却始终不悔。他说:“那时候为了冲破国外医学上的封锁,决心把这个血管造影掌握。当时条件差,防护设备也差,给病人照射一次,也就等于给自己照射一次,刺激量、放射线很大,所以白血球就下来了,抵抗力就差。凡是对建设中国神经外科有益的事、对病人有利的事,我都愿意去做。不管付出多少辛苦、多大代价。”
几十年来,他研究并总结出脑血管造影术,第一次利用显微外科手术的新方法完全切除脑垂体腺瘤,成功地进行了第一例枕动脉及小脑后下动脉吻合术。在国内,他是将手术刀探进人体生命中枢的第一人。他创造了令国内外同行叹服的一个又一个奇迹。他豪情满怀地说:“现在,世界上能做的神经外科手术,我们国家都能做,而且手术技巧和质量都是世界一流水平。”
13小时创造医学奇迹
见惯了许多的生生死死的王忠诚,对每一个病人的生命看得很重,对自己的生死却看得很淡。“治好一个病人我非常高兴,如果治不好,就老想着他们。”一位社会学家曾经说过,健康、快乐、财富是人生三宝,王忠诚正是通过他精湛的医术和崇高的医德,把这三宝直接或者间接地赠送给了千万个家庭。
无影灯下,王忠诚那双曾拯救过许多生命的手,小心翼翼地揭起一块颅骨。刹那间,一团粉白色颤悠悠搏动着的脑体显现在眼前。他端坐在手术台前的圆凳上,透过花镜和放大10倍的外科显微镜,给一位偏瘫患者进行小脑血管吻合术。这是1977年的一个病例。早在1976年,王忠诚从文献上看到美国和瑞士的医生已成功地做了这种高难度手术。他想,如果我们掌握了“吻合术”,就会给许多中国的脑血管病人带来福音。从此,他把这个项目列为攻关的目标,一遍又一遍地吻合着动物的脑血管……
王忠诚不仅医术精湛,医德也有口皆碑。他一次又一次在手术后虚脱病倒,一次又一次拒绝了病人所赠送的礼物,一次又一次到贫困山区为那里的人们诊疗。2000年6月6日,他主持的一台罕见的高难度手术,完整地切除了一个直径达6.5公分的血管母细胞瘤,创造世界神经外科领域上的又一个奇迹。病患者周易是个来自云南昆明的小伙子,他的祖父、父亲、伯伯、叔叔都是由于脑瘤在青壮年去世。周易也陷入厄运——一个大脑瘤长在生命中枢旁。他的母亲不愿意向命运低头,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给王忠诚写信求救,甚至愿意捐出自己的活器官来换回孩子的生命。
周易的脑部CT片寄过来了,王忠诚发现,周易的肿瘤直径达到了6.5厘米,相当于一个孩子的拳头大小,而且长在后脑深处的颅底部分,紧挨着脑干和小脑之间,因为长时间挤压,脑干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一边是成功率很低的世界性难题,一边是危在旦夕的年轻生命,王忠诚当即和院领导研究决定:通知周易来京手术治疗。手术难度世界罕见——周易做过两次手术,脑组织正常结构被破坏;天坛医院此前曾完成过3例类似手术,但瘤体都比这次小。
已经债台高筑的母亲却觉得不能两手空空就去看病,于是拼命地省吃俭用,每次只吃米饭和土豆,她最终通过传媒筹到两万块钱来到天坛医院。6月6日,王忠诚主持了13个小时的手术,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周易的生命。手术成功了!等在手术室外边的母亲声泪俱下:“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一个延续了几代的厄运终止了,一个神经外科的医学奇迹诞生了。现在这位小伙子已经完全恢复健康。
不论是冬雪夏暑,还是身在异域他乡,每天的晨曦中,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疾步独行。这是王忠诚坚持了近60年的业余作业:每天4000米,为了工作,他要锻炼身体。“给患者做神经外科手术,不仅要有高超的技术,而且还得有极好的体力。我要求年轻的神经外科医生都要熟练掌握的技能,我自己就要首先做到。做我们这行没体能不行。”的确,一上手术台,少说也得七八个小时,不吃、不拉、不撒,两条腿钉在那里,连大气都不能出。一条直径仅一毫米的脑血管,要均匀地缝合12针。这“活儿”干得那么认真,那么精密。人命关天,不能有丝毫疏忽。一次,王忠诚给一个重病人做手术,连续20多个小时没动窝儿。手术成功了,病人得救了,而他却瘫在了手术台前,因高烧不退自己也住进了病房,一病就是一个月。
站在学科前沿永不满足的人
前些年,每周都要做4到8台高难度手术,患重病不能主刀时,王忠诚则到手术室助阵;现在除了研究教育工作,他仍然走在第一线,坚持每周出一次专家门诊。每当王忠诚出门诊,许多各地的患者都是冲着他的大名而来的。王忠诚对待患者的一丝不苟的态度,让每位观者无不为之感动。他仔细询问病史,做各种检查,为患者查看眼底情况……忙碌中,连水都顾不上喝。在英国因车祸陷入昏迷的凤凰卫视女主播刘海若,在北京宣武医院恢复了神志,并且能够开口说话。海若入院时病情严重,颅内、胸腔创伤明显,身体多处肿胀、淤血,浑身插满各种输管。像她这种头部严重损伤能够恢复到目前的程度,在医学史上也不失为一个奇迹。海若从英国回到北京入住宣武医院后,经过王忠诚等医学权威人士的集体会诊,制订了一套特殊的综合治疗方案,精心治疗才得以苏醒、康复。
近几年由于年事已高,王忠诚渐渐开始离开手术刀。但他著书的笔从未停过,他要将手术刀的神话记录下来,成为后人的财富。在他的带领下,以神经外科为重点的北京天坛医院目前已发展为世界三大神经外科研究中心之一和亚洲最大的神经外科临床、科研和教学基地。如今,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带学生和著书方面。他说:“我现在每天都至少工作10个小时,写科学方面的书要求准确真实,不能马虎,最深的感受就是时间不够用。我要把我的经验和技术留下来,为更多的病人服务。”
作为一位世界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大学科带头人,王忠诚的工资每月不足2000元。家居不足100平方米。没有保姆,老伴去探亲他就自己吃了8个月方便面。问他:“这样生活怎样”?他由衷地回答:“满意。足够了!”再问他对这几十年中国神经外科发展速度和取得的辉煌成就,满意不满意?”“不满意。”回答很干脆:“神经外科是个很年轻的学科。我们面前仍有大量问题没有解决;就是所谓解决了的问题,也还有改进和发展的余地。解不解决疑难重症,是要不要前进和发展的问题。中国不能保持现状。”
王忠诚凭着这种信念,半个多世纪来不停地求新、进取、发展,走前人没走过的路,不断地取得新的突破,一次次向另一个“不治之症”进军,使自己所率领的中国国家队站在了世界前沿。这一辈子他带了很多的学生,从他手中亲自培养的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就有近40个。全国上万的神经外科医生中,有近1/3是在王教授指导下成长起来的。他不仅教他们医术,更重要的教给他们行医原则。时至今日,王忠诚常对学生讲的仍是:“我希望你们拿起手术刀,在世界神经外科状元榜上不断刻上中国两个字。今天你们是我的学生,明天你们会做别人的老师,我盼望你们把手术刀传下去,把神经外科事业推向更高峰”。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每次坐飞机,他都要把腰托的说明书拿给边检人员,因为没人知道,眼前这个名冠中外的专家,是靠这个次次要惊动警报器的腰托来对付因为多年曲身手术留下的职业病——腰椎管狭窄,他甚至带着这个痼疾远赴边远的西部讲学、指导手术。
王忠诚,真正的医学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