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花衬衫

周独明

落日慢慢地收敛着最后的光辉，小市场里就暗淡了许多。眼看就要收摊了，仍不见那位老奶奶的身影，红云心里的悔意就越发地浓了。她心中暗想，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相信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婆呢！

那位老奶奶是昨天来到红云的摊子前的，说是自己想要买那件沙绸的花格子衬衫，但还差五十块钱，问红云能不能赊了明天再还给她。当时，红云正为丈夫赌博输了一大笔钱而怄气呢。跟人跟不对，一生白受罪，她竟连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红云还说，我相信你，干脆明天一起给算了。

红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涌出一阵报复男人的快意。老奶奶听了一愣，就说，也好，那就明天一起给。老奶奶说完还让她记下自己的住址，走时还一再说，明天我早一点儿来。今天直到邻居收摊了也没见那老奶奶的影子。因为心疼那二百块钱，红云就迟迟不肯收摊，邻居笑她说，昨天那老太婆已走了好几个摊子都没人理，那么明显的骗局，你在市场里干了这些年还看不出来呀？你就别傻等了！

红云想说当时只顾赌气了，哪还顾得上别的？她又说不出口，只好收摊。清钱时却发现了老奶奶留下的地址，红云心里就生出一线希望来，她就决定不管是真是假，明天就照上面的地址去看一看。

红云是空手去的，到了那条街上，就觉得空着手去太像个讨账的了，便在路旁买了几样小点心提着。好不容易找到了老奶奶的家，又怕是假的，红云在心里就预先编了几个理由。

忐忑不安地敲门，谁知开门的正是那位老奶奶。她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红云的到来，只一笑，说道，哟，昨天我咋忘了呢，好孩子，你今天登门来收钱吧？老奶奶一见面就把话说破，红云在心里早就想好的词儿倒不好意识说了，忙改口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见您昨天没去，怕是您年岁大了容易劳累，今天特意来看看您的。

红云说着，就将手里的点心放到圆桌上。老奶奶瞥了一眼那包点心，双眼似乎一亮，说，我很好，谢谢你啦。孩子，你先坐着，我这就给你弄饭去。

红云一见，就更不好提钱的事了，又见老奶奶并没有赖账的意思，她仿佛见了火的蜡烛——软了。就说，您不用忙活了，老奶奶，您的身体这样好我就放心啦，我还要去打理生意哩，就不打扰您了。

老奶奶也就没留红云，却从里屋把那件花格子衬衫拿出来，说，孩子，你看我一时还没把钱凑齐，这件花衬衫就先退你算啦，也免得挂着账，啊？

红云苦笑一下，说道，这没什么奶奶，您没钱那就先放着吧。老奶奶说，真的？那我就先放着了。红云见老奶奶把敷衍的话当了真，心里想，这样一来还真就不知何时才能收到这钱了，就不禁后悔。

老奶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孩子，你会觉得我在骗你吧？红云一怔，脸就红了，忙说，不不不……老奶奶捉住了红云的手，说，其实呀，市场里的人都以为我是骗子，只有你一个人肯赊账给我，今天还买了点心来看我，这是我们的缘份啊。

老奶奶说着，从里屋拿出一件沉甸甸的东西放在红云手里，说，好孩子，这是我祖上保存下来的一件宝贝，我孤老一人留着也没啥用，就送给跟我有缘份的人啦，你可要好好地保存起来呵！

红云瞧着手里那块灰不溜秋圆不圆扁不扁的东西，怎么也不能跟宝贝联系起来，便意识到这位老奶奶肯定是神经有毛病，把个破烂货当宝贝送人。却又不好说什么，就随便把那件东西放进提兜里，向老人道了谢便回家了。

红云到家，把这事说给丈夫听。丈夫接过那件东西挺认真地看了一气，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一恼就要扔了，说，这老太太真有意思，从哪儿掏弄来的这么个破烂玩意儿，还当宝贝藏着哩。红云将那件东西放在桌子上，说，那件衬衫怕是收不回来了，这东西就留着吸取教训吧。

这回红云的丈夫没有反对，那件圆不圆扁不扁的东西就留在了桌子上。每天，红云忙着摆摊子，时间长了就忘了它的存在。

一天，丈夫的一个朋友偶然看见了那件东西，先是拿在手里正面看反面看，然后又掏出手帕将它擦得干干净净，擦拭的时候两眼直闪亮光。红云见那位朋友如醉如痴的样子，猛然想起这人原来是搞考古的，心里就有些打鼓了。红云便小心地问道，你知道这是啥么？那位朋友问清了这件东西的来历，然后如释重负地吐了口长气，说，告诉你吧，这就是散失在民间的南唐李后主御用的镇纸，是无价之宝啊！

红云大惊，带上了那件东西就去找老奶奶。但老奶奶家却大门紧闭，邻居出来问了几句，便从家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她告诉红云，老奶奶已去世多日了，这盒里的花格子衬衫是老人家临终前委托她转交给红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