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军
那个被后世称作康熙的人,第一次将目光停留在弘历身上时,他是否意识到,这是两个盛世之君的对视与致意?
若干年后,弘历长大成人,成为乾隆皇帝,他的处世态度、执政理念甚至包括治国业绩,都与康熙惊人地相似:执中而治,反对苛政,追求做一个完美的君主。在世俗的层面上展开一场精神炼狱,宽以待人,追求做一个完美的人;执政时间长达60年以上,继往开来,开创盛世。
但是,盛世是明亮的,辉煌的,却也是短暂的,黯淡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其他国家特别是西方国家正在崛起,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乾隆的人性与制度之惑。他终归不能超越时代,也不能超越自己。
文明醉与罪
如果不带历史偏见的话,我们可以看到,从顺治到康熙再到乾隆,一条向汉文明致敬的纵贯线清晰可见。这是三个皇帝的文化选择,也是他们走的由文明而政治的王朝路径。顺治陶醉于满汉文明的大融合,康熙身体力行,成为汉文明和西方文明中多个领域的学者、专家,而乾隆更是集大成者,在位60年,不仅是汉文明的学习者,同时也是汉文明的整理者、传播者。
主持纂修《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是乾隆集全国之力完成的一项规模浩大的文化工程。这样的一件事情由一个满族皇帝牵头来做,又做得这样认真、费心费力,无论其动机还是最终达成的效果抑或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称道。
诗人。准确地说应该是汉诗人。据统计他写的诗总计有42613首。也许我们可以质疑他诗的质量,甚至可以怀疑他是否请了枪手代劳,但我们不可以质疑的是他对汉文明的诚心、热心。
书法爱好者。乾隆对书法的热爱就像他对诗作的热爱一样,确实是疯狂的。因为喜爱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乾隆在差不多50年的时间里,在这幅只有20多字的残简上写满了自己的题跋,总计达73处之多,完全淹没了王羲之的真迹,但是乾隆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有与名家融为一体的意思。
乾隆也许还是个三流的画家。虽然他的画跟字相比,水平又下了一个层次,不过他对画的热爱依旧是真实的。他酷爱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也许是鉴识水平太低,乾隆一直赏玩不已的《富春山居图》事实上是一幅假画,到后来真迹出现时,乾隆却依旧认假为真,每天捧着假画赏玩不已。在这幅假画上,乾隆先后题跋55处。那份热爱,依然虔诚。
只是这样的沉醉很快就有了不和谐的音符。一部《四库全书》的背后,有文明的累积,也有文明的被戕害。乾隆下令编纂的《四库全书》共收书3503种,79337卷,36304册,但是因编纂此书而遭禁毁的古书达十万册之多。这事实上是政治对文明的戕害,也是最高权力的一次狰狞表现。一向崇尚宽养之治,对汉文明有着特殊癖好的乾隆为什么会在突然之间变脸呢?
其实乾隆实在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他宽中有严,严中有宽。在名实之间有时名实相符,有时名不副实。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拿捏的尺度相当精妙,宽至极则严,严至极则宽,乾隆对这样的拿捏总是游刃有余。
文人思想锋利,这是比武器更加可怕的力量,乾隆盛世,自然不能让思想的异数蔓延泛滥。当文明以冲突的形态而不是和谐共处的形态存在时,暴力就成了最后的裁决者——乾隆出手了。
不过更深层次的悲剧还在于,乾隆将暴力扩大化了。乾隆时期,文字狱俯拾皆是,较著名的有这么几起——
《字贯》案。涉案人是一名叫王锡侯的举人,为了给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提供方便,他把《康熙字典》加以精减,花费17年心血编写出《字贯》。但是乾隆以为,《康熙字典》是康熙皇帝“钦定”的,王锡侯胆敢擅自删改,便是一大罪状。同时《字贯》没有为清朝皇帝的名字避讳,则是另一罪状。据此,王锡侯被处斩,《字贯》彻底禁毁。刻印《字贯》的雕版、废纸也被全部销毁。另外,经办此案的江西巡抚海成因“失察”治罪。
沈德潜反诗案。江南名儒沈德潜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77岁时辞官归里。沈德潜在朝时,他写的诗颇受乾隆赏识,常出入禁苑,与乾隆唱和。所以沈德潜退休后被乾隆赐赠太子太傅的头衔,从一品,可谓皇恩浩荡了。但就在沈德潜死后不久,他竟然遭到乾隆的清算。因为在沈德潜的诗集里,赫然收录着几首他当年给乾隆皇帝当枪手写的诗,这就等于揭穿了乾隆一生作诗四万多首的某些难与人言的秘密。与此同时,沈德潜还干了两件“蠢”事。一是编了一部《国朝诗别裁》,将降清明臣钱谦益的诗列为诗集之首,乾隆居后。沈德潜此举,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艺术上都犯了方向性的错误。二是沈德潜为徐述夔《一柱楼诗集》做“传记”。该诗集中有“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以及“且把壶儿搁半边”等敏感字句,徐述夔获罪,沈德潜也难辞其咎。至此,沈德潜遭到了政治清算,他的坟墓被乾隆下令铲平。
胡中藻诗案。大学士鄂尔泰的门生、曾为内阁学士的胡中藻是个诗歌信徒,著有《坚磨生诗抄》。但是胡中藻诗中有“一把心肠论浊清”诗句,有把大清污为“浊清”的嫌疑。乾隆下令秘查。随后,胡中藻被处斩,已故大学士鄂尔泰被撤出贤良祠,不准入祀。鄂尔泰的侄子鄂昌,因为曾与胡中藻唱和诗词而被赐死。户部侍郎裘日修,也因此案遭革职。
不用再多举例了,仅上述三案我们就可以看出乾隆对文化的戕害和恐惧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也许乾隆本人也未必相信那些文绉绉的诗人会对这个帝国的颠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他还是下手了。这实在是乾隆设的一个赌局——他赌他的盛世可以承受得起这样的戕害和扫荡。
事实上乾隆赌赢了。乾隆的雷厉风行、杀气腾腾虽然造成举国上下一片人一心惶惶,但是仅此而已。盛世依然是盛世,有一部《四库全书》在,文明也就被定格和明证在那里了。这是流芳百世的证据和荣光啊……
可事实同时也证明,乾隆赌输了。实施文化恐怖主义政策之后,“明清之间著述,几遭尽毁”,“始皇当日焚书之厄,决不至离奇若此”!(一代史学大家孟森语)盛世失声,文明萎缩成一部没有生命力的《四库全书》,推动盛世继续往前走的动力顿然流失甚至转化成阻力。
在文明的醉与罪之间,他做到了有所为,却没做到有所不为。盛世才到正午,乾隆却想风光看尽,将一大段美好的时光摁了快进键,殊为可惜、可叹。他是文明的醉人,也是文明的罪人。
盛世综合征
盛世修书,盛世也南巡。两者一静一动,构成了乾隆盛世的两大指征。
也许我们首先不该否认乾隆南巡理由的正当性。作为一个有追求的政治家,任何一个有意为之的重大活动其出发点还是着眼于政治的。但是悲剧在于,乾隆将他的南巡走成了行为艺术秀——这是盛世的南巡,形式就是内容,形式大于内容。
乾隆六下江南,开支浩繁,竟将一个强盛的帝国活活走虚脱了。据不完全统计,乾隆六次南巡至少耗费2000万两白银,而乾隆朝平均的岁入只有4000万两左右。再加上他往东、西、北各地所做的巡游,以及地方接待官员趁机大
搞政绩工程或者以接驾的名义中饱私囊,帝国财富的流失真是难以计量。这其实是盛世综合征:以政治的名义满足其至刚至强的虚荣心。所谓千古一帝,所谓十全老人,那是要诏告天下,行走四方,传之后世的呀。
乾隆做到了行走四方,也就做到了传之后世。乾隆南巡时,也画有《乾隆南巡图》,这是传之后世的一个物证。但其实乾隆大可不必这么做的,因为他走得这么兴师动众、仪式感这么强,又是长达几十年时间的行走,根本不需要一张画来证明什么。他的一颗雄心或者说野心就可以佐证,口口相传的民间历史也可以为他佐证——所以传之后世并不难,难的是以什么面目传之后世。正是在这一点上,乾隆自己无法把握,他不知道他将以什么形象出现在后人的嘴上和心里。
乾隆其实也忏悔。他真正的有所忏悔是在晚年。《清史稿·吴熊光传》里,记载了乾隆晚年时说的一句话:我当皇帝60年,自认为自己没犯什么大错,唯有六次南巡,劳民伤财,把好事办成了坏事。只是这样的忏悔于事无补,因为作为一个皇帝的心灵史,乾隆的忏悔可能让他有了一条人文的尾巴,令后人在品味其人生况味时有了别样的滋味。但是盛世不再,在精神上有所收获的只是乾隆本人而已,并不是他身后的这个帝国。
更何况乾隆的盛世综合征远非南巡一种。乾隆还喜欢盖园子,所谓皇家园林。和南巡一样,园林其实也为乾隆起着证明的作用,而且这样的证明似乎更加实证、触目惊心,更加可以传之后世。这些华丽丽的建筑除了圆明园被八国联军焚毁外,其他的都证明了一个人及其王朝的自信、野心与虚荣。
乾隆的自信、野心与虚荣他自己也有归纳,那就是“十全老人”。人世间九为至尊,所谓九五之尊,但乾隆是盛世之君,他要的不是九,而是十。乾隆自称“十全老人”,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生完成了“十全武功”——发动了十次战争。
盛世需要证明,最好的证明当然是武功。乾隆六十年是南巡六十年,也是武功六十年。只是乾隆为这“十全武功”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总计耗费一亿两千万两白银——盛世的国库差不多就此亏空了。
一条不听话的腿
现在想来,那个叫避暑山庄的地方,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九月,一个七百余人的使团出现在避暑山庄。他们来自遥远的大英帝国,目的是为乾隆补祝八十寿辰。其时,乾隆在位55年,已经是一位83岁的老人了。但乾隆的心情却似乎很好,虽然八十寿辰已过去三年,可他还是对英国人的补祝寿辰持一种赞许的态度。
大约从这一刻开始,两种文明的冲撞开始显现:因为按照英国人的外交惯例,除特邀访问之外,一般使团的出访费用都是要自理的。乾隆显然不会按英国规则行事——乾隆给予英使的东方式礼遇既表明了其好客态度,其实也曲折地表现了一个大国的傲慢——就像大清柱国福康安随后对马嘎尔尼说的那样:“我们有的你们没有,你们有的我们都有,你们有我们没有的,都是我们不需要的无用之物。”
但大英使团还是执著地奉上了自己的礼物——福康安眼中的“无用之物”:天文仪器、光学仪器、航海仪器、各式火炮、枪支弹药、望远镜等当时欧洲最先进的自然科学方面的成果。还有一艘军舰模型,也就是大英使团乘坐的“狮子号”军舰模型。“狮子号”毫无疑问是当时英国最先进的军舰之一,舰上配有英国最先进的火器、火炮等,这些在随舰附送的说明书里都有详细说明。
两种文明的冲撞就这样以礼物交换的形式完成了。这是历史的机锋之所在,也是含义鲜明的预警。一方拿出的是5000年不变的土特产——猪和家禽等——事实上这样的礼物并不受英人待见,因为“有些猪和家禽已经在路上碰撞而死”,
所以当运送礼物的中国官员刚离开,英国人就把一些死猪、死鸡从“狮子号”上扔下了大海。另一方拿出的却是当时欧洲最先进的自然科学包括军事科学方面的成果,充满反讽意味的是,这样的礼物也不受乾隆待见,乾隆在收下这些礼物后,就将它们扔进了圆明园的库房里,再无理会。
这是文明的冲撞,事实上也是文明的隔阂。作为盛世之君的乾隆,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比大清国更先进的文明,所以他对当时欧洲最先进的自然科学包括军事科学方面的成果漠视了。这是致命的漠视——60多年后,英法联军攻入圆明园,他们惊奇地发现,当年马嘎尔尼奉送的礼物无人问津地躺在里面,满是尘土。而那张“狮子号”军舰模型的说明书,虽然字迹泛黄,却还清晰可辨,只是没人将它翻译成汉字。
回到历史现场,回到马嘎尔尼访清的动机。现在看来这其实是一次破冰之旅,是两种体制、两个中心第一次小心翼翼却又不无敌意的试探和摸底。这是真相大白的时刻,也是雾里看花的时刻。关键在于以什么眼神去看。之所以说存在“两个中心”是因为当时的东西方世界大清帝国和大英帝国都是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国家。一个是老牌的文明古国,有着千古不易的道德体系和生存哲学。“天不变,道亦不变”,地球上只有一个中心,这个中心就叫中国。任何试图制造两个中心的企图和努力都是注定要失败的,也是徒劳的。另一个是新兴的工业国家,充满野心和欲望,不相信“天不变,道亦不变”,只相信“我能,我可以”,试图另立中心。所以这两个国家走到一起,冲突就成为一种必然。
这是文明的冲突,对乾隆来说,其实也是文明的机会。如果他能趁机抓住的话。事实上马嘎尔尼初来中国并不是要PK的,而要传播新价值体系和新价值观念。他希望清廷能够把天津、舟山、宁波等地方开放成通商口岸,和大英帝国建立正常的经贸关系和外交关系,并借此将闭关锁国的大清国拉人世界文明大家庭中,对话、合作、共赢。因为在此之前,清朝将对外贸易限制在广州一个地方,一口通商,而且实行行商制度,与这个世界进行着若有若无、可有可无的接触,姿态是诡异的,也是不对等的。马嘎尔尼希望,大国要有大国的气度。
但历史往往差强人意。对于大国的理解很显然乾隆和马嘎尔尼是各不相同的——乾隆要的是大国的傲慢和威严,马嘎尔尼却希望大国的关键词是宽容和与时俱进。两人南辕北辙。更要命的是历史经常有小插曲,历史的小插曲加速或打断历史前行的进程,令人或目瞪口呆或长吁短叹。
这一回从历史的小插曲中伸出来的是一条腿——马嘎尔尼的腿。
准确地说,乾隆希望马嘎尔尼面见他的时候两条腿都跪下来,同时辅之以磕头的动作。因为在乾隆看来,这事关大英帝国对大清帝国的尊重。但是马嘎尔尼却将其中一条腿伸了出来。原因同上,马嘎尔尼也希望大清帝国对大英帝国有所尊重。在马嘎尔尼看来,跪叩之礼本身就是反文明的,这不仅是对身体的侮辱,具体到他身上,更是对国家形象的侮辱。
乾隆很生气,这样的生气辐射到马嘎尔尼身上,那就是乾隆拒绝了其开放天津、舟山、宁波等地为通商口岸,和大英帝国建立正常的经贸关系和外交关系的建议。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由
礼仪之争引发的两国关系走向冰点的个案,乾隆就此关上了与世界和谐互动的大门,直到他生命终结,直到1840年的到来。
权力隐三角
乾隆六十年是公元1795年。这是18世纪的黄昏。在21年前,美国开始了独立战争,15年前,美国科学院在波士顿成立;9年前,瓦特改良蒸汽机,西方开始了工业革命,6年前,华盛顿成为美国第一任总统;同年,法国爆发了资产阶级大革命,《人权宣言》问世。差不多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乾隆做了太上皇。
有一些迹象表明,乾隆有严重的权力崇拜症状。这位“千古一帝”在传位前表示:“朕仰承懋眷,精神强固,未至倦勤。”“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大端,岂能置之不问,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秉承,不致错失,岂非国家天下之大庆。”“部院衙门并各省具题章疏及引见文武官员寻常事件,俱由嗣皇帝批阅,奏知朕办理。”(《高宗实录》)同年十二月,乾隆帝又发出谕旨说:“朕于明年归政后,凡有缮奏事件,俱著书太上皇帝,其奏对著称太上皇。”这样的权力切割与再分配模式清楚地表明,乾隆不但没有放弃军事权和人事权,就连日常的行政运作乃至于公文批复(行政权)他也要“嗣皇帝……奏知朕办理”。
如此,嗣皇帝也就是嘉庆皇帝成了一个见习皇帝。一个没有独立政治见解、政治人格的符号皇帝,但是乾隆的强悍之处在于,即便如此他也要引进一个人,来制约嗣皇帝趁他老迈无力时有可能发动的篡党夺权之举。
这个人就是和珅。
和珅的出身很一般,文化程度不高,是秀才而不是举人,稍通文墨而已。乾隆三十四年时和珅只是个长得不错的三等侍卫,看不出在政治上有任何飞黄腾达的可能。但是六年之后,和王申成为一个火箭式的干部。先是升任御前侍卫和副都统,然后是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兼内务府大臣,兼步军统领,兼北京崇文门税务监督。随后,和珅爬过户部尚书、都统、内务府大臣等等职位,直达权力中枢。1790年,和坤的儿子和乾隆最小的女儿结合了,由此,和珅成为和乾隆走得最近的人,从而构成了乾隆晚期权力隐三角中不可或缺的一角。
乾隆的良苦用心至此浮出水面——他对和珅所有的恩宠只是为了制衡嘉庆皇帝,确保自己太上皇的地位和最高权力不受侵蚀!
这是一个帝王的私心,毫无疑问,这样的私心对帝国来说极具危害性。最直接的一个损害是行政效率的下降,统治力大不如前。因为乾隆老了,乾隆六十年,他已85岁。而乾隆六十年禅位后仅7天,波及面积达五省的白莲教大起义爆发,乾隆以老态龙钟之躯,领和坤、嘉庆两个互有戒心之人,应对帝国猝然之变,其效率可想而知。可事实上此时的嘉庆皇帝37岁,正是年富力强一展身手的时候,乾隆却对他弃而不用,大权独揽,万事让和珅去办,而和珅名不正言不顺,又时时顾忌嘉庆皇帝对自己的看法,缩手缩脚,当断不断,致使白莲教大起义在9年之后才被弹压,耗银无数。
权力隐三角一方面造成了权力运作过程中的空洞化和泡沫化,致使皇权的内阻力持续加大,另一方面也导致了贪腐盛行。这其实是权力三角模式的潜规则或者说副产品。表面上看,权力三角互相制约,可以克制权力高层的贪腐行为,但事实却正好相反。在这里,和珅和乾隆皇帝心照不宣地做了一个交易或者说赎买:我是你革命军中马前卒,你得允许我捞些身家性命钱。可以说和珅的贪腐行动是得到乾隆默许的——非如此,和珅不可能豁出身家性命为其制衡嘉庆的蠢蠢欲动而奔前跑后。
和珅就这样成了盛世的蛀虫,在盛世之君乾隆的眼皮底下。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蛀虫在帝国上上下下爬行,各种腐败大案层出不穷。
这真是上行下效的结果,也是和珅效应的大发酵。乾隆虽然大力弹压,可和珅不倒,榜样的力量就是无穷的,乾隆所做的一切便收效甚微。这是乾隆困局。乾隆终其一生无法破局。在最高权力的诱惑面前,他终究不忍下手除去和珅,只将这世纪难题留给后来人。
盛世终于随之坍塌。这是远去的盛世,也是失去的盛世。
嘉庆四年(1799年)正月初三,乾隆带着对最高权力的无限眷恋与世长辞。五天之后,嘉庆帝动手。他下谕宣布,革和珅职,下狱问罪,抄没家产。史载,和珅被抄出来的家产总值达8亿两白银——大致相当于15亿美元。
毫无疑问,这是那个已经远去的盛世的漏洞,大漏洞。只是盛世不再,漏洞无人能补。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