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东 杨晓辉
冯小刚是一个独特的导演,冯小刚的喜剧电影是当代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作品。从商业的角度讲,冯小刚的喜剧电影无疑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票房收入给内地电影市场注入了蓬勃活力。冯小刚是成功的,他成功地占有了国内电影市场有限的观众资源和票房收入。
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电影导演,能够取得如此成就,除了和其自身成长经历有关之外,冯小刚对中国文化的传承、解读和借鉴,是其喜剧电影能够吸引、抓住观众的关键所在。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瑰宝的相声、当代最喜闻乐见的小品,成为冯小刚创造“笑”的主要借用模式,相声般的语言和小品式的情景,是冯式喜剧的独特风景,也是冯小刚将相声和小品电影化的尝试与创举。
一、相声的电影化——冯小刚喜剧电影中的相声要素
相声艺术是中国文化的一块瑰宝,它曾经以独特的方式感染着中国百姓,也成就了诸多名家名段,成为一种脍炙人口的艺术形式。对相声的历史考究,王力叶先生在《相声艺术与笑》一书中进行了详细的记述。一种看法认为,相声的历史是悠久的,从汉代就有了。持有这一论点者认为,唐代的“参军戏”即是古代的相声;另一种看法认为,相声的历史并不长,只有一百多年,是从清末朱少文等从事杂耍而发展而来的。在旧中国,从事相声属于下等职业。新中国成立以后,相声作为一门艺术才被重视。相声是以语言为主的喜剧性说唱艺术,也就是说相声主要是依靠语言来表达内容,主要靠“说”。在“说”的过程中蕴涵着不协调现象的各种可笑因素,如诙谐、幽默、滑稽、讽刺、戏谑、风趣等,这些都是相声的喜剧性所决定的。
相声流行于北京地域,相声的语言以北京土语为主。以鲜明的京韵、京味为主要特征的相声语言,正是冯小刚的喜剧影片与其他喜剧片的主要区别之一。冯小刚的喜剧电影故事背景大部分发生在北京,故事中的主角大部分在北京文化浸润多年,是一批以调侃、反叛主流精英文化的姿态出现的市民群体。在冯小刚的喜剧电影作品中,人物对白采取地道的北京口语,其生动形象的表达方式与相声语言如出一辙。人物对自在冯氏喜剧片的幽默风格的形成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没有这种对白就不会有影片的幽默风格。因此,冯小刚喜剧电影的语言明显带有相声语言的痕迹。用电影演员在故事情节中,适时地加入适应电影需要的相声式的对白,也就是将相声的表演寓于电影情节发展之中,成为冯小刚喜剧电影的一个独特之处。
相声有四门功课,即说、学、逗、唱。冯小刚喜剧电影的语言充分运用了相声语言的特点,将相声进行了电影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把适合电影语言的相声的说、学、逗三大功课大量地在电影中的运用。
冯氏喜剧的相声因素之——“说”。冯小刚电影语言的调侃在淋漓尽致地表现都市小人物的小智慧、小聪明、小狡猾方面有独特之处。他在“拿来”调侃这个语言形式时,对所调侃和嬉笑的对象做了巧妙的置换,既调侃别人,又调侃自己,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虽有讽刺性,但更多的却是逗乐成分,而回避了那些敏感的容易引起对立或冲突的领域。例如,《天下无贼》里来自台湾的演员刘若英扮演的王丽与北京演员傅彪扮演的大老板之间的英语对白戏中。英语老师王丽教老板念英语should(应该),老板却念成shit(屎),于是英文句子“You should bc sorry to me.”(你应该向我道歉。)在老板嘴里念出来就成为笑料。这段对白既可以视为冯氏调侃的最经典片断之一,又可以看做此后故事进程的一个伏笔。还有一个鲜明的例子就是在《不见不散》中,这种嘲弄又转向了对电影人和国内出国人员的冷嘲,“本来他们智商就低,再不给他们选点好看的景,不是更看不过去了吗?”“什么第七代导演,第八代也没人看。”
“你下飞机就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你为什么,你整个就一个十万个为什么,出国前没经过外事教育啊?”在《大腕》中,冯小刚刻意地安排尤优和王小柱时不时地在一起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腔,带着一种痞劲儿互相应答着,而且还会不时爆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喜剧噱头。如尤优在寻找葬礼广告商时说,广告赞助商为泰勒葬礼出资就相当于“强强联合”;对王小柱解释法人的意义时,说法人就是“被绳之以法的人”。而在尤优听到电视节目中对他的攻击性的批评时,假装认真地数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什么四个字,这不八个字吗?”那较真的神态,避实就虚的策略,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冯氏喜剧的相声因素之——“学”。这一点主要是冯小刚电影中对生活中政治词汇的活学活用,对政治词汇的戏拟是冯小刚电影对白中用得最多、最有特色的手法。由于生活经历的原因,
“文革”中的样板戏、前苏联以及中国的革命经典电影中的经典片段成为冯小刚“学习”的重点。在他的电影中,随处可见对“文革”中许多时髦词汇的翻新、变异以及对当下政治语言的日常化、家常化、非严肃性的使用。
离我们最近的《天下无贼》,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比较经典的黎叔的设问式感慨:“21世纪最珍贵的是什么?”“人才!”“有组织无纪律。”这些都是利用我们在主流意识形态教育中的思维和话语程式,将宏大叙事的话语用来表述生活枝节。对于前苏联电影的模仿,在《甲方乙方》中表现得比较突出。姚远被胖厨子扔出的花盆不幸砸在头上,他艰难地开口说:“快去告诉列宁,布哈林是叛徒。”这里借用的是经典影片中的对白,意义明白,意味诙谐。在《不见不散》中,突出再现了中国的革命经典电影中的经典片段。当李清指责刘元的教学方法时,他说,“同志,我们今天大踏步地后退,就是为了明天大踏步地前进。”这段剧情源自于电影《南征北战》,在这里对经典革命话语的戏剧性展示,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深层讥讽意义。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话语大量充斥着冯小刚的喜剧电影,成为冯小刚电影中不可缺少的“噱头”。这些“戏拟式”调侃大多是对昔日主流话语的进一步消解,使他们因时代的变迁和不协调而显出话语自身的可笑。比如在《不见不散》中:“凭毛主席说这与旗袍不相称。”“到这儿来就得听组织的。”“小李,你表现得也不错嘛,工作中勇挑重担。”片中刘元教美国警察学中文,下课时,他说了旬:“同志们辛苦了!”美国警察全体起立,按照他教过的,洋腔怪调但很认真地说:“为人民服务!”一听这个我们就知道,这是冯小刚借助影片中人物之口,对当今官场套话的消解。在《没完没了》中也用了大量诸如“台湾特务”“我可没有利用价值”
“国际恐怖分子”“砸玻璃,扔鸡蛋”“降半旗”等话语,极力突出平民的远离“政治意识”,调侃“政治意识”,但是比起王朔小说中的调侃,片中的对政治词汇的活学活用,不过是擦边球而已,毫无现实的嘲弄意味,也无杀伤力,其逗乐成分远甚于它的深层讥讽意味,以表示我是平民我怕谁的姿态,并以这种姿态来和平民套近乎,引起共鸣,赢得笑声。
冯氏喜剧的相声因素之——“逗”。相声是笑的艺术,相声语言的主要功能也可以理解为逗乐。相声中的逗
乐,主要是以制造包袱、抖包袱为主。冯小刚对相声电影化的过程中,影片中的语言或是为了显示人物的机智和俏皮,或者纯粹为了逗乐,像相声一样制造一些包袱,再在适当的时候不经意地抖开,产生一种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喜剧噱头。
《甲方乙方》中的义士梦,设置的包袱让人拍案叫绝。川菜厨子自称口存不住话,梦想自己能够像革命先驱那样,任敌人如何严刑拷打也守口如瓶。姚远告诉他:“记住,就一句话,打死我也不说!”厨子忙不迭地说:“对,打死我也不说!”本来“打死我也不说”是说话者意向的表达,但是在片中,它却从主观内容变成说话者要保守的秘密,变成客观的信息。软硬都吃的厨子面对美人计和严刑拷打,一而再、再而三地喊出:“打死我也不说!,厨子本身的行为与这句话所产生的坚定顽强的效果之间的强烈反差,形成了巨大的喜剧空间,使观众不得不佩服编导对这一句话的设置,在剧中则显现为姚远的聪明机智。语言的丰富性使其本身富有游戏的可能,可以使对白独立地创造幽默而无需整场戏的配合。
二、小品的电影化——冯小刚喜剧电影的小品要素
小品与相声的主要区别就在于小品是戏剧的血亲,它脱胎于戏剧,演员进入角色的表演、人物性格的勾勒以及冲突的设置,都源于它的母体——戏剧。具体而言,相声以叙事性为主要特征,相声语言带有抽象性和非直观性,结构相对松散,时空人物可以随意转换,而小品除人物语言之外,则主要以动作为主要特征。演员以角色身份登场,在舞台时空所展示的特定环境中,将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事件、人物关系的纠葛、人物的情感体验以及情节、矛盾、冲突的演进都直接展现在观众面前。它可以调动舞台艺术种种手段,包括道具、灯光、化妆、音响,特别是演员本身的表演,包括模拟各种滑稽情态,都要给观众造成直观的印象。所以,台词和动作就成为小品表演的两大支柱,确切一点说是幽默台词和滑稽动作成了喜剧小品表演的两大支柱。
小品结构构思主要立足于情节性夸张,这种夸张注重的是变形,要尽可能地放大其结果,所以往往是不合情理的,甚至是荒诞的。常常运用大胆的想象,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或物牵扯到一起,荒诞的组合,巨大的反差,出奇的意外,营造出强烈的喜剧效果,令人拍案叫绝。小品有效夸大误会,并不是只求观众一笑而已,夸张的背后往往蕴涵着深刻的批判和讽刺。
观众大多是自己掏钱买票看电影的,你如果不能让他即时轻松愉快,他就拒绝掏钱。尤其是在当前文化消费时代,娱乐方式多种多样,公众可以有多种不同的选择,如看电视、看影碟、听音乐会、旅游、健身、喝酒聊天等,并不是非看电影不可。但既然是掏钱进电影院,就要有所图——图的不是单纯的受教育、理性思考或高深莫测的高雅艺术追求(这些完全可通过其他娱乐方式获取),而就是其他娱乐方式所不能替代的最具公众性的浅显易懂的影像观赏的愉快,以及影院观赏过程中亲朋好友间短暂团聚的仪式效果。冯小刚的喜剧片无一例外地都是注意带给观众轻松的娱乐和满足。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娱乐效果的产生是用小品式喜剧手段造成的。与传统喜剧追求高雅文化设定的历史深度、美学内涵和深长意味不同,这里的小品式喜剧是地地道道地属于大众文化的,它更多地追求的是无深度、无回味的轻松搞笑。冯氏喜剧片的一个明显特色就在于,它仿佛是由若干小品拼贴起来的组合体,即仿佛是串接起来的一个个富于喜剧特色的小品或小品片断,是以小品拼盘姿态有节奏地制造出人意料的笑料。冯小刚善于制造若干层次不同的兴奋点或爆笑点:几分钟一小兴奋点,十来分钟一较大兴奋点,直到全剧构成一大兴奋点,始终让观众处在娱乐中。《甲方乙方》依次展示七个梦幻的模拟呈现过程,让美军将军服与清兵军服、参加作战会议的将领与卫兵、白天驾驶敞篷吉普行军与晚上开老式车闯入民宅抓人等场面与角色交替出现,引发观众爆笑不断。《不见不散》里,北京人刘元(葛优饰)和李清(徐帆饰)在纽约相逢相恋,中间几次分分合合,巧的是每次都发生倒霉事儿,喜剧性接二连三,但最终戏剧性地同机回国,在经历一系列有惊无险的波折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其问刘元常常搞出一些善意的小骗术,一面使李清产生疑心,一面也调动了观众的情绪,增强了惊喜感程度。观众看完全片,心情同男女主人公一般轻松愉快。小品式喜剧在这里突出了人生的广义的喜剧感——生存就是快活。
而《甲方乙方》中“上街见人就夸”这一情节更是纯粹用话语创造了出其不意的喜剧效果。姚远和北雁走在街上,见什么夸什么,只要能想得起词儿来就夸。二人坐上公交车还在不住地夸:
北雁:“你看咱们的公交车,开得多稳呀,跟坐奔驰似的。”
姚远(不以为然的):“奔驰哪有这舒服呀,奔驰能像这车似的让人站直身子吗?”
北雁附和:“就是,就是,您再看那位先生,一看就是个大款,有钱,掏钱包也和别人不一样。”
姚远:“对,您看那手,又细又长,跟弹钢琴似的。你看他轻轻伸出两个手指一夹,就把钱包拿出来了。”
北雁:“这位先生好像掏的不是自己的钱包。”
姚远:“咦,对!小偷,抓小偷!”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欣赏了这么一段小品式精粹的戏剧化场面,观众的反响可想而知。这种小品式的靠语言和表演来制造幽默效果的段落在冯小刚的喜剧片中随处可见。俏皮的语言配上葛优冷面笑匠的形象,少有观众不被逗笑,而这正符合了冯小刚所说的假正经的方式。他在谈到《大腕》的制作时说,那是用假正经的方式做出的一个喜剧,假正经是生活中的一种状态,生活中有些假正经的人,你看他干的是—特别扯淡的事,但他完全不是用扯淡的口吻与你说。这种人、这种状态特别有意思。其实观众更喜欢看点假正经的东西。葛优等人把这一方式演绎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