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的传说

张 鸽

[摘要]三部有关“井”的影片，演绎出三种不同的人生，述说着井上、井下两个世界的故事。井看似淡出我们的视野，但却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的生活。“井井有条”的秩序是现代文明进步的体现，规范着每一个人的行为，检验着我们的道德底线。它也许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因为每个人心头的那口井早已牢牢地扎根了；井是一道坎，越过这道坎，必将会导致人性迷失的精神危机。

[关键词]井；道德；人生

一、The Legend of Well

“井”，字方而形圆，寥寥四笔，方圆融合。“井”字自古以来就包蕴着规矩、法度、秩序之意，所谓“井井有条”“秩序井然”也。“井”在古代人们的心目中似乎就早已超脱了单纯的物质惠及之意，也许正是因为它的作用和地位之高，才让人们不自觉地将其上升至精神道德之境，古人对其认识之透彻，已足够我们深思。今天我们使用的“井”字其实已经丢失了许多意义，我们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简单的名词来看待。《说文解字》释“井”日：“八家一井”。，这显然是把井当作量词使用，此处所说的“井”与“井田”一词紧密相连，能公平划分地块的字恐怕也只有“井”字了。《易·系辞下》日：“井，德之地也。”井不会像泉一样自然而生，它是人类征服自然留下的遗迹之一，有井的地方必定有人烟，而有人烟的地方必定有制度和道德的规范。同出《易》经的《井卦》一则云：“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荀子·儒郊》曰：“井井兮其有理也。”东汉学者应劭《风俗通》亦日：“井，法也。节也。言法制居人，令节其饮食，无穷竭也。”在古老的中原之地，正是一口井维系着我们的祖先生存下去，繁衍不息，人们从井中衍生出生活智慧，再用这些智慧约束规范自己的行为。围井而居，在“井”字田上耕耘收获，有着井然有序的劳作规律和德行规范，这就是祖辈们的生活缩影。一口井的功德已经远远超出了那瓢维系生命的甘洌的清水，镀上了一道神圣而又神秘的光环。

随着现代化无孔不入的侵占，我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井而生的“市井”却把井赶出了城市，仿佛一夜之间人们对井的记忆已恍如隔世，孩子们在井边嬉戏玩耍，邻里们一起洗菜洗衣、淘米煮饭，说不尽的家长里短，曾经多么熟悉的画面，如今已不复呈现。那种悠闲的生活状态不知何时已被朝九晚五的生活规律所取代。我们关起门来，拧开水龙头，想当然地认为水是由上往下流的，享受现代文明给我们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让昔日丰富的生活变得单调起来。“井”真的淡出我们的视野了。影像资料似乎渐渐成为它们最后的栖所。重拾旧日的影片，唤醒了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欣喜地发现，原来有口井已经在心里牢牢地扎根了。

二、禁锢之井

《井》这部影片是根据作家陆文夫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曾获1988年意大利陶尔米纳国际电影节银质奖，剧中女主角徐丽莎的扮演者潘虹获得当年度最佳女演员奖。影片讲述了一个美丽而又聪慧的女人20多年的婚姻悲剧。上个世纪60年代初，大学生徐丽莎毕业后因出身资本家家庭而被分配到制药厂当洗瓶工，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下，接受了小有权势的朱世一的求爱。结婚后才发现他是一个庸俗自私的男人，再加上朱母的刻薄小气，把朱丽莎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把精力转而放在事业上，然而蒸蒸日上的事业反而更激起了风光不再的朱世一的嫉恨与嘲讽，压抑的家庭生活让她备受摧残与折磨，她却无力摆脱，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同事童少山对她情有独钟，他俩惺惺相惜，在被逼走投无路的情势下，她大胆示爱，希望童少山能够带她逃离苦海，但是懦弱无能的童少山却没有勇气去拯救她，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后，精神崩溃的徐丽莎终于茫然来到井边……

影片中朱家门口的那口井见证了徐丽莎20多年不幸的婚姻。一个小井台就是整个时代的缩影，冬去春来。他们的事成了小巷井台边女人们议论的中心话题。随着她的得势与落魄，女人们对她的态度也大起大落，徐丽莎在家受家人欺凌，在外受路人指点，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生存环境，这个时代是那么吝啬地给予维持她呼吸的空气。童少山拒绝徐丽莎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不能脱离现实生活，要想做点事情，总得有所牺牲。”在“现实生活”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为此做出牺牲的又何止是爱情，一句话浇灭了她仅存的星星点点的幻想。她那样一个单薄弱小的躯体，如何能承受得起时代的负重，一代人为这种所谓的“现实生活”失去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

徐丽莎最终选择了那口井解脱了自己。但若没有那口井，没有那些流言飞语，没有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也许悲剧从来都不会发生，毁灭徐丽莎的不是那口井，而是那个只讲成分、讲阶级斗争的时代，是那些被统一、禁锢而遭到扭曲的人性。她的凄惨离去除了增加井台边女人们的谈资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意义。这又是一口有包容力的井，它包容了徐丽莎选择婚姻的轻率。包容了邻里飞短流长的闲言碎语，包容了她那具魂飞魄散的躯体，更有那颗因失落、迷茫、绝望而遭受重创的灵魂。徐丽莎走了，井边的故事却从来不会结束。

三、希冀之井

电影《老井》是导演张艺谋的银幕处女作，这部真实反映西北黄土高原农民生活处境的影片折获了不少殊荣，张艺谋也因此片的出色表演获最佳男演员奖。影片讲述了黄土高坡的老井村几代人打井找水的故事，青年人旺泉、巧英、旺财是村里仅有的三名高中生，旺泉与巧英两人互相爱慕，但迫于家庭经济压力，旺泉只能去做倒插门女婿，而不能与心爱的女人一起生活。为了完成几辈人的心愿，让家乡人喝上水，几个青年人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终于为村里打出了一口井，当然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挖井的途中出现了塌方事故，旺财被乱石活活砸死；巧英和旺泉也被土石封在井下，在自觉生还无望的情况下，他们两人终于做了一回夫妻。幸运的是，他们被村里人救了上来。最终，旺泉、旺财等人因为打井有功，他们的名字被刻进了《老井村打井史史碑记》，巧英却独自走出大山，去寻求新的生活。

西部缺水地区人们对井的那种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是外人难以体会到的，打井的同时反复上演着填井的插曲，这其中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一方面井是神圣的，为了争那一口打不出水的老井，两个村子的人不惜武力相向，甚至用躯体来阻挡那些掩埋老井的土石。井是支持他们生存的信念与支柱，对此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守护它。然而当那口被寄托厚望的井不断地给他们带来失望，甚至噩耗，吞噬着一个又一个亲人的生命时，所有的怨恨也只能向它发泄。但痛苦过后的他们并没有消沉，而是怀着更大的信念，继续在那群渺茫的群山间蜿蜒前行。老井村每个人都有着一段跟井有关的故事，在他们的心中，井早已成为一种意念，一项愿意为其贡献一生而无怨无悔的大事业。他们的目标很单纯，也很执著，即使这代人吃不上水，也要让后代人吃上，没有抱怨，没有逃避。因为无论走到哪里，这都是自

己的土地，自己的根在这里。所谓“背井离乡”的“井”字，在他们心里是有着最深刻的体会的。正是这种锲而不舍的毅力充斥着整部影片，也打动着我们。

水是生命之源，当这个满足人类生存的最基本的条件都不能保证时，我们靠什么继续生活?老井村的人们告诉我们，我们还有意志，意志能够战胜一切困难，由此我想到了另一部有关缺水的影片《图雅的婚事》，主人公坚定活下去的信念也在同样打动着我们。我们战胜了自然界，却往往败给自己，确实是印证了那句老话：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还是学学老井村的村民吧，井，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太多，即使不出水也绝不代表着没有生命。他们拿自己的青春、热情和希望来填满它，坍塌的枯井亦可以成就一对心灰意冷的恋人。所有人都是用井来书写历史的英雄。

四、贪欲之井

《盲井》告诉我原来井底还有一个世界。

与以上两部影片不同的是，这是一口矿井，然而不论是哪种井，我们下井的目的却是一样的，都想从井里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故事中的两个主人公玩惯了这样的把戏：先将打工者诱骗到矿区，后将打工者害死在井下，制造事故假象，再装作死者家属向矿主索要赔偿，他们穿梭与各个小煤矿之间，并屡屡得逞。直到一个因贫困而失学的小男孩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影片就是以这样一种客观冷静的镜头向我们展示着不断在井底上演的一幕幕。一条人命值多少钱，无价，这是我们的回答。然而在“天高皇帝远”的小煤矿，两三万块就足以打发；更震撼我们的是在井底，在那个黑暗的人间地狱中，生命可以消失得这样干净利落，死了，都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这确实是一口“盲”井，不仅仅是因为它深不见光，更是因为这是一方道德迷失的界区。

对于这两个泯灭良知的歹徒，用“人间禽兽”一词来形容他们绝不为过。奇怪的是，当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坏人走出井底时，我们对他们却恨不起来。在井外，他们就是我们身边的人。甚至像极了我们的父辈。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将“赚”来的钱寄回家，他们在外面总是报喜不报忧，打个电话都怕浪费，“钱都寄回去了，说啥”；五块钱一场的电影都不舍得看，进包厢只会唱《社会主义好》，盼着自己的娃子考上学有出息，怜悯交不起学费而乞讨的孩子。尤其是充当风鸣“二叔”的那个歹徒，从他对风鸣的矛盾眼神中我们似乎读到了父爱，甚至感动。我们不得不思索：一口井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同样的一个人，下到井下就变成了恶魔，井底的世界里没有清规戒律、条条框框，有的只是心里的道德底线这道防线。我们时常会厌烦井上那些井井有条的秩序，如果有一天当它们真的消失的时候，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可怕。《盲井》的姊妹篇《盲山》也许能够给我们答案，封锁、闭塞的小山村，愚昧、野蛮、自私的村民。主导着一场又一场的悲剧。他们目无法纪、无视人权，与之相比。我们才能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文明的进化带来的权益。

提心吊胆地担心小男孩风鸣的安全，最终他安全出矿时，我们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本来纯真无暇的孩子却见识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在孩子的内心会留下怎样的阴影?最后他接受了那笔从天而降的“赔偿金”，拉着“二叔”的尸体去了火葬场。望着高高的烟囱里飘出的青烟，他在想什么呢?希望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孩子始终是未来的希望。愈是在黑暗处愈能检验我们的德行，如果我们不能坚持存在于心底的道德规范，必将会导致人性迷失的精神危机。

一样的井，不一样的人生。有些人在井中得到了解脱，有些人在井中成就了自我，还有一些人在井中丧失了人性。解脱的人走进了未知的世界，不知那里是否有清澈的井水供他解渴：成功的人跨入了英雄的行列，接受后人的敬仰；迷失的人受到了良心的谴责，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井口仿佛变成了一道坎儿，井上井下是两个世界，多么奇妙的井啊。从开始到现在，我们一直都在向井索取着，井也一直没有让我们失望。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被清冽甘甜的井水养大的我们也应该有着像井水一样透彻的心灵。有着井一样能够包容万物的心胸。渐渐退出舞台的水井被新近开探的油井、矿井所代替，井从来都没有离开我们的生活，也许以后也会永远存在。但是不管生活如何变化，每个人心中的那口井已经在心底牢牢地扎根了，多些感激、宽容，少些抱怨与邪念，就让井继续默默地记录我们的生活，检点我们的行为，也书写属于我们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