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奚瑜
[摘要]多年来,人们为传统的一元化本质观的思维方式所蒙蔽,总是以世俗的眼光去探讨《罗生门》中所谓的“事实的真相”,总是认为这个故事中“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并想通过“事实真相”竭力去给故事或人物加载某些道德上的评价。近lO年来,电影《罗生门》在中国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研究者围绕影片的主题思想、艺术特色等展开了详尽的分析,为我们进一步深入理解《罗生门》提供了多维视角。
[关键词]《罗生门》;黑泽明;主题;艺术特色;研究述评
黑泽明重新创作、导演的《罗生门》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品。继荣获1951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大奖后,第二年《罗生门》又荣获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为日本电影登上世界影坛起了开路先锋的作用。也因为《罗生门》的巨大成功,黑泽明一举成名,从此奠定了他在日本电影史乃至世界电影史上的重要地位。日本电影理论家岩崎旋在他的专著《日本电影史》中说,“这部日本战后电影的杰作,使日本电影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近几十年来,尤其是近10年,中国的研究界围绕作品的思想主题、艺术特色等展开了形式多样的深入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本文试做简单的归纳。
一、《罗生门》的思想主题
《罗生门》于1950年完成。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帝国主义的神话崩溃。旧有的道德规范和价值体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以至到达崩溃的边缘,怀疑主义、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盛行,因此,它的问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日本的社会现实。吴海清从英雄的道德化、历史的象征化、叙事的仪式化和生存处境的荒凉化等角度指出,以《罗生门》为代表的黑泽明电影,其实是在书写日本民族的现代寓言。黑泽明创作的英雄史,事实上是从救世到失败的英雄史,是从自信到怀疑的心灵史,是个人主义与否定意识不断加强的精神史,是英雄越来越与世俗和时代分离的孤独的生存史,也是重塑民族精神谱系的寓言叙事越来越被现代性话语不断拆解和质疑的历史。这一精神历程与日本文明的现代化进程是相伴相随的:黑泽明的英雄失败史正是日本物质与技术文明不断膨胀而精神不断失去根基的历史;黑泽明从自信走向怀疑的时候正是日本试图脱离亚洲文明并入欧洲文明、重新书写甚至抽空日本历史的时候;而黑泽明绝望的、抗争的个人主义与否定意识发展的历史正是日本虚伪的、庸俗的、实用的个人主义盛行的历史。…吴海清进一步指出,这种民族寓言与现实语境的分离给黑泽明影片造成了许多裂缝:英雄理想与世俗话语、个体追求与体制整合、人文关怀与技术理性、语言表达与生存真实、普遍理念与民族文化,等等。…从历史角度解释《罗生门》的价值意义的观点,无疑是富有见地的。
不过《罗生门》之所以获得世界影响,不仅仅在于它反映了日本的现实,更在于它揭示了人类的普遍困境。与从民族寓言的宏大叙事的角度提炼《罗生门》的主题不同,魏莉莉则从历史与现实的关系角度入手认为,电影文本不仅仅被动地“反映”这一历史,它也参与到历史之中,“介入”和“生产”历史。它“生产”出整个人类历史,这个影片从更深层次上反映了人类身上的一些卑劣的本性,如自私、虚荣、欺骗、狠毒、贪婪、怯懦等形形色色的本性;它不仅仅是当时社会背景的反映,更是整个人类生活状况的一个突出的缩影!周兴杰也认为,黑泽明用电影语言消解了历史话语的霸权地位。影片《罗生门》中的争讼表明:揭示历史的真相只是大众的痴心妄想。影片中叙述者们提供的就是四个充满歧义、相互矛盾的个人历史文本,对历史真相的言说反而表明,对历史真实性的关切最终只是一场空。邱紫华认为,《罗生门》的价值在于它表现了作品中的人物,“在个体意识的驱动下,面对自己的生命的苦难和毁灭,面对自己‘意识和欲望超出自己能力的绝境,以及在动机与结果悖反的反因果境遇时的人生态度,揭示“个体与社会、环境、自然之间的对立与冲突,展现出受自己意志、欲望所驱使的行为过程以及这种行为受到阻碍的毁灭结果”。
从哲学高度探析《罗生门》的意义,是近年来研究的一个新的动向。多年来,人们为传统的一元化本质观的思维方式所蒙蔽,总是以世俗的眼光去探讨《罗生门》中所谓的“事实的真相”,总是认为这个故事中“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并想通过“事实真相”竭力去给故事或人物加载某些道德上的评价,想在人物中区分出谁善谁恶、谁对谁错、谁高贵谁卑贱等等。邱紫华认为这种做法不妥,他从哲学的角度概括了黑泽明所要表达的哲学理念一真理都是相对的,任何真理只是有限范围内的真理;没有绝对的、客观的真理,因缘和合才是事情的本真。王文平从生命意识、超越动机、动机与效果悖反、两难境地等几方面阐述《罗生门》思想的悲剧性——人对自身命运的无法把握,人只能被动地卷入尖锐的矛盾冲突,陷入苦难的境地,显示出两难处境的特征。杜刚认为,《罗生门》蕴藏着对人性、对客观真理的不信任、疑惑甚至绝望。”
冯志宏认为,《罗生门》向人们展示了生活的多种可能性!真正把握住了电影一如人生的幻象本质,把所有的故事做到最假、最虚妄,最后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就是真相。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四个故事里找到自己生命的真相。与大多数研究者从正面肯定《罗生门》的意义不同,傅紫琼则指出,《罗生门》中因强烈的道德批判色彩而可能带来表达的武断褊狭的缺点。她指出,《罗生门》过于强烈地透露出一种求解或作结的企图,让电影一面倒地服从此企图,其原本多层次的结构,就会坍塌成一个“单音独鸣的观点”。电影流于武断褊狭,于是在观众的纳闷与隐隐不安中,结束电影。这不得不说是电影中的一个失败点。
二、《罗生门》的艺术技巧
《罗生门》之所以能赢得世界声誉,与其开创的独特的艺术技巧不无关系。关于《罗生门》的结构,李寒阳认为,《罗生门》的叙事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在罗生门下避雨的卖柴人、行脚僧和打杂的讲述、议论构成超叙述层次,在他们的转述中出现的强盗、女子和鬼魂(由巫婆代表的武士)的叙述构成主叙述层次。而贺忠则认为,叙述者本身也是不可靠的。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人性虚伪的种种表现,罗生门下的两位叙述者行脚僧、樵夫的叙述是第一层次,包括行脚僧及樵夫的7个人的行为是第二层次。问题是,不仅第二叙述层次中武士鬼魂的独白不可靠,就连第一层次的叙述者本身也未必清白。因此,整个叙述可称是幻像之幻像。更形象一点说,更像是在看经过两面镜子折射后的影像。在黑泽明这部作品之前的电影,主角与配角界限分明,但在《罗生门》中,情况变了,每一个叙述者都是主角,没有轻重之分,导演站在超然的立场,把每一位叙述者都看成事件的主角,平等地分配镜头,让每一个角色有均等的机会来说服观众,观众由此产生各种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猜想。杜刚认为,故事的“多重声”叙述造成对事件本来面目的多种解释,使观众始终不能断定究竟谁讲述的是事实真相,使故事的含义始终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中,突出了故事的多义性。
凌振元认为,运用多视角创作方法建构一个故事;巧妙运用快速跟拍、静态特写镜头;成功运用了表情的近拍特定镜头;丰富的影像含义。这些是《罗生门》在技巧上获得成功的四大特色。
在艺术风格上。贺忠认为,《罗生门》建构了一种死亡美学。黑泽明在电影中表现的死亡是对生命的思考,是借助死亡表现人的本性。《罗生门》所揭示的死亡美学,把死亡看成是惟一的美,惟一属于自己的美。死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命中美的新发现,死就像无瑕的雪、平静的湖、静谧的森林、纯洁的樱花、黑夜的火花……是大自然的一种美的形式,是需要心灵去寻找的永生。用死来证明这种追求的众多日本作家,使得这种死亡美更具震撼力。《罗生门》在细节的处理上也非常独到,比如背景音乐的运用就非常巧妙。凌振元认为。在影片四个人的叙述中,强盗、武士、妻子三个人的叙述是在一定的音乐背景下进行的,是配着音乐叙述谋杀案的,它们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这是主观视点的叙述,是不真实的、不可信的;而卖柴人的叙述没有背景音乐,不带有主观情绪色彩,说明他的叙述是客观的、是真实可信的。
正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的哈姆雷特。黑泽明在影片结尾的处理,历来争议很大,学界有不同的阐释。对于《罗生门》影片结尾,黑泽明安排了卖柴人收养弃婴的细节,魏莉莉认为,婴儿的偶然出现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不仅如此,他也是整个阴沉昏暗的影片惟一的一抹亮色。他的出现,唤醒了人类最本真的本性,人并不是如整个凶杀案反映的那样自私,互相欺骗,无法拯救。虽然这个偶然事件的出现在整个影片中所占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似乎如前所说显得苍白无力、单薄,而且似乎有些说教的感觉。但是这正是黑泽明一贯的人文主义理念的流露。凌振元也指出,这个细节宣扬了人道主义永存的观念,说明黑泽明在影片最后是进一步强化了人是可以相信的观点。杨春认为,黑泽明将拯救的希望赋予在民间历经痛苦挣扎的樵夫,而非悲悯的僧人,这是民间力量的一次自我拯救。影片结尾处在一个罗生门的全景镜头之后画面定格为残缺一角的特写镜头,无不传达着这样的信息:拯救始于残缺处。何莉琼认为,影片的结尾,通过樵夫忏悔并收养弃婴,揭开了人性光亮的面纱,将言辞的立场从欲望转移到善,即社会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