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飞
陈赓与蒋介石,一个是共产党的高级将领,—个是国民党的党魁,本无甚干系。但前者曾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后者曾是黄埔军校校长,二者有着无法否定的师生关系。从1927年起,二人有的只是战场上的兵戎相见和政治上的根本敌对。
二人之间的交往,集中于黄埔军校、国民革命军东征等几个特定时期。
在共产党的如云战将中,陈赓大将因其才华横溢、战功卓著而又富于传奇色彩,倍受人们的推崇与喜爱。在上世纪20年代国共合作时期的东征中,陈赓曾冒着枪林弹雨救下蒋介石一命。尽管蒋介石百般器重和拉拢他,却无法改变他的共产主义信仰,结果分道扬镳。
事情还得从陈赓入狱说起。
1933年3月,陈赓在上海刚刚治好了腿上的枪伤,党中央就决定派他去江西中央红色区域工作。就在他奉命出发的前一天,不幸被叛徒出卖被捕。3月24日,陈赓被捕的当天,负责接应他的女共产党员谭国辅在接头地点被捕。
4月1日傍晚,上海闸北火车站戒备森严。大约8点时分,戴着手铐脚镣的陈赓和谭国辅从一辆警车上从容走下,随即被押进了前往南京的囚车。车上,敌人把他和谭国辅锁在一起。一路上,两人同声高唱《国际歌》。尽管押解他们的特务多次制止,但考虑他是中共高官、共产党要犯,同时也慑于他的威严,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没办法。
凌晨时分,囚车到达南京时,国民党宪兵司令谷正伦手持一封蒋介石的电报,亲自到火车站来“接”陈赓。“陈将军,让您受惊了,不到之处还请您多包涵。”说着,谷正伦就命令卸去他们的刑具。
“少来这一套,你们的‘礼节向来被世人领教,再说我陈某人又没做有愧于民族的事情,所以胆子大着呢!”说着,他和谭国辅镇定自若地走下囚车。当谷正伦请他上小车时,他突然哈哈大笑道:“我陈某人向来佩服光明磊落的人,最小看那些表里不一的小人。”
“陈将军是何意思,请指教。”
“你是你们‘党国培养起来的要员,你这样不理解‘党国的意图,是真的,还是装的?不管你是真的还是装的,我陈赓都不吃这一套!”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谷正伦被他当众奚落,但迫于老蒋的手令,只得强压住心中的火气,临时改用一辆囚车来接他们。
当天上午,谷正伦按蒋“由于陈赓在广东和北伐期间的历史,要尽量给他‘舒适和‘鼓励,以便使他‘悔过,加入国民党。如果陈赓愿意‘起誓归顺国民党的话,将给他高级军职和美好的前程”的意图,对陈赓开始了强大的政治攻势。可是令谷正伦没想到的是,经过几天几夜的车轮战,坚定不移的陈赓从没吐出一句让他们想听的话。可上峰却不断地追问劝谏的结果,这让谷正伦恼羞成怒又倍感惊慌,却无计可施。劝谏不成又不能严刑审讯,成了热锅上蚂蚁的谷正伦在别人的建议下想到了一则妙计。
一周后的一天,陈赓的监室突然来了几个在黄埔军校时与他同班的同学,他们声称是专来“看望”他的。这几个“同学”故意穿着镶金边的制服和闪亮的皮靴,一进门就在他面前故意炫耀他们的身份、地位。陈赓端坐于凳子上,眼里流露出对他们轻视的神色。寒暄之后,那几个“同学”终于亮明了来意:“赓子呀(同学时代的昵称),你得听我们劝呀,校长(指蒋介石)是舍不得杀黄埔军官的,他尤其盼望你能回心转意。”“红军生活那么艰苦,你图的又是什么呢?”“不要固执了,共产党不会有好结果,趁早醒悟呀!”这些丑恶嘴脸让他觉得无比憎恶,他历数了国民党反动派祸国殃民的罪行后,无比自豪地说:“就是你们看不起的工农红军,不费吹灰之力把你们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我带领的部队捉住了你们六十九师师长赵冠英,鄂豫皖红军活捉三十四师师长岳维峻,痛歼了汤恩伯第二师。你们的军装再漂亮、武器再精良,也挽救不了失败的下场。真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呀!”面对大义凛然、侃侃而谈的陈赓,这班同学被弄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在这种场面,陈赓丝毫不像阶下囚,倒像一个义正词严的执法官。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天,一位曾在黄埔时与他最要好的姓王的同学来约他吃饭,这位同学现在国民党军情部门任要职,尽管这个人一再解释纯粹是私人会友,但陈赓还是一眼看穿他的阴谋。为让这帮家伙对他死了那份心,他就将计就计答应下来。
当晚姓王的同学在南京湖北路的空军俱乐部订了一个豪华包间,并请了乐队助兴。谷正伦当晚没有出场,前来陪同的全是昔日的“老同学”,但陈赓知道他们酒不过三巡就会在他面前露“馅”。当《夜玫瑰》轻飘的旋律让人欲昏欲睡时,王同学端起酒杯对他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自古至今有哪个英雄逃脱过金钱、酒色。人生苦短,何不趁年轻潇洒一把?”一旁的军统特务李某趁势而上,也端起酒杯站起身对他说:“老同学咱们来一盅。曹操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此乃良辰美景之时,何不一醉方休?”对于他们的潜台词,以及即将出笼的劝谏“方案”,他已看得一清二楚,说:“都是老同学了,就不谈那些大道理了。我陈赓是个粗人,今天既然是来喝酒的,就喝个痛快吧!”说着一仰脖子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杯。接二连三的举杯,让几位老同学喜出望外,他们觉得火候已到,连忙将等在外面的记者请到现场。当记者们纷纷举起相机准备拍下难得的镜头时,陈赓突然站起来,装着醉了的样子对他们说:“你们是些什么人?是不是都是没有骨头的乌龟王八……”他一把抓住身边的王同学笑着说,“你姓王的肯定就是王八了。”他的举动让在座的大惊失色,连忙让记者退出,可陈赓借酒更加放肆起来……一时间,桌子翻了,杯盘碎了,屋内没了歌声,代之而起的是“噼噼啪啪”瓷器、玻璃的破碎声。“陈赓,你怎么能这样?我好心好意……”话还没说完,王某已被陈赓一跤摔倒在地,那个军统李特务刚上来想拉住他的手背,被陈赓回手一拳击中胸脯,瘦弱的李某当即倒退数步,狼狈地跌倒在记者脚前……“陈赓,你不要放肆,你这样不识抬举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陈赓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能将我怎么样,要知道我可是你们主子的救命恩人,难道你们就不怕我在你们主子面前告你们的状吗?哈哈哈……”
1933年4月中旬的一天,陈赓被押上了开往江西南昌的江轮。
这一命令是蒋介石亲自下的。自从陈赓被捕入狱后蒋就一直寝食不安,一方面想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但更想拉拢他利用他。陈被捕两周后,宋庆龄亲自到南京去找蒋介石,愤怒地斥责他:“陈赓是黄埔军校的学生,东江之役一直跟着你。不是他从枪炮下把你背出来,哪有你的今天?现在你要杀他,你天天说的礼义廉耻哪里去了?”蒋介石被骂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他不敢杀害陈赓,但又绝不甘心释放陈赓。之后,蒋介石坐镇南昌指挥对中央红色区域的第四次围剿。他想,如果诱逼陈赓“自首”,就可以通过陈赓来“招降”红军中的黄埔军校毕业生;其次,通过陈赓
这件事能起到笼络人心的作用。因此,蒋见南京招降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立即做出一副“报恩”的面孔,命令把陈赓押到南昌,他要亲自“招安”陈赓。
陈赓早已横下心,与国民党反动派斗到底。他太理解蒋某人了,此次去江西的“待遇”已在意料之中。此时,被囚于隔离舱的他,想到即将与共产党不共戴天又是自己曾经救过的人相见,面对滚滚江水一时感慨万分……
几天几夜的水路后,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凌晨,陈赓来到了蒋指挥对中央红色区域进行第四次围剿的大本营南昌。
被软禁在江西大旅社中,他还没来得及休息,一大早就来了一个劝降者。那是黄埔一期毕业生、陈赓的同乡、蒋介石侍从秘书邓文仪。邓很小心地走了进来,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说:“陈将军,辛苦了,我已吩咐下去,马上给你调整个好的地方,让你静养几日。”
“干脆说出是哪个监狱不就行了,何必这样转弯抹角……”陈赓对邓文仪的政治立场和为人品格十分清楚,从心底鄙视和憎恶这个人。
派他来“劝降”无异于火上浇油,除了斥责之外,他什么也得不到。接连两天,邓文仪都来跟陈赓胡搅蛮缠,还拿出一份事先写好的“悔过书”,对陈赓说:“只要你在上面签个字,也可以不公开,你就可以得到任何一个师的指挥权。要不,你也可以成为眼下围攻鄂豫皖的第三军参谋长。”陈赓懒得再答话,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不置一词。接着,他故意在邓长篇大论中发出呼噜声。
邓文仪黔驴技穷,蒋介石只好亲自出马了。
一天晚上,陈赓被押解到南昌百花洲科学仪器馆,那里是蒋介石指挥围攻中央红色区域的“行营”。
进入大厅落座不久,他就听见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咔咔的皮鞋声,接着是一阵高声大嗓的浙江话:“陈赓在哪里?陈赓在哪里?”蒋介石这一番做作是为了维护面子,他以为陈赓听见叫声,就会赶快站起来去迎接他,谁知陈赓根本不买他的账。听到这声音,陈赓反而拿起一张报纸遮住脸,来了个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蒋介石自觉无趣,但又不能回头,只好走到陈赓面前,说:“你是陈赓,你是校长的好学生。虽然政治上犯了错误,我可以原谅你。”陈赓放下报纸,冷冷地说:“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原谅。”蒋介石更觉尴尬:“你这两年都到过哪里?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不是被你抓到这里来的吗?”他毫不留情地讥讽蒋介石。
“怎么能这样说呢?”蒋介石还想为自己开脱,辩解道:“黄埔人都应当团结救国,黄埔的校长决不杀黄埔的人。”他见蒋介石这么虚伪,懒得跟他废话,干脆闭目养起神来。屋里一时冷场。蒋介石只好又搭讪着问:“听说你到鄂豫皖去了,那里近来怎样?”
“马马虎虎。”陈赓不上他的当。蒋介石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好久才憋出一句话:“你不要那样想不开,只要你过来,愿意带兵,可以随意挑选任何一个师。”
“我不会做你的官,共产党员更不会像你,不会靠榨取人民的血汗来供自己享受,更不会去给帝国主义当走狗。今天我落在你们手里,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对我不要有任何幻想!”他斩钉截铁对蒋说。
“现在国家弄得这样糟,剿匪当中死亡三十多万,中国不能这样牺牲……”不等蒋将话说完,陈赓忽地站了起来:“国家弄得这样糟,都应当由你自己来负责。是你背叛革命,发动了反革命内战。”
陈赓理直气壮、义正词严,他的话惊动了院子里的卫兵。蒋介石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陈赓语无伦次地叫道:“你这个态度,这个态度!你应该悔过,你应该悔过!”谈话陷入了僵局。陈赓旁若无人地又闭目养起神来。蒋介石难以下台。正好有人来找,蒋介石托辞有事,对在场的邓文仪说:“你好好劝劝他,这个不行,这个不行!”
“我决不会出卖我们的党,而来向你投降的,收起你的一切幻想吧!”陈赓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英雄气概再一次重申。临走时,蒋介石说:“你先休息好,泄泄火气,以后邓文仪代表我同你谈,我相信你会明白过来的。”
过了几天,蒋介石又把陈赓“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满脸赔笑地给陈赓让座、倒茶,并为自己前天的“失礼”向陈赓道歉。
“你不要逢场作戏了,你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我都看透了,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有任何幻想。”陈赓瞟了一下面前的蒋说。蒋想不到一上来就挨了当头一棒,感到很难堪。不过,他还是极力装作镇静:“现在国家弄得这么糟,每天都有人在流血,中国不能这样沦陷……不能啊……我作为领袖,我不忍……”蒋装得说不下去的样子。
“你不忍,那请问是谁造成的这种局面,是谁提出‘攘外必先安内发动内战、屠杀人民,难道这些责任在共产党吗?”“娘希匹,大胆,放肆……”蒋介石猛地拍了一下茶几,愤愤地说道。
“你不是一贯崇尚以‘忍为本的吗?这样是有损你领袖风采的!”陈赓的讽刺挖苦,让蒋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蒋和风细雨地说:“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啊。俗话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劝你还是想开点……”他斜了陈赓一眼,又说,“你看你,一个大将军,还穿满身虱子的衣服,这多不体面啊!”
“我陈赓天生和虱子有缘。”
“草鞋总该换换吧?”
“我就是个‘草鞋将军!”
“这……”蒋介石嘴里像塞了团棉花,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又僵持了一阵,蒋介石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我是个知恩必报的人,只要你肯过来,愿意带兵,我马上给你个师长,就是给你个军长,也是一句话……不愿意带兵嘛,我可以给你个特务总队长干,只要你答应同我合作,这些都由你挑……”
听蒋说到这里,陈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霍”地站起来,慷慨陈词地说:“我一进来不是跟你说了吗?我陈赓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决不作你的狗官。更不会像你一样卖国求荣,背叛革命!过去救你,是因为你是革命的人;现在你背叛了革命,就成了民族的反动派,你想让我叛变自首,哼!你打错了算盘!”
蒋介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你要这样不识抬举,可别怪我忘恩负义。来人!”卫兵们一拥而上,扭住了陈赓。蒋介石喊了声:“慢!”他命令卫兵用枪口对准陈赓的胸膛,凶相毕露地问道:“不是考虑你我过去的那层关系,像你这样,早就将你处决了。现在生死就在你嘴中,你说!你到底投不投降?”
“要打要杀都由你,我陈赓对你没二话!”陈赓昂着头,以凛然不可侵犯的英雄气概,斩钉截铁地说。
一连两周,陈赓软硬不吃,迫于战事忙乱的蒋介石也觉得无力顾及,他又想出了“放长线钓大鱼”的招子。那天,多日不来的邓文仪突然来对陈赓说:“如果放了你,请你回到红军中告诉黄埔学生,只要他们回头,校长是不会杀他们的,这样好吗?”陈赓坚决回绝了他。
黔驴技穷的蒋介石只好又把陈赓押回南京。先关在南京宁海路军统局审讯看守所,半个月后移押到城南的一个军事法庭看守所,这里虽有卫兵看守,但允许他在看守“陪伴”下,到附近的街上走走。
再后来,除衣食住行都有专人侍候外,南京市允许他自由活动(但暗中有人盯梢);陈赓知道这是蒋“钓鱼计策”的第一步,想让他引出共产党人。不由好笑:“看你蒋介石能耍出什么花招?”
一天晚上,他正欲入睡,突然房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陈先生,你一个人不感到寂寞吗?哎呀!你可真是个美男子,太迷人啦……”他一时怒不可遏,用力把那女人推了出去。当他猛地把门关上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骂了一句:“卑鄙!”
一切伎俩用过,蒋介石感到无计可施,况且当时社会舆论越来越大,公开向蒋介石施加压力,要求立即释放陈赓。
1933年6月初。无可奈何的蒋介石将陈赓释放。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陈赓很快到达江西瑞金,回到了革命队伍。
从此,蒋介石和陈赓二人为了各自阶级的利益,在战场上征杀着,在政治舞台上对抗着,直到生命的终结。建国后陈赓成了战功赫赫的共和国开国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