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率制度选择的新政治经济学分析

2009-04-14 04:38
中州学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人民币汇率政治经济学

方 洁

摘要:汇率制度选择既是一个经济问题,同时又是一个政治问题。汇率是包括政府在内的各种利益集团多方动态博弈的均衡结果,同时也是国际政治格局和权力结构对主权货币的一种安排方式。政治经济学研究为分析汇率问题提供了一个更为开阔的视野和更为准确的判断。

关键词:汇率制度;人民币汇率;政治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F830.9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09)02-0038-03

从相当程度上讲,一国的汇率,尤其是大国的汇率,是由现实中的各种政治经济因素交织互动决定的,是一个国家对内对外政策的综合体现。在全球化背景下,汇率是一个政治经济学问题,更是国际政治经济学问题。

一、汇率制度选择的经济学解释

对汇率制度选择的经济学假设在于:存在一个最优的、具有普适意义的汇率制度决定方式,从而可以藉此实现国民福利最大化的经济目标。但通过分析大量的经济学文献,我们发现对汇率所进行的纯粹经济学分析很难得出一个连贯且统一的答案。其争议几乎表现在经济学理论的所有方面,包括汇率水平的决定和变化、汇率制度选择和绩效、汇率政策目标,以及如何加强和实现国际汇率合作等。

1、汇率水平的决定与变动。宏观经济学提出了购买力平价、利率平价、货币主义模型以及资产组合等理论。其中购买力平价理论从产品市场的角度提出两国货币的汇率取决于它们各自的购买力。利率平价理论从货币市场的角度提出利差是导致两国汇率远期差价的原因。汇率决定的货币主义模型包括弹性和粘性价格货币模型两种。弹性价格货币模型用现代货币学派的供求理论来说明汇率和货币供应的关系即当一国货币供应超过需求时,价格水平趋于上升,导致汇率下跌,反之亦然。粘性价格的汇率超调模式则注重分析汇率的短期变化和预期因素对汇率变动的影响,认为为了弥补商品市场的价格刚性,在短期内金融市场会对汇率扰动做出过度调整,不过长期内则会趋向于回归其长期均衡水平。20世纪70年代以后,伴随资本市场的发展,资产组合理论也开始用来解释汇率变动,认为汇率升降是资产持有人根据风险与预期收益对其持有的有价证券和货币资产组合进行调整的结果。但是所有这些理论都不能圆满地解释在现实中汇率是如何决定的,尤其是汇率的短期波动。例如,虽然经验检验证明购买力平价理论在长期内大致是成立的,但是却无法解释汇率的短期波动,英国经济学家杂志(E-conomist)按照购买力平价理论所构建的著名的麦当劳“巨无霸指数”的局限性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

2、汇率制度选择的孰优孰劣。有关汇率制度选择理论的传统争论主要集中在固定汇率制与浮动汇率制孰优孰劣这一焦点上。固定汇率论者认为,固定汇率制度能够降低交易成本和汇率风险,能够降低通货膨胀水平,刺激需求,确保宏观经济政策的可持续性。浮动汇率容易导致汇率波动和失衡,无助于健全的、多元化的金融市场的建立和发展,在资本流入难以控制的情况下,还易引致金融危机。而浮动汇率论者则认为,浮动汇率有助于吸收或消化外部和内部冲击产生的不良影响,从而起到管理和规避汇率风险的作用;在固定盯住汇率制度下,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受到较大的制约,货币政策几乎被“独断”地用于维护固定的汇率制度;不能自动矫正汇率失衡;固定汇率制度还往往伴随着道德风险,并增加金融脆弱性,使潜在的金融风险演变为危机。而从世界汇率制度的演变来看,在某一时点上,采用固定汇率制度和浮动汇率制度的国家都存在,但国际汇率制度的变化,则呈钟摆变动的情况,即在某一时期固定汇率制度占主流地位,而经过一段时间,浮动汇率制度又会成为主导。

3、发展中国家的汇率制度选择。亚洲金融危机后,新兴市场经济国家汇率制度选择成为国际金融体系争论的焦点问题之一,一个主要的观点就是“两极论”,其核心观点是:随着国际资本流动的加快,一国或者选择自由浮动汇率制度,或者选择固定汇率制度,而介于两者之间的中间性汇率制度(如水平调整的钉住、爬行钉住、爬行带内浮动等)都在消失或应该消失。但是,对许多发展中国家汇率选择的实证研究表明,至少在实际政策实施上,中间汇率制度正在消失这种判断被夸大了,“两极化”趋势并没有真正出现。

二、汇率制度选择的政治经济分析

从汇率理论和实践的矛盾,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似乎是,没有任何汇率制度能适合所有的国家或者在任何时期适合同一个国家。毕竟,汇率除了反映国家间货币比价外,还兼具政策手段的功能,既反映宏观经济结构,又反映利益冲突和政治博弈。首先,汇率的变动和不同的汇率制度会影响到国内利益集团之间的收入再分配,从而影响到国内政治格局;其次,汇率和汇率制度作为可供国家选择的政策工具,政府必须考虑到公众和外国政府对其政策的反应,最终的选择通常是政治博弈的结果;再次,一国的汇率制度又是国际经济体系的重要环节,是利益冲突和协调机制在国际间的延伸,国际汇率体系反映的也是国际政治。

在一国内部,汇率制度选择会对国内利益集团产生不同的得失分明的分配性结果,这些集团更敏感汇率制度安排对自身福利的影响,从而会采取游说活动,影响国家的汇率制度选择。

在国际层面上,汇率决定和汇率制度选择同样是国家之间博弈的结果,通常更是大国实现和巩固世界经济政治安排的重要工具之一。大国可以借助操控汇率变动扭转双边贸易差额,在保持本国货币政策独立性的同时,影响甚至操纵别国的经贸政策,实现和巩固本国货币的国际化地位,继而在全球范围内获得铸币税收益。国际汇率体系的实质是国家政治权力实力的较量。目前的牙买加国际货币体系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美元本位,美国的宏观经济政策已经成为各国货币汇率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各国主动或被动地接受这种货币霸权的安排。通过国际货币体系的作用,美国取得了一个特权地位:美元是各个国家所接受的国际储备,美国不用担心国际收支的逆差问题,因为来自其他国家的信贷会自动地解决美国的国际收支赤字。这种美元本位,使得美国在制定货币政策时,通常置其他国家的利益于不顾,愈发显现出单边主义的倾向,甚至强迫其他国家按照美国的意图调节汇率。这直接导致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国际协调的不对称性,尤其是强化了美国货币霸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汇率制度安排。因此,国际汇率体系所反映的实乃国际政治的权力结构。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虽然汇率是一个很技术化的问题,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它往往是各种经济和政治力量博弈的结果。在现实中可能并没有一个绝对的、完全适合一国的汇率决定方式,相反可能存在若干种可能解,而经济学很难解释为什么其中某一个而不是其他的最终被作为政策选择。因此,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国家如何在现实中决定其汇率,比从纯粹的经济学角度看国家应当如何决定其汇率可能会更好地理解汇率。

三、汇率制度分析的典型案例——中美人民币汇率之争

中美之间关于人民币汇率的争论从2002年起开始逐渐升温,始作俑者来自日本。日本财政部官员抛出了关于“中国通过人民币钉住美元,输出通货紧缩”的说法,认为人民币应该采取更为灵活的汇率制度。2003-2005年,中美关于该问题的争论达到白热化的程度。近三年,由于中国实施了“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改革以及一系列增加汇率弹性的政策措施,加之升值成为近年人民币汇率变动的唯一方向,美国政府不再公开指责所谓“中国政府操纵汇率”,但人民币汇率仍然是每年中美经济战略对话的关键议题,而且在可以预期的将来,人民币汇率还将会是美国对中国进行经济和政治施压的话柄。

当然而且首先,人民币升值压力有经济基本面的支持,特别是国际收支长期持续的双顺差格局使人民币升值压力被不断强化和扩大。但对于究竟什么是合理的人民币汇率水平,什么样的制度是合适的汇率制度等问题却存在大量的理论分歧,这些分歧的原因一方面在于作为汇率水平判断依据的均衡汇率测算所使用的经济学理论和实证模型存在前提性制约和理想化缺陷,更重要的是,这些分析往往注重经济因素分析,忽略了很多并不能够数量化从而纳入模型的因素,例如政治、制度、文化、经济结构、利益集团博弈等。事实上,只有把人民币汇率作为一个宏观经济变量纳入整体性制度安排的视野,才能洞察人民币汇率的深层次问题,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提出更具现实操作意义的政策建议。显然,我们应该看到人民币汇率近年成为焦点,很大程度上源于美国的压力。美国对于人民币汇率的关注主要因为美国国内严重的财政贸易双赤字、就业压力、美元汇率波动及政府政策的外部失衡。事实上美中贸易逆差并不主要由人民币低估带来,人民币升值也无法弥补这一缺口。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在一个日益全球化的时代,民族国家内部的经济问题无法回避国内外经济政治压力的影响,研究政治与经济的互动成为构建经济学完整分析框架的重要部分。事实上,人民币汇率问题很大程度上超出了学术的范围,已经“政治化”了。

从美国因素看,人民币汇率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的党派政治。在美国国内,强烈主张人民币升值的主要是民主党,而推动国会向政府施压的主要是美国国内一些不太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中小企业及其工会组织,还有一些不了解真相、民族主义情绪强烈的普通民众。由于美国制造业面临的冲击日甚,失业率日益上升,民主党和工会组织一致在力图减少贸易逆差,寻求对制造业的保护,由于美国对中国贸易逆差的持续增加,其不满情绪也逐渐演化为迫使人民币升值的积极行动,试图以此带动美国经济的尽快回升。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后,恰逢美国陷入金融危机泥沼,经济衰退的压力极有可能使之重弹人民币升值论。而共和党代表大工商业企业的利益,尤其是跨国公司以及拥有大量在华投资的银行家和投资家等。众多跨国公司从来自中国的贸易中获得了巨额利润,甚至,长期以来中国几乎为美国提供了一个实体经济的基础,因此这部分利益集团并不赞成人民币急剧升值。但出于短期政治的考虑,共和党也需要在人民币升值问题上做一番姿态以获取选举的政治资本。因而,美国的党派政治以及不同利益集团的相互博弈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干预人民币的力度和持续性,导致人民币汇率争议随着美国的政治周期而高低起伏。

从中国方面看,人民币汇率的现状反映了中国宏观经济整体性安排的内在逻辑,同时也反映出政府的政策性偏好和主观导向,表现出很强的历史延续性、制度依赖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政府倾向的选择是,既要进行汇率改革,但又要保证对经济增长和扩大就业政策的影响最小。从一定程度上讲,政治在中国汇率政策中的作用可能更强,表现出明显的渐进改革中的路径依赖特征。首先,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长始终是中国政府最重要的政治目标之一。虽然在过去30多年里中国GDP的平均增长率达到9.4%的高水平,但是仍然有必要保持与此接近的高增长,以创造足够的就业机会和推进城市化进程。而贸易出口和外商直接投资已经成为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两大引擎,外贸出口对GDP的贡献度高达20%,外商投资对GDP的贡献度更高达30%,保持稳定和一定低势的人民币汇率对出口贸易和吸引外资显然是至关重要的。其次,渐进式始终是人民币汇率改革的基本“哲学”,稳定性往往成为压倒一切的政治取向,这是基于一个稳定的人民币汇率水平和制度对处于经济转轨和高速发展背景下的中国是最有利的基本前提假定。所以在汇率制度安排上,如果能够在效率和稳定之间选择的话,政府更偏好稳定。由于制度性和结构性因素的扭曲,中国金融体系存在很强的脆弱性,作为“货币错配”比较严重的国家之一,中国还未建立人民币远期、期货和期权市场,有效避险的金融工具极其缺乏,银行体系存在巨额的不良资产,企业和政府无法对冲暴露的外汇头寸,许多内在的风险因素尚未化解,金融风险和金融危机的防范成为政府严控的目标。

从中美之间的利益关系上来看,中美双方的经济依赖性已日益增强:美国是中国仅次于日本的贸易伙伴,2007年占到中国对外贸易的14.7%,应该说中国依靠与美国的贸易部分地实现了经济增长目标。与此同时,中国也日益成为美国扩大出口和开拓海外市场的对象国。2007年,对华贸易占到美国全部贸易的10.1%,中国成为了美国仅次于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第三大贸易伙伴。美国在华直接投资也发展迅速,呈现逐年增长的旺盛势头。从中美之外的国际关系角度看,两个具有对世界巨大影响力的但存在战略竞争关系的大国,将在国家利益和国际责任之间寻求平衡。所以,美国政府基于其国内政治经济压力而试图对中国在寻求汇率制度安排的动态最优解时施加有利于自己的影响;中国政府则基于经济结构调整的艰难、维护稳定政治经济环境的需要和对渐进式改革的政策偏好等因素而力图按照自己的时间表进行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中美人民币汇率争论是一个典型的汇率制度选择过程中的大国政治经济博弈案例。尽管美国金融危机的爆发和全球经济变化会使中国的外贸顺差有所减少,人民币汇率可能出现贬值的逆转,使人民币升值的速度和节奏有所变化,但在可预见的未来,中国的外贸顺差不会消失或转变为逆差,升值的方向和升值的预期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对此,我们一方面应有应对国际争端的平常心态,另一方面要做好进行长期政治经济博弈的准备。人民币汇率应在坚持原则和相互妥协中谋求新的均衡,探索形成一个有利于政治平稳健康、经济协调增长、顺应国际经济金融格局的汇率机制。

责任编辑: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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