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三题）

颜全飚

星辰故事

在城里，晚饭时分，看到上弦月挂在后面一幢楼的晾衣竿上。那颗长庚星在后山的板栗林子里，板栗花尽，结果。我在自家的屋顶上找到了北斗七星，须踮了脚，伸长脖子，方能将这形如勺子的七星完全看到。回到乡下老家观察，长庚星于7;07出现在西方的天空上。7:35长庚便沉入西山。老家的人把长庚星叫着晚饭星，它是夜空中出来最早的一颗星。我发现晚饭星出来不到一分钟，在南方的上空同时出来一大一小的两颗星。晚饭星一下山。上弦月就放发清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开始了。随后，天空的星辰次第出现，越来越多，撒满了天。

我们坐在菜园子里的一块空地上，于徐桧清风中享受夏夜的凉爽。有萤火虫在眼前划过。一道美丽的银光这边消失后，又从另一处亮起。我一下找到了北斗星，依在后山的几棵梨树上，异常显眼。此时，西南方向的星辰最多，西北方稀少。银河慢慢清晰出来，跨越东南到东北的天空，起初如纱如雾，最后，璀璨。伯父指着银河说。那是天河，夭折了的孩子上天后就在天河里捡拾溪石，做苦工。七夕那天，有人到天河另一边去粜米，若是天河迟迟不去(消失隐去)，说明今年米价不好，粜米人还没归来。若是早去早归，今年米价一定很好。七夕那夜，人们守着天河，猜测米价。今夜，我看到了三次流星，小时候，长辈告诉说，流星出现意味着地上有一个人死去了，见到是不吉利的，要赶紧往脚下吐口水。“呸!呸”两声。将邪气驱赶。地上的人以及其他动物死去后，都到天上去了，过着另一种生活，天上的星都是我们的灵魂归宿。看着看着，我好像听到满天星辰的私语，还有天河清澈的水流声，宽大的浅浅水流，滑过洁白的溪石。我倒是很乐意相信先前老人们的说法，确信有一个天上人间所在，那儿是我们洁净灵魂的归宿地。

七姑星还没出来，“七正八歪九斜十落”，到了农历七月，天亮时，七姑星在天空正中位置；到了十月，天亮时，七姑星刚好下山。现在是六月，上半夜是见不到七姑星的。回屋睡前，父亲说了日里遇到的一件事儿。父亲在板栗林里锄草，一脚踩到一个山鸡窝旁，山鸡扑腾一下飞起，一只蛋倒了出来。父亲说，这山鸡挺顽固的，刚才锄头落到了那儿却不逃命，父亲摇了摇那只蛋，听到里头有声音，知道小生命快出世了，便把蛋放回窝内。伯父说，干嘛不把它们打碎了，山鸡不是什么好东西，专吃下地的豆种。父亲说。山鸡长得非常美丽，不忍心的，那些都是幼小的生命。月亮早早落入西山了，我们散了。回屋。

躺在床上，想起儿时，捉到在土墙里头一窝的小麻雀，父亲让我放了回去。说，孩子残害鸟儿，长大后将瞎了双眼，我便一直信以为真了。我想，父亲对我的影响是深刻的，现在，倘若我有一丝柔软、怜悯存在，便来源于父亲那儿。

凌晨3点半，听到伯父在外面说话。母亲多次劝告过伯父不要老是在夜深人静里自言自语，或者放声歌唱。母亲会被他吓坏的。伯父要在夜里起来数次，或者方便，或者抽烟。我相信，伯父是大地上最早醒来的人。伯父独自一个人在抽烟，暗红色的火苗一闪一闪。伯父指着东方说，看到了吗?那就是七姑星，上来有一竹竿高了。我寻了好久。才发现了七姑星，由七颗星组成一个圆，只是比碗口粗大些，如翡翠项链，或者一束夜里盛开的花朵，发着幽蓝而深邃的光。伯父说了七姑星的来历，却与我儿时教科书里知道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一般，那分明是银河的故事，伯父不认同，他指着那最暗的一颗星说，它就是最后留在人间的那个仙女。伯父还让我观察了七姑星左上方的扁担星。三颗星状如扁担，就是牛郎的。伯父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启明星，他是认得到启明星的，早些年帮忙师傅杀猪，早早地挑着一担肉走在村子里的道路上，看到硕大无比的启明星扑闪扑闪。像是东边山冈上的一把火。伯父说。启明星是伟大人物的象征，往后几年，也许没有什么伟大人物出现了。这怎么可能?我连续观察两天，确实没有看到这颗星。启明星与长庚星其实是同一颗星，它叫金星，是与我们地球最近的行星。我这样简单地想。长庚星下西山后，绕过山的另一头，黎明前最黑暗时分便出现在东方。在深夜3点半，我看到银河更加明亮了，银河走向西北方向。天上所有的星辰都朝西北方向走去。比如睡前。我看到银河这岸在东南方的瀑布坑，此时，它已经走到了西南方的大树坑，期间翻过了大青埃。

在观察启明星时，我看到了美丽的朝霞，玫瑰色的云朵，环绕在村庄四周黝黑的山边，大地在一片玫瑰红里，好似一张新娘的床铺，这是神圣的时刻，纯洁的情爱产生了，它孕育着即将到来的生命。此时，任何一丝邪恶的幻想都将被熄灭，这种力量。是从非常远古的某个地方传来的。

一只鸟的灵魂

2008年元月12日，炙热如夏，人们穿着衬衫漫步在街上，山野里。几位农人躲在芦苇丛下避热寻凉。母亲说，腊月里有三天热。我相信她的话。这是小寒节气，理论上是一年里最为寒冻的日子。上山，看到一株李树发芽，满枝头繁花雪白动人。真的，无处不在的春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由想起滴水成冰的儿时过去，田湾背阳处，一些厚厚的冰块数日不消融。便砸碎开来玩乐。那样的天气，在往后的冬日里，也许永远不再来了；倘若哪日重现。可是人类获得了理智，大地因而新生。

近日，偶然认识了打鸟的人，从他那儿得到了鸟类一些常识，这是快乐的事儿，但我无法阻止一个人的猎物行为。这些天，许多鸟出来活动，数月不见的八哥也出来了。春提前到来，鸟儿们开始恋爱，准备繁殖后代。我看到一只鸟在电线上舞蹈，不停扇动着翅膀，向另一只求爱。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打鸟的人说，鸟儿站着夜宿在枝叶茂密的树上，鸟儿做窝是为幼鸟准备的，成鸟是不在窝里过夜的。我听了有些吃惊，他说不然我们将看到满树的鸟窝。打鸟的人在傍晚时分就开始观察鸟们飞到哪棵树上住宿。他说鸟儿真是聪明，都认得他了，他一出现，鸟儿就哗啦啦地赶紧飞跑了，而它们跟在田野里劳作的农人却亲密无间。最是聪明的鸟是大白斑。打鸟的人躲在草丛里观察：一只侦察鸟先去打探理想安全的住宿地，回来后。它带领三只鸟又出去了。最后，四只鸟全部回来，各自领着鸟群分批到不同的栖息处去。夜里，打鸟的人就找不着它们。

我们到了城郊温镇，到了几棵樟树下，发现树上的果子已经全部被黑鸟吃光了，打鸟的人心里嘀咕着，下午它们都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到城里的那片樟树林里去了?那儿树上的果子还好好的。回来的路上，我们果然遇上了那群鸟。打鸟的人说，真的去了城里。黑鸟非常警觉，很难捉住它们。打鸟的人说，黑鸟与斑鸠都生活在村庄周围，吃树上的果子与地里的谷物，它们过着群居生活。而鸟虎和翠鸟是食鱼虫的，单独行动。它们的孩子长大后。就划分一片区域去管辖。打鸟的人在收割后的稻田、河边和湿地边上的灌木丛里扎了一些绳网，发现没有一只田

鸡中套。田鸡在早晨和傍晚时分出来觅食，胆小心细。见到人就跑。它们喜欢在芦苇丛和绿竹丛上过夜。我们看到湿地边上也有不少斑茅丛，斑茅比芦苇粗壮，更能遮风挡雨的，奇怪的是，田鸡们就是不到那儿过夜。母亲说，若是看到田鸡成群出没，可能过一两天将下雨了。打鸟的人说，鸟虎是烈鸟，斑鸠最为温顺。他把活捉来的两种鸟关在一起，结果体形硕大的斑鸠被鸟虎给活活啄死。夜里。我看到一只斑鸠宿在樟树上，安详平静，在稠密的树叶丛中，那梦一定甜蜜美好，一束斑驳迷离的灯光下，斑鸠没有醒来，打鸟的人举起了枪，我的心在颤抖，我想，我再也不会跟他去观察鸟的生活了。

我把这事说给朋友听，朋友说：“你的心肠怎么如此之软呢?”我想起这样的诗：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一只在枝头上欢愉的鸟瞬间中弹落地，我看到了它身上的血，它最后的挣扎。我再也不会跟打鸟的人到田间山野去了。母亲说，鸟是不能打的。母亲的话暗示着杀害生灵将给自己带来不测，冥冥的不可知中有一种报冤的灵魂追问到来。

相约

每每春天到来，我会去期待着一些物事。比如，今春的第一次闪电在3月18日。3月19日凌晨，天未破晓，我第一次听到了那只“规规忽”鸟叫声，神秘、凄婉、孤哀，据父亲说，这只鸟可能叫杜鹃鸟。夜里，几时能听到鸟鸣?唯独它在哀号着，那是一种伤透了心的鸟儿。

明天就是春分了，而春来雨水稀少，想来是旧历年前雨下得过头了。前些日子，我们这儿出现十几起山火，政府官员与百姓们一片哗然。我朋友带一伙人连夜赶回在深山里的老家，他老家的房子差点毁于一场山火。他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家对面的山上飞了过来，落到离他家房子八十米远的地方。他说。整个天空都被烧红了，照亮数个村庄夜如白昼，他活了六十多年了，从来没看过如此厉害的大火。我想，那些鸟儿要搬家了，那些山兽们也要搬家了。而来不及搬的，便在火中化为灰烬。

去年的第一记春雷在3月17日上午8点50分左右，旧历年来，数这天的雨水最为酣畅淋漓。令人吃惊的是：2006年、2007年的第一次春雷也在3月17日。不得不信服大自然的神奇。相约，微妙而神秘。相约的东西，总给人以幻想，它像是隐藏在暗盒里的声音那样。人心的相约会因各种因素而充满变数，而自然界的约定不容许改变，这是上苍对大地的厚爱，是另一种真诚。哪天失约了，这不是上苍不爱，而是大地上的人们不懂得爱护自己的结果，是因果报应。

这个春天，我还呆在城里，想来不对，我该回到乡下去了，那儿才是春天的家，那儿阳光和煦，泥土松软，花木繁华。听说，生姜喜欢生长在新开垦的土地上，如果地质松软，秋后它就长得异常大块，色泽新鲜美丽，种了一年的辣椒地，来年需更换种其他物种，否则没有好收成。

3月23日，雨过天晴，我们去了宋京村。那儿桃花依然妖娆，在山谷里如火燃烧。李花已过，李树生出些许嫩叶，含羞着。还可以看到梨花，在高高的枝头上，梨树还没发芽呢。山野里，有一两颗野草莓红了，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它们长得真快。城里已经有枇杷上市，而宋京的枇杷果只是拇指头般大小，青青的，丝毫也不惹眼。我想，过数天，宋京的桃花花期已尽，而我乡下老家，这时节应当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果子挂在桃树上了。我看到板栗依然沉睡在冬日里，枝丫光秃秃的，在阳光下泛白，它是那么的坚硬，不知哪一场和风细雨才将它们唤醒。山野里许多树木都发芽了，我们土话说是水上树了，这阵子大地上的人容易春困，说是吃了饭就想睡觉。而在我们的童年里，这时节就折枫树枝、松树枝，剥出树皮做成小喇叭，在乡野成天嘹亮吹响。我们的腿脚真勤快，奔跑着，招摇着，欢欢喜喜一场。

前年在3月18日听到蛙鸣，去年第一次蛙鸣在3月14日。这都到了3月23日，还没听到那些小精灵的声音，我可是放着一颗心等待着，有些不安了。

这个时节有怎样的农事活动呢?母亲说，下谷种，种花生、大豆，种生姜、辣椒等等。

责任编辑贾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