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忠银
诗人是孤独而敏感的,因为他们必须专一于他们自己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在心灵的原野上,一花一草,一木一叶,一山一石,一水一洲,青鸟啼鸣,溪水潺潺,微风拂动……一切的大自然物象都必须在诗人敏锐易动的心灵升华下才能成为艺术,所谓“坐驰可以役万景”;而闪烁的霓虹,攒动的人影,躁动的灵魂,迷茫的眼神,多情的面魇……一切又都必须由诗人敏感的心灵去抚慰,一切才终究能够有个安定的归宿,即“微尘中有大千”。是诗人用他们那善感敏锐的内心世界向人们展示着世界的喜剧和悲剧,在用发自他们内心近乎独白的语言向人们表达着他们的灵魂呼喊,在一字一顿间吐露着自身的心灵诉求!
一个偶然的机会,拜读了白族诗人何永飞的诗集《四叶草》,感触甚多,只因为一种真实和真诚的渲染,一种回归于自身诉求的真实,一种不假修饰的诚实与自然。四叶草,在民间被称为幸运草,因为一般只有三叶,四叶并不多见,故而能遇上则意味着幸运之神即将降临。作者以“四叶草”作为自己诗集的名字,其要表达的大概是希望自己在人生边上永远是幸运的,又因为其诗集分为“乡土情结”、“心灵原色”、“相思河岸”、“弦上颤音”四个部分,各个部分分别代表着诗人四种不同的孤与独,不同的人生情绪。在作者的人生边上,这四种情绪共同组成了作者的一段起伏跌宕的人生曲线,蜿蜒着向前方延伸……
永远解不开的乡土情结
“乡村/拴在我心头的死结/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难以解开”。作者出生于农村,根在农村,长在农村,因而,骨子里头天生的便流着农村的血液,流着农村人的质朴纯实,同时也少不了农村人的倔脾气劲儿。尽管作者为追求自己的人生离开了哺育自己成长的农村家乡,走上远离故乡的道路去摸爬滚打,不得不从一个纯粹的农村人变为一个为适应城市文化的半农半市者,但天生的骨子里,他,还是那个一直牵挂故乡,梦里梦外都在呼喊故乡名字的农村儿子。“乡村/路走得越远/我就感觉她越沉重”(《乡村》),这便是作者对故乡情思的倾诉,对故乡无限遐思的心灵独白。
无论如何,故乡的一切,包括向晚哞叫的牛儿,饱经岁月雕饰光滑得发亮的犁儿,深情动人的咩咩羊儿,呱呱鼓噪的蛙儿,袅袅婀娜的炊烟,崎岖坎坷的山路,一滴滴流过农人们憨厚脸颊的汗水,一口口默默的流着甘泉的古井,还有竹箩,镰刀,古树等等,这些极具温暖的亲切的可触摸的实实在在的实物,构成了作者心灵上最不能丢弃的精神物质,也正是这些恰恰说明了作为农人的儿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和舍弃那些构成原初精神世界内容的物象,所有的这些,在作者的脑海里,在作者精神世界里,在作者的心灵原野上组合成了一幅阔大恢宏的,凝重肃穆的大地图景,任作者的灵魂在其中奔驰和跳跃,激荡出一曲曲动人情思,撩人心弦的“大地之歌”:“是谁把冬天的火种/埋在/春天的胸口/是谁把真理的旗帜/插在/生命的制高点/翻开大地之书的封面/一股清新的墨香扑鼻而来/阅读的心灵/随着内容的推进/振奋/狂飙/升腾”(《大地之书》)。在这里,我们已经可以很清楚的触摸到作者那颗跳动的心灵是以大地的无垠而无限“振奋,狂飙和升腾”的。我想,没有一颗博大宽怀,对妩媚的大地有健全的审美眼力是不可能在大地浑厚的土壤上得到心灵的升华和情感的喷薄的,作者的这种土地情愫便是来源于故乡土地的陶冶和浸染。
连结作者心灵与土地的是那亘古不变的亲情和爱情。作者的亲情和爱情来自于作者的孝心,诚心和真心。“孝心/诚心/真心/赢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不管岁月如何更改/善与美/永远生机蓬勃/永远受人尊崇”(《大地之书》),“感人的爱情传奇/从历史深处/走来/在阳光下重放异彩/经过时间检验的誓言/在吱吱抽芽/打苞/绽放”(同上)。所有的震颤心灵的亲情故事,所有的感人肺腑爱情故事,在作者钟爱的大地上演绎,在作者的笔根生花,在作者的心头升华!没有父母的叨叨教育,没有父母的操劳维持,并没有精神的启蒙,没有那让人怦然心动的姑娘,思想的跳动也将在时间的刻蚀里变得消沉。正是这些看似简单却很淳朴的情和爱造就着作者的孝心、诚心和真心,把作者的整颗心都牵连在了大地上,定格在了故乡那纯净清馨的散发泥土香味的乡土上,以至于作者把那圈圈吐丝的蚕,晚归的鸟,烈焰火塘,甚至黑夜都放进了自己思想的兜里,因而作者将“用一生的精力来学习/钻研”(同上)。
大地是人类的最终归宿,无论是精神层面的还是物质方面的,生于斯长于斯,归于斯,这是谁都无法逾越的,作者也不例外,我们也不例外,“就算最后无奈的倒下/也要倒回故乡的掌心”(《站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回望处,永远不可模糊的是那片生养作者的厚实土地。
“在路上”的绿荫与忧伤
“疼痛/伴随每一次/蜕变/但只要心藏信念/浓浓的绿荫就不再遥远”。好男儿志在四方,诗人何永飞也自有一腔热血在胸,每一个从大山深处走来的追梦人,都有着自己完美的理想和追求,有着一股子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气魄与豪情。诗人何永飞出生于农村,一方面,作为一个农村知识分子,他有着对故乡不可断绝的情结,另一方面,他又不满足于农村传统的落后的生存生活方式,向往城市文明,改变现状的信念支撑他勇敢的从大山深处走了出来,决心到现代文明的大城市去开辟一块真正意义上自己可以立足的地方,因而,他一路高歌,一路自信,胸怀美好未来。面对异彩纷呈的大都市,在现代文明笼罩下欣欣向荣的城市,诗人“向那黑夜的布囊/纷纷/跑到竞赛场/向那座金杯/冲刺/冲刺”(《绿芽》),在他自己所说的“路上”去争取,去歌唱春天,歌唱一切自然物,去从大自然的盎然生机中获取力量,去大自然的物语里断想生命的重量,“寻找一个词做浆/把生命之舟划向春天”(《冬日情思》),作为一个“创业者”,心情是激昂的,其对生活是积极的,对待生命是热情豪迈的,他坚信在追求和一番彻骨的疼痛后终会又彩虹倒挂天际,艳阳定会晴朗整个碧空。
然而,城乡文化的差异,给了他融入都市一道在他生命里极难跨过的沟壑。诗人作为农人子弟,内心天生便有朴实、善良、诚实正直、无锋无芒的品性,这样的性情在一切都讲求速度的“快餐”都市里是很难毫无挫折的继续下去的,很多时候处处碰壁。因而,从他的所有诗篇中,一种淡淡的忧伤时常在轻轻飘拂,这种忧伤来自于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良心,来自于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奋斗者的深沉叹息。“不管用什么方式绿化/城市的心灵都是一片灰白”(《一棵绿草的冤死》),他所叹息的是那些生活于底层的饱受着生活的煎熬,在艰难的饮用城市文明的人们,不仅如此,更让他感到揪心疼痛的是这些人还要常常忍受精神上的折磨,“手执权利和金钱的鞭子/任着性子乱抽/把打工者最后的尊严/都打翻在地”。在这里,他既不是以某种身份来为这些人鼓声,也不是在批判什么或是不满于什么,而仅仅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社会公民的立场去真实的写出这些所谓文明下的“龌龊”(事实上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到这里,我们可以很明晰的看到,作为生活于多元社会或是“无名”时代的作者本人,他没有迷失一个知识分子应该有的良心和尊严,应该有的社会责任感,在霓虹迷人的都市里仍保持着灵魂的洁白明净,思想始终还是农人的淳朴与厚道。也正如此,生活于城市的他,就主动的将城乡交叉地带作为自己瞭望社会人生的窗口,去捕捉种种在社会急剧变化下的社会现象,将其诉诸于笔端,并有了那些真实鲜明的带“泥土味的农民工”、“饭店打工少女”、“收废纸家族”、“服务员”以及“垃圾女孩”这些我们在生活中常常可以看到的活生生的人物,这些人的生活,也是作者曾一度遇见的生活,是作者深切的生活体验和对弱者的关注,同情和怜悯而写出的读后让人内心感到隐隐疼痛的人物形象。他抓住的也仅仅是这些平凡人的,呼吸底层空气的人们的生活,没有所谓的叱咤风云的人物或是大悲大难者,而这些恰恰也是人们司空见惯的却不知道去关心和思索的现象,每一个故事的发生发展,都牵动着他那颗敏感的心灵,刺痛着他的双眼。“骆驼应该到大海里行走/木船应该到沙漠里飘荡/但上帝偏偏出差错”(《沙漠与大海》),在无奈背后更多的是他个人理性的思索和拷问。但有一点是他足以欣慰与自豪的,那便是在诱惑笼罩的都市里,在他的身旁总有一颗“羞答答的冬枣”用一双亮汪汪的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他,关注着他,在“路上”,他不会因为太寂寞而死去。
在《四叶草》里,看不见字字珠玑的耀眼,却可以听到唤起你腔子里潜伏着的回响的乐曲,他没有挠搔你的痒痛,但却有一种读后灼烧脸面的热感,没有什么新奇古奥的比喻,更无离奇的意境开拓,他有的是一种自然清新的气息,通过那些平实直白的文字透露出来,一种心灵的直白,有痛,有忧愁,有追求,有失败,有欢乐,有汗水亦有泪水……当然还有梦。何永飞先生给我们创造的是一个表达下层人民生活面貌和情绪的世界(包括他自己在内),用朴素干净的近乎口语的叙事方式来展示自己的思想感情,追求一种自然朴素的文化心理,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在“路上”,他从没有停止过对梦的追求和真善美的尊崇。
“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昌耀《内陆高迥》),何永飞先生便是这样的挑战者和旅行者,在人生的边上,一个永不放弃前行的独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