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如
待月西厢。
她像一道光,漂亮将他毕生都点亮。
他是一道伤,她情愿终身拥有莫失莫忘。
——题记
(一)
她叫作莺莺。
她的脸,那是一种叫人惊颤的美。当你望向她,你会觉得自己将要被吸纳。你不由自主地融化,化作液体,还要心甘情愿地流向她。
张生那年见到的,正是这样柔弱而无坚不摧的美。他领受的,也是出于这样强大的美的摄压和绝望,张生瞬间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唐朝的某个春天。山西的普救寺中,幽静无人的佛殿里,邂逅使年轻的目光更明亮。
她娇艳的脸庞使牡丹失色,娉婷的姿态叫弱柳为之自惭。她正和红娘闲谈:“你看啊,这僧房幽静无人到。这满地的青苔绿得像流动的碧水,那落花飘下,却不知水要流到那里去,这岂不是自惹闲愁。”
张生见到她的人已经魂不守舍,即次听到她的声音,更是心醉神迷,在心中大叫:“我死也!”露出十足的花痴相。
她习惯将心事埋的很深。她甚至不是完全信任身边的丫鬟红娘。这纵然红娘聪慧非常,仍看不穿她隐隐勃发的幽怨。红娘只看见了张生,一个贸然出现的男人。她急忙拉她回避,像一个尽责的女保镖。
“那壁有人,咱家去来。”莺莺没有惊慌地低头疾行,她不忘临去时对张生回顾。这临去时的秋波一转真是要了花痴的命!她如这春光模糊,美的亦幻亦真,却叫他呆立当地,久久难以回神。
他当下决定,便不往京师去应举也罢。
追女仔的第一步就是要找机会接近她,并且坚决地活跃在她周围。这一点张生做了很好的示范。
张生第二天一早准时出现在普救寺,下血本打点好了长老,拿下了厢房作为阵地。恰好,遇上了出来传话的红娘。
张生锲而不舍地搭讪:“敢问小姐常出来么?”红娘怀疑地看着这位天外来客,心想我家小姐的行踪我凭什么跟你报备呀?你谁啊?敢这么出言无状,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
张生短时间内也的确是被她打击得不轻,一时铩羽而回,从第一次交手起,一直维持着女强男弱的情况。红娘看着他垂头丧气地离去,没在意。
“花痴书呆子。”她好笑地想,转身入内给崔母回话去了。
(二)
张生住进寺里,与伊人近在咫尺,早把读书之事抛到九霄云外,朝思暮想只想着再见莺莺,他跟小和尚打听到莺莺晚上出来到花园烧香,做贼似的躲到太湖石畔墙角儿边等。
张生效仿司马相如,人家以琴声勾引,他以诗勾引,吟道:“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莺莺惊讶:“有人墙角吟诗,好才华呀!”红娘嗤笑:“这声音便是那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那傻角。”比起这两人的装模作样欲拒还迎的试探,红娘脱口而出的大白话更能让人会心一笑:张生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花痴。
莺莺不知从哪里看出他才华横溢来、张生的诗很清新很优雅,一阳指点中了她的情感要穴,她依韵合了一首:“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彼时,莺莺和张生的感情却因为对方的酬答而急速升温,相互倾慕到情不自禁要出来相见的地步。是一旁的红娘及时拽住了她出轨的步伐:“姐姐,有人,咱家去来,怕夫人嗔着。”她再次忠于职守地拉着莺莺回避,致使有心逗留的莺莺又一次像初见时那样匆匆走避,走时频频回顾。
踌躇满志的张生功亏一篑,跺脚怨叹:“不做美的红娘太浅情,便做道‘谨依来命”。
短暂的邂逅使他心意更加惘然……
莺莺情怀惆怅,精神恍惚,自从那夜和张生吟诗唱和之后,更加悒怏不乐。红娘看出她不对劲:“姐姐往常不曾如此无情无绪;自见了那张生,便觉心事不宁,却是如何?为防踩到地雷,她服侍莺莺愈发小心细致:“姐姐情思不快,我将被儿薰得香香的,睡些儿。”
经此一事,莺莺出来更难,张生好容易逮着崔家做法事的机会,冒充是长老的远房亲戚才混了进去。
这一回,红娘瞧出了莺莺对张生有意了。他两个眼角儿传情,口不言心自省。
(三)
在崔母许婚之前,张生对自己的信心完全是盲目的。挫败感一直狡猾地牵制着他,精神上的焦虑和忧郁是每个陷入情网的人无法逃脱必须要面对度过的考验。
那些耿耿无眠的长夜,张生被接踵而至的念头搅得不能合眼,在每一次天光亮起的时刻,勉强睡去,在梦中愈发再次坚定自己爱莺莺的信心。
现在崔母答应了婚事,张生像泅渡多日终于着陆。
在酒席上,张生和莺莺情意款款,甜蜜地眉目传情,他们满心期待崔母宣布,你们吃完晚饭就洞房花烛去吧。崔母却赖婚了,只叫二人今后以兄妹相称。
事出突然,两颗火热的心瞬间一片冰凉,掉地摔得粉碎。
酒宴未阑,事情已经僵在那里。张生面如土色,莺莺失魂落魄,红娘大惊失色。
张生在月下弹琴。莺莺隔墙听。她有满心的要说,却又说不得。莺莺忧伤而愤懑。张生愤懑而忧伤。他为她病了,莺莺闻讯后求红娘代她去看他,红娘应允了,她觉得义不容辞。
张生见到红娘,就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求她传书递笺。红娘见他一时又精神抖擞,暗笑他情深癫狂之余,也深喜他风流伶俐。因为欣赏他,红娘愿意为他奔走。
可是,怎么说呢,她一片热心却遭冷遇,红娘不是个冒失人,她对莺莺的性格还是了解的,为了保险起见,她将简帖儿放在妆盒儿上让莺莺发现,等她来问。莺莺晚妆照镜看见了,蓦得变了脸色,斥道:“小贱人,这东西那里将来的?我是相国的小姐,谁敢将这简帖来戏弄我?”
红娘知道莺莺的性格里暗藏奸诈,倒也不被她的虚张声势吓到,回道:“小姐使将我去,他着我将来。我不识字,知他写着甚么?分明是你过犯,没来由把我摧残;使别人颠倒恶心烦,你不惯,谁曾惯?”
几句话抵得莺莺哑口无言,只得转过脸来向她赔笑:“好妹妹,我逗你玩来。”又道:“红娘,不看你面子,我把这东西拿给老夫人看,看他有何面目见夫人?虽然我家亏他,只是兄妹之情,焉有外事。红娘,早是你口稳哩;若别人知呵,甚么模样。
这是官家小姐惯用的伎俩,必定要先撇清了自己。更何况崔母疑忌、诡诈性格如此明显,莺莺耳濡目染多少也会养成爱耍心机的习惯。
莺莺写了一封信要红娘传给张生,她是这样说:“小姐看望先生,相待兄妹之礼如此,非有他意。再一遭儿是这般呵,必告夫人知道。”——和你个小贱人都有话说。”
她忸怩作态的样子实在作厌,任是红娘好性儿也不免含怒了!阴也是你,晴也是你,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明明是你在撮弄人家秀才,使唤我。还要在我跟前假撇清。这事真是吃力不讨好!莺莺的虚伪比对着张生的赤忱,当她得知莺莺又再利用她时。红娘感情的天平自然地倾向于张生那边了。
(四)
张生又一次铩羽而归。他简直痛不欲生了。他想恨她薄情,可是连恨都是那么孱弱,不足以抵抗她席卷而来的思念。
红娘再见到他,是替莺莺送信来。我猜她赌气不想送,张生却又令她牵挂。她于是又来了。
他病骨支离的样子真让她心疼。只得劝慰他。
这一晚,莺莺没有爽约,没有变卦。她终于来了,自带枕席来和他同居。作为一个精明理智的女人。她抗拒进入与自己身份不协调的境遇里去生活,那太冒险了!但她确实无法抵御那日益蓬勃的该死的爱——所以她才反复、挣扎、犹豫这么久。
赤诚战胜了奸诈。她决心对自己放纵。
寺里的钟响了,天要亮了。红娘催促快走,崔小姐娇滴滴地哭泣,声音委婉。红娘又扶着她走了。整个晚上她没说一句话。张生在天蒙蒙亮时就起床了,自己怀疑地说:“难道这是做梦吗?”
张生上京赶考,他发誓高中回来娶莺莺。莺莺满心不舍,泪眼不干,叹道:“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她一定要将离别变成一场表演,用眼泪为感情涂抹上浓墨重彩。
(五)
有一个险些被遗漏的人,在张生和莺莺两人幽会的时候,红娘,她在做什么,想什么呢?
春夜的风不该这么寒的,为什么像朔风彻夜刮着她的心,她像一只落单的鸟儿,冷得无处躲藏,苦得心甘情愿。
她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爱情使者,微笑勇敢了这么多年,最终石化,却仍要保持笑容任人瞻仰。
她知道自己在这场爱情里最好的位置也只是个配角。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