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紫琼
摘要黑泽明是日本电影界的天皇,也是第一个打破欧美垄断影展的亚洲人,他引导了整个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国际电影艺术潮流,被誉为“东方的启示”。黑泽明一生中所获奖项不计其数,他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导演,他毕生致力打破各国民族文化差异和思想制度的限制,希望能共享人类的基本感情。这位艺术家通过自己独特的方式,究竟想向世人传达一些什么主题呢?本文将围绕此话题进行初步的探讨。
关键词:黑泽明,电影,主题
一、引言
每个艺术家的一生,都会透过他最擅长的艺术形式,环绕几个对他而言是再重要不过的主题。这些主题多半都是艺术家最关切的,最想告知世人的,或是艺术家自己最想解开的谜题。
刚过世的世界级大导演黑泽明,同样透过电影的艺术形式,环绕着他最在乎的几个议题。最初的议题是“被西方文化冲击后的日本英雄形象到底是什么?”个人决断下的人道主义、武士道结合神道下的英雄形象,已是日本文化中不可分割,且引以为经典的文化象征。晚年的黑泽明却走向了另外一极端,运用他丰富的电影手段表现了他的主题动机,即20世纪人类摆脱生存危机的惟一出路——归顺自然,只有与大自然和睦相处,才能安居乐业。
二、日本英雄形象
论及黑泽明电影这一独特的精神气质,不能不提及他的家庭背景及出身。黑泽明的父亲是一名日本陆军军官,他对儿子从事艺术非常不满,试想在二战浓烈的“为国捐躯”的氛围下。身体强健高大的军官之子不参军却从事与战争毫不相干的艺术及电影业实在是让传统的儒家式长辈无法接受,但当我们逐一细数黑泽明的电影不难发现其军人家庭的出身及日本武士道文化的熏陶仍在其精神气质及个人性格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这与其电影的精神气质互为参照使我们对黑泽明的为人和艺术特色有了更清晰的认识。黑泽明在片场的确有“映画天皇”的架势,对于演员的表演非常苛刻,对自己的艺术非常严苛。众所周知的是当他于70年代复出而遭受惨败时曾一度想要自杀,这一令人不寒而栗的举动不难令人想到传统日本武士因失败而杀身成仁的文化特性。这恰像《儒士》在华人文化下的精神象征一样。华人文化中的儒,的确在西方文化冲击下,渐渐失去其定位,这使得儒学经过不知多少的彷徨与阵痛,最终还是免不了淡去其色彩。日本文化中的武士精神,一样经历了类似的历程。彷徨阵痛的这一世纪恰好与黑泽明的导演生活期间相遇,因此“何为英雄”与“英雄的出路”,就成为黑泽明电影围绕的基调。这基调,黑泽明同时用现代剧与历史剧来对应探讨过。
他最成功的作品——《七武士》,一部桥梁般连通东西方电影界的伟大作品。各种大大小小的电影排名中都会看到这部电影的身影,电影中的故事结构,摄影技巧,运镜方法,人物设置,中心思想都影响着七武士之后的电影。电影讲述了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农民们为了防止山贼对村庄的劫掠,决定雇佣武士来抵御山贼的入侵。七个武士凭着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决定保卫这些他们素不相识的农民,而且酬劳只是供应一日三餐的白米饭。最终他们一起战胜了山贼,但有4位武士将生命献给了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山村。
黑泽明运用了西方好莱坞电影的模式来讲述了一个充满了东方神韵的故事。让西方人重新认识了东方的电影,黑泽明对大场面的调度与掌控也是相当成功的,最后那场雨中的大决战。多部摄影机不同角度的拍摄,加上后期流畅的剪辑。不会让人感觉到过于混乱,却反映出了当时农民的拼死一搏和武士在战场上的领袖作用。这种武士道结合神道下的英雄形象,已是日本文化中不可分割,且引以为经典的文化象征,在全世界流传着。从那以后,无数的电影人都在自己的电影中对《七武士》进行过模仿和致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世界电影史因为这部电影而改变。
从1943年黑泽明拍出第一部重要电影《姿三四郎》到1965年拍出《红胡子》,这20年间,黑泽明都将英雄定义集中干“个人决断下的人道主义”。这种个人决断,又以在乱世中的决断最为艰难。因此,黑泽明爱将剧情背景置于乱世之中,来凸论其英雄的决断能力。这种乱世中的人道主义,是一种属于个人性而非群体性的意志,是一种近似贵族化的,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出的决断,因此,黑泽明电影中的英雄就注定要承受孤独。
我们来看看黑泽明一部轰动全球的电影《罗生门》。
1950年的《罗生门》,黑泽明终于轰动了全球,走出日本格局,成为世界知名的大导演,而他为国际称道的,正是对人道主义的强调。
《罗生门》如何描述乱世呢?背景是在布满战乱饥荒的时代,但其乱世感不止于此,还在于这样的时代充满了人与人之间仅剩的自私自利的互残,人们再也无法彼此信任。黑泽明透过对白道出:“这比战乱饥荒还恐怖。”
剧情涉及一个凶杀案,四名当事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而纷纷撒了弥天大谎。说谎之恶,甚至死后成鬼仍继续说谎。在这样的乱世下,多半的人选择玩世不恭、犬儒主义,或自私到了无情无义,而黑泽明却选择一个也曾为了钱说谎的樵夫的意志决断人道精神。道出乱世下的英雄定义:樵夫决定原谅自己与他人的软弱,在艰难时局贫困生活下,拾回被人抛弃的婴孩并抚养。这种决定,当然不是轻易的,但却是英雄的必然决定。因此,樵夫注定孤寂。电影结尾,他一人抱着婴孩走出罗生门。
英雄是改变乱世,还是为乱世所毁?这种意志力,这种自觉,这种人道主义,这种乱世下的英雄描写,实在说来,是让人有些不安的。一定有人问:“难道乱会因为个人式的意志决断有任何改变?”会这样问,当然是因为黑泽明刻意着眼乱世。这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黑泽明的电影,让人觉得剧情总有点说服力不够,略嫌草率的感觉。他过于强烈地透露出一种求解或作结的企图,让电影一面倒地服从此企图,其原本多层次的结构。就会坍塌成一个“单音独鸣的观点”,电影流于武断褊狭,于是在观众的纳闷与隐隐不安中,结束电影。这不得不说是电影中的一个失败点。
三、归顺自然
20世纪的人类劫持着巨大的财富在即将跨入新世纪的门槛之际,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自然生态失去了平衡,各种灾难频繁降临,生存危机日趋严重,人类的命运将会如何?地球的命运将会如何?黑泽明在晚年以其东方艺术家特有的智慧思考着这些现代人面临的重大问题,并运用丰富的电影手段表现了他的主题动机——人类摆脱困境的惟一出路理应是归顺自然。只有与大自然和睦相处,才能安居乐业。黑泽明的艺术使命是要保存自然,保存艺术和美,这样才能保存人类自身。这也就成为黑泽明电影晚期的主要议题。这些在黑泽明的电影《八个梦》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影片由八个梦组成:
第一个梦——日照雨:一个男孩子站在下着雨的屋外的门口,带着好奇的眼光注视着屋外的那片森林,这个时候妈妈告知他:“不要看到不该看的事情。”而此时的小孩子却趁机跑到了森林中,并看到了狐狸新娘的出嫁。被狐狸发现以后,孩子忽忙跑回家,等在门口的母亲告知孩子:“狐狸已
经来了,并告知一切,如果留他在家,就会有血光之灾,所以,不能留他在家。”狐狸送他一把刀,各种迹象表明,他“必须决死地谢罪”,因此他到处找狐狸的家。而狐狸的家就在彩虹下面。然后我们真的来到了彩虹下面:那里鲜花遍地,青翠的山峦在雾中若隐若现,而狐狸原谅了他,于是孩子看到了雨中的阳光。
第二个梦——桃树田:一个日本式的屋子里,一群孩子正在嬉戏,房间里明明只有这些人,可是恩太郎愣说:“姐姐,还有一个人。”那些花枝招展的姐姐们张皇四顾:没有,还是只有这些人。“姐姐,真的还有一个人!”三月三的偶人节就这样被见了鬼的恩太郎搅乱了。可是,真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和姐姐们穿得一样花枝招展,是桃花姑娘,她为什么不邀自来?因为,今天是“桃树节”,家家都要砍桃树过节。正如西方人圣诞节要砍松树一样。孩子们高兴的时候,桃树可就遭殃了。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山下,看到了辉煌的能剧表演,他们的背景不是舞台,而是漫天飞舞的桃花、层叠浓密的桃花林!此时的音乐用的是大乐队演奏的交响乐。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衣,掩映在花丛中,待恩太郎跑上去找她时,她已化成一截被砍掉的树桩。隐隐约约中,还能听见小姑娘脚铃的声音渐渐远去……第三个梦——暴风雪:浓浓的风雪,伴着飓风左右开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白色下的积雪,这个时候出现了四个人,他们艰难地在雪地中迈着沉重的步伐,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目的地一样,暴风雪还是这样的迎面而来,而他们能坚持多久?…一很深刻地记得这句台词“这场暴风雪是不会停的了!正等着我们的是死亡!”……雪神出现了……他们抬起脆弱的眼皮,看着女神……
第四个梦——髓道:故事从一个阴沉的环境中展开,兵士脸上的鬼相、狗的狂吠、隧道的深不可测、一群日本兵踢着震人心肺的脚步……
第五个梦——乌鸦:凡·高画中的境界——阿尔的吊桥、麦田、旁边的洗衣妇……色调和情境完全一样!
第六个梦——富士山:关于核能发电厂的爆炸和世外桃源……
第七个梦——鬼哭:花——有的茎白花中长出,上面是奇怪的蕾,类似蒲公英。有的花叶残缺不全(玫瑰)……而这些花全都长在沙漠上,这里曾经氢弹、飞弹横飞。“这些都是愚笨的人类自己行为的恶果!”
第八个梦——水车村:一个自称103岁、戴着草帽的老人在做水车。后来他参加了一次出殡,死去的老太婆是他的初恋情人,“但她让我失恋,却嫁给了别人!”他笑着说。最后还是他来给她送葬……水车村的村口,有一块孤独的石头,那是一个漂泊者的墓。每当人们走过,都要放一束花于石上,以慰漂泊者的灵魂。
影片以第一个梦——“日照雨”作为开端。这是日本的一个古老的传说故事。童年的“我”(或者说是童年时期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茫然无措,但又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想去探寻自然界的奥秘。大自然以其自身的规律变幻着,“日照雨”便是一种阴阳交错的幻景。古人对这种奇异的现象产生了一种敬畏的心理,认为这是自然的精灵在作怪,由此敷衍出“狐狸嫁女”的故事,并作为一种视觉禁忌的律令流传下来。如果说第一个梦是“我”触犯了长辈们规定的“视觉禁忌”,那么,第二个梦——“桃树田”便是破坏了传统的风俗节日。由于桃树都被砍光了,三月三的“桃节”也过不成了。在这第二个童话里,已经流露出伤感的情绪。我和家人都做了侵犯自然界的破坏行为。进入第三个梦,大自然变化出一付严酷的面孔。我们这些疲惫的登山者在暴风雪和弥漫的大雾之中挣扎,同时,睡魔和死神也在威胁着我们。这第三个梦已经失去了美好的事物和景象,它表明大自然在向人类发出严厉的警告,如果一意孤行,将会有更大的灾难降临。睡魔刚去,死神即至。就这样,一直到第八个梦,才是我理想的归宿。那里“草木翠绿,百鸟鸣啭,川流充盈,小溪潺潺”。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村庄,淳朴的村民保持着昔日的生活方式,他们以柴烧饭,以蜡照明。一位百岁老人和我谈论“人生之道”,他说,人类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一旦消失,人类亦将灭亡,一个人应该清白地生活,老实地干活,死后落个好名声,他的葬礼会像婚礼一样喜庆热闹。
黑泽明做完了他的“八个梦”,每一个“梦”就像是一首抒情诗,同时又各自变为乐章组成一部交响曲。黑泽明在结构“自然——文明”的二元对立的内容方面,并没有强调对立的戏剧性冲突,而是采取一种冷静的态度,十分客观地表达了自己潜意识的主观愿望和情绪,他时而站在大自然的一端诱导人类,时而站在鬼魂的立场劝诫人类,在编织了各种因果关系之后,最终以大自然的绝对优势压倒了文明的不良倾向,迫使人类归顺自然。人类生存的惟一出路——只有与大自然和睦相处,才能安居乐业。黑泽明的晚期艺术使命是要保存自然,保存艺术和美,这样才能保存人类自身。
不论是早期还是晚期的电影主题,都是黑泽明这位“电影天皇”留给世人永恒思索的论题,但是他因死亡无法继续的主题——归顺自然,我们等候的是他者的救赎——来自上帝的恩宠,这又将是怎样的人生之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