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敏
2009年1月2日,阴沉沉的天空阴霾密布,气温降至零下5度。
西安火车站的客流并不多,王昌杰和他的7个老乡蜷缩着蹲坐在寒风凛冽的广场护栏旁,地上堆放着用编织袋包裹着的行李,还有几个方便面空盒子。他们是上午刚刚乘坐1151次列车从杭州到达西安的,准备从这里转车回凤县老家。
离开杭州前,王昌杰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工作了,只是因为厂里还欠着工资,他就一直等在那里。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成千上万在东部沿海地区谋生的农民工也像王昌杰一样,虽然离春节回家的时间还很远,却不得不早早收拾行囊,无奈地踏上了返乡之路。
迁徙的候鸟
今年33岁的王昌杰是陕西省凤县双石铺镇人。2005年3月,他跟随家乡的一名工头到杭州临安市的一家台资灯具厂打工,这一干就是3年多。
“去年春节厂里赶工,没能回家过年,今年可以好好和家人一起过了。想到就要见到孩子,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什么,有点酸酸的。”王昌杰说这话时,笑容是凝固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全球金融危机使长三角地区的许多企业都受到明显冲击,王昌杰所在的工厂早在2008年8月就已经部分停工,厂方遣散了一些员工。到了10月,工资已经彻底停发,一些工人开始四处寻找新的工作。
说到工资待遇,王昌杰的几名同乡纷纷摇头叹息,“前两年还算可以,活多得干不完,几乎天天加班,每月能拿到2500元左右的工资,最多的一个月我拿到过2780元。但从今年(2008年)上半年开始就不行了,一个月能拿到1 500元已经算高的了。”在厂里当小组长的王昌杰说。
“到了下半年,几乎没什么班可加,600元、800元都拿过。”王世吉是王昌杰的叔伯兄弟,他们在一家工厂打工。“10月份时老板对我们说,这次金融风暴影响的不仅仅是我们一家企业,希望我们做好思想准备,愿意走的等结清工资就可以办手续离开,其他人年后等电话通知,但接到电话不来的视同自愿放弃岗位。”
王昌杰说,不管年后厂里通知与否,他都会返回杭州去看看,如果厂里实在不要他了,就到其它地方找活儿干。他笑着说,“现在在家里已经闲不住了,比较习惯在城市里生活。我们凤县是山区,除了去下矿打工外,其它没有什么可干的。”
王昌杰的另一位工友却有不同的计划:与其到千里之外的杭州拿那么点工资,还不如就近找点活儿干干,等金融风暴过去后,再去外头打工。
“在杭州打工的确很好,吃得很好,3年里我体重增加了20斤,但就是太贵,半个多月的工资都花在吃喝上了,根本攒不下钱寄给家里。”一名外号叫“趴儿”的工友叼着烟说。“谁让你贪吃了,赚再多钱都让你甩到沟沟里了……”众人嬉笑着奚落“趴儿”。几个人似乎对此次“失业”并没有过多抱怨,话语间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王昌杰和他的伙伴们的境况其实只是席卷全国的民工返乡潮的缩影。2008年1|月初,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向广东,江苏、浙江、湖南、江西,四川等劳务输入或输出大省派出调研组,以期对金融危机下的就业形势进行一次大规模摸底。调查发现,金融风暴中的国内劳动力市场正面临著一场严峻的考验,沿海的劳动力正向中西部大量回流,民工返乡趋势日益明显。据报道,2008年10月11日至27日,广州站共发送旅客117.4万人,同比增长了12.9万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增量来自返乡农民工。
寒冷的冬天
有国内经济界人士坦言,如何“过冬”已成为东南沿海地区中小企业的最大课题,而且金融风暴正出现向内陆蔓延的趋势,特别是一些外向型企业,直接面临着严峻的就业问题。据调查,自2008年第三季度开始,“二产”岗位呈现出明显的下降趋势,特别是制造业岗位,与2007年同比、环比分别下降了近1O个百分点。一些行业的运营已接近零利润,订单的减少直接反映在了公司大幅度的减薪、裁员动作中。
“我在杭州灯具厂工作了近4年,这次厂里拖欠我们的工资还是第一次。但我相信这次不是厂里有钱不给,实在是被金融风暴给闹的。”王昌杰对记者说,“谁都有困难的时候,何况面对这么大的金融危机。这次厂里让我们回家,一定是碰到了(克服不了的)困难,只要厂子不垮,他就需要工人。家里现在因为退耕还林已经没有多少地可种了,孩子也大了,老婆一个人就能招呼过来,我出来打工,钱多钱少能攒多少算多少……”
王昌杰的同乡劳新克说,他从11月开始就在杭州其他地方寻找工作,但都没有找到,由于没有成家,所以无牵无挂,“本打算留在杭州继续找工作,但因为一起去的同乡们都要回家过春节,自己一个人觉得孤独,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等过了春节再说。”
“金融风暴的来袭,以及受欧,美一些国家设置贸易壁垒的影响,最先受到冲击的无疑是那些劳动密集型企业,如建筑,制鞋、纺织、服装、玩具,电子、灯饰,家具等行业。”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专家江波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而最先面临用工压力的又必然是那些替代性强,技术要求偏低的普通岗位和工种,在这些领域里,往往又聚集着大量的外来农民工。从2008年第四季度起,大量的农民工提前出现返乡浪潮,预示着此番风暴的强劲和势不可挡。”
统计显示,仅2008年上半年,全国就有6.7万家规模以上的中小企业倒闭,一些知名企业或倒闭或陷入停产困境的消息频频见诸报端。更有学者悲观地认为,“现在看来,这仅仅是‘倒闭潮的开始”。由于诸多外向型企业出口订单的锐减,他们把目标投注在了产业升级换代上,从而导致人力资源的大量过剩。高智能的自动化机械大规模地替代了人力,“高度文明”残酷地扼杀了工人们赖以谋生的勤劳双手,这种阵痛既是无情的,却又是必然的。
返乡不回家
在西安市文艺路和东门外的劳动力市场,很多在寒风中等活的民工都是从外地回到陕西的,可他们却不想立即回家。
袁东奇,26岁,陕西眉县刘家崖人,初中毕业后先是跟着村里人到银川,兰州等建筑工地打小工,用他的话说,自己已经是个有10年工龄的“老工人”了。2003年后,他又辗转上海,昆山,温州等地,做过管道工,泥瓦工,装卸工,库管,保安等。此次回陕前,正在温州的一家皮革厂做保安。“我们的厂子很大,有1000多名工人,但由于金融风暴,产品销不出去,一多半人被辞退。”袁东奇接过香烟点着说,“因为我是二线,岗位腾出来给了一线的人,我没话好说,走的又不是我一个,只能认倒霉。”
2008年10月19日,被辞工后的袁东奇带着一年来所攒下的钱(不愿透露数目),从上海乘上了回家的火车。“我本
打算在温州或上海再找活儿干,但不好找,而且找到活儿也不一定能干多久,加上我本来就打算今年春节回家结婚的,所以就到上海玩了一天,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来,回家结完婚再说吧。”
袁东奇是个聪明人,175公分的个头很健康,安分守己的长相让人看着就踏实,白皙的肤色更让人猜不出他来自西部偏远山区。火车快到西安时,袁东奇突然萌生在西安下车的念头,“反正离过年还有3个月,不如借机在西安转转,给家里买点东西。我从没有来过西安,很想下车看看。”
袁东奇走出西安火车站,为了省钱,他顺着车站外的护城河往前走,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东门,看到那么多人在那里揽活儿,就挑面善的民工大哥搭讪攀谈。“我的命很好,老大哥不久就揽了一个拆厂房的活儿,人手不够就把我带上了,管吃管住干了5天,挣了650元。”袁东奇告诉记者,他决定1月20日前回家,春节结了婚后,可能还会来西安打工,因为这里工作比较好找。
告别时,袁东奇用训导的口吻对记者说,“只要肯出力,有眼色,到哪儿都能有饭吃。”
来自陕西洋县茅坪镇32岁的张长海早年也曾到广州,深圳、汕头、东莞打了多年工。“在广东打工很不爽,今天扣這钱,明天罚那钱,所挣的钱并不比我现在在西安挣得多。到哪儿都是挣钱,到哪儿都是打工,没必要凑那个热闹。”
如今的张长海已在西安“安家”(租住民房),每年回老家一到两次。每天上午,他大多在文艺路劳务市场“钓”装修大活儿,下午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擦洗油烟机,疏通下水管道,他说他熟悉南郊的所有街道和居民小区。“载到西安有5年了,从家居装修、布线,铺地板等大活儿,到疏通水管,清洗油烟机等小活儿,我样样精通,除去每月150元的房租和三、四百元的吃饭钱,一月至少可以给家里汇去1500元。”
当问起金融危机对他目前的生意有什么影响时,他笑着说那是有钱人的事,至少对他这样的“个体户”还没有产生什么冲击。“我凭力气挣钱,没啥影响。有钱人该买房就要买,买了房就要装修,下水道堵了就要疏通,那是没办法的。这几个月的收入都差不多,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现在天冷了装修活儿少了很多,但元旦和春节前,清洗油烟机的人家却多了,现在一天能接到三、四个活儿。”
看得出,张长海已经习惯并满足于目前的生活状态,乐观的天性使他不笑不说话。他原本打算将妻子和上小学六年级的孩子接到西安,但一直苦于借读费昂贵而无力负担,“现在上学可以不收费了,我正打算过了春节把他们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