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烛（外一则）

鲍尔吉·原野

你有没有注意过盲人的表情?在车水马龙的通衢大道。在危机四伏的大千世界，盲人的脸却安详而宁静。眉头紧缩的，恰恰是那些明眼人。

慌忙的，是那些疾走者；恼怒的，是狂妄自大的人；胆怯的人则有心事。他们中间没有盲人。

盲人对生活不抱奢望，此刻只办此刻的事情。譬如走路，心无旁骛，步步踏实，直至目的地。他们做一件事只想一件事，因此心里清明。当别人绞尽脑汁思考功名利禄的时候，盲人的心专注在路面上——有没有车、砖石、敞开的下水井、栏杆和电线杆。他们一步步走過来时，其实每一步都在感谢，感谢生活，感谢路面的平坦。当一个人把许多感谢写在眉头上时。就出现盲人的那种表情：安然而且恬静。

所谓幸福，全由小小的细节积累而来。如果你有庆幸的目光回顾这些积累时，就会产生富翁的感觉。如果你对当下的处境不满，则说明心已离开了脚步栖居于远远的目标上——不管它是地位、金钱或房子——这时脚下怎样疾走都觉得慢，烦恼由此而生。

如果说幸福是一种节制的满足，盲人则已经接近它了。

在风雪里，在大雨中，盲人要吃更多的苦，这时，上班或回家成为艰难的事情。但即使如此，也很少听盲人遭遇交通事故的惨剧。盲人比明眼人更了解车，更注意车。他们更谨慎。

从古至今，其实谨慎给人带来的福分最多。

如果明日上街，不妨多多注意盲人，也许他们正是我们生活的教师。

心中的顽石

从前有一户人家的菜园摆着一块大石头，宽度大约有四十公分，高度有十公分，到菜园的人，不小心就会踢到那一块大石头。不是跌倒就是擦伤。

儿子问：爸爸，那块讨厌的石头，为什么不把它挖走?

爸爸这么回答：你说那块石头喔?从你爷爷时代，就一直放到现在了，它的体积那么大，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没事无聊挖石头，不如走路小心一点，还可以训练你的反应能力。

过了几年，这块大石头留到了下一代，当时的儿子娶了媳妇，当了爸爸。

有一天媳妇气愤地说：爸爸，菜园那块大石头，我越看越不顺眼，改天请人搬走好了。

爸爸回答说：算了吧!那块大石头很重的，可以搬走的话在我小时候就搬走了，哪会让它留到现在啊?

媳妇心底非常不是滋味，那块大石头不知道让她跌倒多少次了。

有一天早上，媳妇带着锄头和一桶水。将整桶水倒在大石头的四周。

十几分钟以后，媳妇用锄头把大石头四周的泥土搅松。

媳妇早有心理准备。可能要挖一天吧。谁都没想到几分钟就把石头挖起来了。看看大小，这块石头没有想像的那么大，都是被那个巨大的外表蒙骗了。

选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