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禾
小 传
田禾,本名吴灯旺,1964年出生于湖北大冶市金山店镇。已出版诗集《温柔的倾诉》、《在阳光下》、《抒情与怀念》、《竹林中的家园》、《大风口》、《喊故乡》等。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首届徐志摩诗歌奖、《十月》年度诗歌奖等多种诗歌奖项。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委员会委员,湖北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兼文学院副院长。
读田禾的诗,让我想起了“天才农民诗人”叶赛宁,一个倾其一生为俄罗斯农村歌唱的诗人,他的优美诗篇散发着稠李树气息,有着纯朴的浓郁的农村生活情趣,他的诗歌语言色彩绚丽、想象力奇特,充满了浓厚的抒情风味;我可以说田禾到目前为止,是一个为中国乡村而歌唱的诗人。田禾深爱着江南的乡村和大自然,深爱着那里的村民和纯朴的习俗,他是那样倾心于乡土、倾心于自然,是那样强烈地爱恋、那样执著地痴情,使他的诗歌像家乡的小溪一样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田禾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他的诗你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技巧所在。大多数的诗似乎是信笔写下来。毫无疑问,田禾的诗,有着清丽的浪漫主义的余韵,有着浓烈的现代主义的情怀,有着斑烂的新古典主义的色彩,有着深沉的现实主义质地,有着太多的属于乡村的忧伤,他是中国乡土诗歌的王子!
——向天笑
种苞谷的土家人
我在鄂东叫玉米的一种植物
鄂西人叫苞谷
鄂西人在簸箕一般大的地里
种苞谷
在碗口一般大的地里种苞谷
然后用背篓背回家
我见到的那位土家人
在一口枯井的旁边
在山崖上的荒地里种苞谷
这个苞谷个子一样实在的人
把鄂西的苞谷建始的苞谷
种得比拳头还大
平地而起的吊脚楼
就是他的家
楼前的红杏河像一条扁担
那头挑着花坪镇
这头挑着
他的吊脚楼和苞谷地
他门后的土堆像缩小的山丘
那上面也种了几行苞谷
一行一行
整齐得像村委会的会议室
村民们坐成一排一排
静静等候村主任的发言
崖边小屋
清江两岸的山崖间住满人家
石头垒的小屋
石头打制的石桌、石凳
石头堆积在他们的生活里
他们的生活显得有硬度
和忍性
小屋周围种植着苞谷和果树
后院种着牵藤的南瓜
藤缠在树上
瓜吊在藤下
八月伸来一双枯树般的手
女人摘瓜砍瓜
崖边拴着一头低头吃草的牛
齐腰深的草
埋进去了牛的大半个身子
薅菜的男人从地里起来
将一把青菜,喂给了
这头只剩下后半生的牛
从清江通往崖边的小路
蘸着清江
写一笔弯弯曲曲的狂草
夜宿高坪镇
街道两旁的农家菜馆一个挨着一个
为寻找那家八角村农家乐
我误入了一条老街。一个卖桃子的妇女
指给我,走过前面的那家饼子铺
再穿过一条小巷,拐弯就是
晚餐是清江鱼,苞谷酒
有人喝进了胃里,有人堆在了脸上
叫花狐狸的女人喝得眼泪汪汪
天越来越黑,小镇亮起了街灯
集市上的人群在慢慢散去
肩挑扁担的男子,把剩下的干菜挑回家
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半天
走进一个叫天昊的旅店里住了下来
一间大房子,一张单人床
今夜我要在这张吱嘎响的床上安睡
在高坪镇,现在只清江比我低一点
天堂比我高一点
身居高处我可以想入非非
窗外偶尔一道农用车的远光灯
在我挂着蓝布帘的窗口上一闪
算是小镇一日里投给我最后一瞥
巨猿洞
这是二百万年前我们祖先居住的房子
祖先早已死去
风化或者石化
它们撕咬豪猪、乳齿象、山原貘,和
嚼野果活命的牙齿还在
砸击野兽的砸击石还在
还有刮削动物肉食的器具和一把石锤
有的变成了化石
有的原本就是石头
这些可能就是我们祖先的所有家产
它们在洞中居住
在洞外活动,与同类或野兽决斗、争夺
从四肢爬行到直立行走
完成了从猿到人的全部进化过程
这就是我们共同的祖先
人类从这里起源。它们二百万年后的子孙
像洞前生生不息的花和草一样繁茂
苦 难
假如我死了,亲爱的人们
请从我身体里取出苦难
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只有它
最被人渺视的东西,也是它
有今生的苦难也有前世的苦难
它应该含有许多粮食的元素
和泥土的钙质,干净,本色
有长的苦难也有短的苦难
如果把它们连接起来
就是我的一生。如果一节一节摘取
都是我艰难的岁月,或
零零碎碎悲苦的日子
千万不要为我忧伤
有哲学家称它为财富
麻烦你,交给我的后人,拜托了
这是我一生唯一的遗产
看见一盏灯
在黑夜
我看见一盏灯了
闪烁。那是桥南,二舅住的小屋
灯光从窗口射出来
二舅没睡
二舅老了
他像灯一样活着
一明一灭,生怕多拨了
半截灯芯。几十年
过着昏暗的日子
我给他送去他爱吃的港饼、麻糖
他呛了一口
我把他驼背捶了捶
风吹灭了灯盏,二舅就没了
我不让村人把他抬走
我想用劈头盖脸的眼泪
再雕一个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