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宗的诗

2009-03-24 04:31胡世宗
诗潮 2009年2期
关键词:花圈椰子树陵园

胡世宗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沈阳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副主任,国家一级作家。已出版诗集《鸟儿们的歌》、《沉马》、《战争与和平的咏叹调》等9部,散文集《当代诗人剪影》、《铁血洪流》、《红军走过的地方》等11部,长篇报告文学《神秘之旅》、《火炬方队》,报告文学集《最后十九小时》,长篇纪实文学《坚贞不屈的赵一曼》等5部,评论集《关于诗的书简》和《文苑边鼓》2部,共计30余部。主编、编选《新诗绝句》、《决战松嫩》等9部。创作电视剧《冬天也是春》、电视专题片《今日高玉宝》、《体坛尖兵叶乔波》、《铁军》等5部,曾有短篇小说选入《小说选刊》。曾获辽宁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新作品奖一等奖等多种奖项。有作品收入中小学语文课本,作词的歌曲《我把太阳迎进祖国》获2001年中宣部第八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入选《中华百年歌典》。2008年8月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胡世宗日记》,记录了1960年到2005年46年间的学生生活、军旅生涯及文坛见闻,共计408万字,8卷。出版后在文坛及社会产生强烈反响,辽宁文学界、首都评论界分别在沈阳和北京召开了座谈会,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全国四十余家报刊发表评论和消息,称之为“生命的长征”、“文坛的瑰宝”。

笼中鸟的歌

我是久居笼中之鸟,

翅膀的功能大概早已失效,

即使把我放出笼口,

我也未必能飞得很高。

我在笼子里得到温饱,

我在笼子里左蹦右跳,

我习惯在笼子里慢慢饮水,

我习惯在笼子里轻轻鸣叫。

我害怕变幻莫测的云朵,

我害怕猛烈摇动的树梢,

我害怕飓风把我刮到天涯海角,

甚至怕雨水淋湿我的羽毛。

如今笼子已被砸个粉碎,

我怎么办哪?多么叫人烦恼!

我是飞向森林,飞向云霄呢,

还是把新的笼子寻找?

(1979年于真理标准讨论期间)

关于鸟儿的思考

那时我还很小、很小,

妈妈就出题儿把我来考:

“门前的树上有十只小鸟,

打落一只,还剩多少?”

我稍加思索,立即答道:

“没啦,剩下九只全都吓跑!”

妈妈露出满意的微笑,

赏给我一块奶油蛋糕。

我手拿蛋糕,反问妈妈:

“那九只小鸟哪儿去了?

还能不能飞回门前的树梢?

飞回来会不会被弹弓打掉?”

妈妈被问得莫名其妙,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她用手指头点着我的脑门儿:

“傻小子,你不要尽钻老牛犄角!”

莫非这些提问真的无聊?

我怎样解开这成串的问号?

我越想越觉得这问题重要,

直到如今我仍在继续思考……

(1979年于真理标准讨论期间)

椰子树像什么

椰子树像什么?

像芭蕉?像棕榈?

芭蕉没有它高,

棕榈的质地比它细腻。

椰子树像什么?

不像芭蕉,也不像棕榈。

椰子树就是椰子树,

太像别人就没了自己。

(1980年于南海西沙)

我把太阳迎进祖国

在祖国边防最东端的角落,

耸立着我们小小的哨所。

每天当太阳悄悄地隐没,

是我第一个把太阳迎进祖国。

无论风雪弥漫还是大雨滂沱,

朝霞照样升起在我的心窝。

就这个时刻,绝不会错,

太阳肯定从我的头上走过。

每天我把太阳迎进祖国,

太阳把光热洒给万里山河。

我持枪向太阳致以军礼,

请她也带上我的光、我的热!

(1980年于东北边防线)

一句口号

硝烟还未散尽,

首长就把阵地登临,

战士们正用发烫的弹壳,

排出文字,表达坚守的决心。

“誓与阵地共存亡!”

每个字、每个笔画都力抵千钧!

战士们愿用生命和鲜血,

捍卫前进中的祖国的青春!

首长摇摇头,把那个“亡”字拣出,

于是口号成了“誓与阵地共存!”

首长把弹壳抛向敌阵,

说“这个‘亡字属于他们!”

(1984年于南疆前线)

边境上的萤火虫

在边境的山岭,

夜里,萤火虫多得像星星。

它们亮晶晶地流动,

时而飞过哨兵的头顶。

哨兵用手把它捉住,

轻轻放在塑料袋中,

不敢捉多呀,

捉多会吸引敌人的眼睛。

战士没有戴夜光手表,

就请萤火虫帮助照明;

到了钟点儿好去叫人接岗,

摊开小本,记录敌人的动静……

是大自然多情?

还是战士聪明?

在边境的山岭,

夜里,萤火虫多得像星星!

(1984年于南疆前线)

墓地,升起蓝烟一片

雨夜的傍晚,

出发之前,

排长很想吸一支香烟,

可是一盒火柴都被雨水汗水打湿,

没有一根能够划燃。

排长气恼地把香烟攥碎,

先捧到鼻子底下狠劲儿闻闻,

然后,一把甩进壕堑……

……这是一个响晴的天,

全排战士来到烈士陵园,

捧出各种牌子的香烟:

“石林”、“春城”、“大重九”、“红塔山”……

一人点着一支,

排着队插到排长的坟前,

顿时升起蓝烟一片,

使整个墓地都显得肃穆、庄严!

战士的悼念,

有时候,

不亚于隆重的大典!

(1984年于南疆前线)

沉 马

一匹马

一匹将沉的马

将没顶于泥沼的马

在挣扎

在徒劳的挣扎

加速死亡的挣扎啊

走过它身旁的红军队伍

竟因它

发生一场小小的厮打

几个饿得眼蓝的士兵

用刀子在马身上割、挖

一块块鲜血淋漓的马肉

一块块诱人的活马肉啊

篝火在远处燃烧

像救命的神火

闪现于天涯

另一些也是饥饿的士兵

冲上去制止、拦阻

有的竟动手打了对方的嘴吧

嘴里还不停地骂

“娘个皮!

没种的!

饿疯啦?”

一边骂一边抚摸

那直立的、颤抖的马鬃

痛心的泪水哗哗流下:

“它跟我们走了那么远

这马这马……”

饥饿的魔爪

使多少铁男儿、硬汉子

猝然倒下

还有茫茫远远的路

等待他们去趟、去跨

反正这匹马已无可援救

不是没有良心

没有

办法

那匹马

终于整个地沉没了

泥水弥合时

竟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也没有人的喧哗

静得出奇

静得可怕

萧萧晚风

吹亮了远方的篝火

天边残留着

一片马血样

鲜淋淋的晚霞

(1986年于红军长征路,四川红原)

陵 园

寂寞的是陵园

清静的是陵园

不寂寞不清静

只有清明这一天

陵园里有红军墓

门虽设而常关

寂寞的小花儿开在草坪

清静的小鸟儿唱在林间

扫落叶的老人害怕孤独

总放进几个好学的少年

让石桌变成小码头

拴住几片五彩的帆

风吹的是花圈

雨淋的是花圈

风吹不熄雨淋不灭的

是生活烈焰

花圈一放就是一年

到最后只剩下秃杆杆

风是人们的祷告

雨是人们的泪眼

一个背诵英语单词的少女

穿一身水红的衣衫

背靠大理石纪念碑

像在复述烈士的遗言

怕寂寞冷清的

是陵园陵园陵园

怕风吹雨淋的

是花圈花圈花圈

(1986年于红军长征路,志丹县)

老祖母的情歌

像一坛老酒

窖得年深日久

这支歌

几十年

酿在她的心头

她轻易不开口

轻易不开口

那年走了红军哥

来了一群白狗

这支歌只能在她心里唱

唱怀念,也唱诅咒

谁也没见过她开口唱

也许因为害羞

但她是不是悄悄唱过呢

对着鸿雁,对着垂柳

她没有等那么久

她等不了那么久

她嫁给了村上一个木匠

大半辈子风风雨雨

苦恼也有,欢乐也有

她黑发上落满了白雪

她额头被岁月犁出了深沟

那支歌

并没有丢啊

只是她不肯轻易开口

当她抱起四岁的小孙女

那个听不懂词意

又绝对不会笑话她的小妞妞

她就轻声地、忘情地唱啊

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

“叫一声

我的那个红军哥哟……”

你听你听

这一句经过她的口

那味儿

有多么醇厚

(1986年于红军长征路,江西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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