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得楼兰何须还

2009-03-24 05:30王晓岭
词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边塞新疆

王晓岭

思恩以歌词立身,又是一个创作多面手。凡诗歌、小说、散文、小品、影视剧本、歌舞台本、晚会策划撰稿,均有涉猎,且成果斐然。如今,当这些凝聚他30年心血的文字密集列队而来,犹如珍珠般的羊群撒遍天山南北牧场,宛若稀世的雪莲绽放在雪域冰峰,使自忖熟知他的我,也不免愕然肃然。思恩的文思,思恩的勤奋,思恩的丰厚,是需要时间细细品读的。

欲读思恩,不能不从他的边塞词破题。这不仅因为他是一级歌词作家,更是为他与生俱来的歌吟禀赋。年轻时的思恩是个嗓音不错的帅哥,可惜当初我们无缘听他唱歌,那时还没有卡拉ok。他的歌者风度是从他优美的歌词华章中飘逸开的,是从他憨厚的西北口音里流露出的。性情中的他说话像是冬不拉弹奏,从容沉稳又不失热情风趣。这使人很容易产生倾听和交往的欲望。想必他那些天南地北的哥们儿兄弟大多就这么交下了,我呢,当是他军内疆外结识的第一位词友吧。推而广之,日后他众望所归地撑起新疆军区文工团帅旗,又长时间得到人们理解支持拥护,恐怕也大大受益于此。俗话说“宁带千军万马,不带吹拉杂耍”。在大腕云集五色杂陈的文工团要想玩儿得转,若无举重若轻的大将风度加好人缘,那就基本上没戏。

1979年夏日的某一个午后,我与思恩不期而遇。那是我随军乐团采风小组头次入疆。不到新疆,不知道祖国的疆土有多么广大,一大早乘车从乌鲁木齐出发,在茫茫戈壁滩上疾驶了大半天,还没走完去边城伊宁的一半路。中午到乌苏小憩,顺道拜访驻地的北疆军区文工队,在这里,我们欣喜地得知队里有一名新来的歌词创作员。同样喜出望外的赵思恩在他一间坐北朝南的小平房迎接了北京这批不速之客。寒暄后话题不由就聊到了大家都感兴趣的新疆风俗和土特产,马靴、花帽、丝巾、腰刀……思恩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听得我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跟思恩去赶巴扎。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好像是同行的哪位作曲家制止了我的冲动,没能去成。但我始终忘不了思恩最终还是送了我一双马靴,还有就是他对于那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的情愫。我隐约感到这一切早就鲜活地跃动在他年轻的生命和未来的使命之中了。

是的,自从他1950年出生于解放大军进疆的路上,1972年从军于边防部队,1978年调入北疆军区文工队,1987年走进新疆军区文工团,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人生之旅,思恩与新疆这片广袤的热土结下了终生不解之缘。时至今日,在以中国大西北160多万平方公里为背景建立起他的边塞词领域,思恩像一员纵横驰骋的骑士,上登帕米尔高原,下踏伊犁河谷地,远达天边的阿里,深至梦幻的楼兰,一路追星赶月,对酒当歌,挥洒出一望无际的行吟长卷。

美哉,思恩;壮哉,思恩!

他的语言像他的风采一样绚丽,他的歌词就插上了音乐精灵的翅膀御风而翔。“毡房里点燃烧茶的牛粪火,花头巾的姑娘晃动着银手镯。青草滩的小路像一根套马杆,它想套住远方归来的山骆驼。”和他一起漫步《阿吾勒的黄昏》,你难道不会对这醉人的景色留连忘返吗?“一条羊皮裤,从冬穿到夏。一块粗毛毡,从小睡到大。一根莫合烟,点燃家乡话。一张野狼皮,捂热大风沙。马鞭子一年到头放牧星星月亮,瓷碗里从生到死泡着油馕奶茶。”这是《放牧人家》里洞察入微的描画。倾听着它,你难道不由衷地萌生与之亲近,浪漫一回的愿望吗?

“世界上还有哪一种风俗,这样显示生活的艺术?只有爱美的维吾尔人,花毯上绣着巴旦木。”据说有位维族作曲家听到思恩这首《巴旦木》,曾感慨这透悟的词句怎么竟出自汉族同胞之手。其实,思恩能在新疆这个多民族家庭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让我们这些远居千万里之外的内地同行看来,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当然,他也令我们羡慕甚至嫉妒不已,艺术的鲜花只有植根于最适合生存的土壤才会开的无比娇艳。可是当东南西北的天涯海角的自信有才气一心谋钱途的艺术家和准艺术家们纷纷闯京城,宁可当北漂也无怨无悔的今日,有多少成功人士还能在远离“话语中心”的边远之地坚守寂寞呢?

功名诱惑烟消云散日,恰是终极价值实现时。

这个虽浅显却未必人人真懂的道理,由思恩名传遐迩的《最美的还是我们新疆》又一次证实了。这首可与当年唱遍中国的《新疆好》并称姊妹篇的歌曲,被维族歌唱家巴哈尔古丽演绎成了当今新疆闪亮的名片。“我走过许多地方,最美的还是我们新疆。牧场的草滩鲜花盛开,沙枣树遮住了戈壁村庄……”每逢金秋时节,从全国各地赶赴新疆参加旅交会和乌洽会的人们都能听到它回荡在乌市街巷。而《最美的还是我们新疆》飞进内地城乡却不分季节,让我们随时感受着塞外绿洲的妩媚风情。草原、骏马、巴扎、清真寺似乎放眼可望,维吾尔、哈萨克、塔吉克、柯尔克孜仿佛就在身旁。“地域文化”带来的新奇和温馨,就这样穿透时空,天人共享。

现在,该谈谈他的军旅歌词了,这是作为军队专业作家的赵思恩多年倾心所在,是他创作的着力点和爆发点,因而也构成了他边塞词的蔚蔚大观。其中名列排头兵的无异当推《当兵当到天边边》:“好冷好冷的达坂,好高好高的冰山,好远好远的边关,当兵当到了天边边……好长好长的思念,想家想得月儿弯。咱就在这最冷的地方当一当兵,咱就在这最高的地方摸一摸天。”随着荡气回肠的旋律,一派英雄气韵与苍凉之美扑面而来,这种比抒情更深刻比呐喊更有力的传达,像黄钟大吕,似金石之声,袒亮开戍边将士的博大襟怀。关于这首词的直接成因,我们知道源自赵思恩1990年的一次昆仑行。在库地兵站,他亲眼看到一名极度缺氧的高原士兵,疲惫的躺在地上,就没再站起来。回想起这令人心憾的一幕,他说:“为兵服务这个词,乍听起来好像是在做奉献,实际上边防战士给予我们的更多。”平实之言,发自肺腑,若无此经历者,是万万唱不出那般空谷绝音的。

一支铁笔,一腔热血,思恩铸成了我们渴望而难以企及的高度。

自古边塞诗的情感指向,有悲壮和幽怨之两极。堪称当代边塞词杰出代表的赵思恩,以《当兵当到天边边》等篇传承了前者的薪火,却对后者反其道而行之,写出了大量洋溢着乐观主义色彩的边防生活歌曲。这些新边塞歌,曾在1999年的第七届全军文艺汇演中集装闪亮登场,征服倾倒了所有在场的评委和官兵,身为评委之一的我,为思恩欣喜之余,也痛苦的意识到自己已然落伍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我们或为如何突破“想家”的困局而久久徘徊,或沉浸于所谓的“以苦为乐”而沾沾自喜。思恩却大踏步走在了前面,用风儿捎来了《阿拉山口小唱》,用口令传未了《达列什的口哨》,用篝火燃亮了《连队周末晚会》。思恩就像《军营飞来的一只百灵》那样,蓝天下一次华丽的转身,在《神山圣湖》划下一道美妙弧线,唱响了世纪之交军旅歌坛的黎明。

“真正的诗不是诗人写出来的,而是一种神赐”。用军旅诗人乔良评说新疆诗人周涛的这句话形容思恩的写作也大抵如是。不过这个上苍的“神”,亦可降低姿态向下做平民理解,思恩的边塞军旅词中,就有一部“神赐”的表演唱《卡德尔大叔的日记》。他取材于真人真事,一位生活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维族老人用一颗虔诚的心,写了39年的日记,篇篇记叙着当地驻军为乡亲所作的一件件好事。思恩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感人的题材,精心筛选了日记的篇目,字斟句酌的将其修改为歌词,又经过作曲家和编导者的谱曲渲染,在2006年军民迎春晚会上隆重推出,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广大观众交口称赞。

“神”愿酬勤,也可补才。思恩的勤与才一次次接到“地气”,焉能不佳词妙句连连。

1996年,赵思恩走马上任新疆军区文工团团长,时光转瞬十载有余。其间思恩一手执笔,一手掌印,晚上熬夜爬格子,白天挥令调兵马,样样干的有声有色有款有形。吾辈不才,也曾阴差阳错的当过十年的“战友”团长,感同身受,甘苦相知。去年读到他为新疆军区文工团建团60周年写的那篇《北门有个大院》,心头的感触一言难尽,“谁干过些什么,谁没干过些什么,早被人丢在了一边,留下的倒像是伊力特那样的陈年醇香……。那段经历,那块情结,那些风风雨雨的日子,那些哭叫说笑的话题,连同这个北门大院一起,玫瑰骨朵似的盛开在他们情感深处,永远不会枯萎”。说的真好啊,不是此中人,谁解其中味?任是此中人,又有几人解?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戚戚然了。但思恩确是这样走来的,走得轰轰烈烈,坦坦荡荡,潇潇洒洒,前辈的旗帜在他手中没有褪色,父亲的光荣在他血脉永远流淌,同龄人和后来者的故事在他笔底下与麾下仍将继续,平生得此幸,复又何求哉?思恩可以足矣!

诗云:

当兵当到天边边

我的新疆美人关

阿吾勒的黄昏后

阿拉山口风雪前

西部恍惚万方乐

南北天山一梦牵

望断当年进疆路

斩得楼兰何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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