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陟
作者简介
崔陟,原名崔志刚,1949年生于北京。1968年上山下乡,后在矿山、地质队工作;1978年考入入河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在中学任教,1984年调河北邯郸市文化局戏曲研究室,1991年回到北京,在文物出版社工作至今。
从小喜欢文艺,下乡时即开始写作,后逐渐以故事、杂文为主。先后在《民间文学》、《故事会》、《故事家》、《故事林》、《故事报》等报刊上发表故事数百篇。1993年有《崔陟故事集》出版,陆续有多本故事集出版,获河北文艺振兴奖等多项奖次。曾任《故事会》、《中外故事》、《故事林》特约编辑,编审多年。
现为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曾获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德艺双馨会员称号;任“山花奖”新故事终评评委。
陈国敏真可以说是老实人堆里的“尖子”,天底下恐怕没有比他再老实的人了。老实到什么程度?就是蛇胆乡人常说的“三扁担压不出一个响屁来”的主儿。四十多了没儿没女,他也不着急。就拿当年搞土地承包来说,别人把好地分完了,就给他二十亩山脚下的乱冈子,他愣是什么都没说,签了字摁了手印。守着这片乱冈子,他只能是躲开石头找好点的地方点豆儿,又满山沟割荆条编筐,硬是把日子对付下来了。
时间过得真叫快,又到点豆儿的时候了。他扛着锄头来到地头刚要刨坑,不晓得怎么忽然动了一个念头:我为什么不把石头挖出来呢?于是,他看准一块石头就挖开了。哪知道看到的石头只是露出地面一个角角儿,下面的块儿挺大。老实人一旦来倔脾气可不得了,他琢磨今天不点豆儿了,就挖这石头,看看它到底有多大?就这样一口气挖了一个多钟头,石头终于全部露出来了。他一打量,有一个人躺着那么长,圆咕噜的,估摸着一个人搂不过来。再仔细一看,石头一点儿也不光溜,这儿鼓个包,那儿凹个坑,还有几个洞洞,总之,奇模怪样的。
陈国敏正端详这块怪石头,走过来一个挎着照相机的人。那人东张西望,看见陈国敏对着一块大石头发呆就走过来问:“朋友,你挖的这是什么啊?”陈国敏正在琢磨石头像什么,就随口答道:“挖罗汉呗。”那人一看,这大石头有头有身子的,还真像尊大罗汉,就端起照相机“咔吧”上啦。陈国敏也不搭理他,任他随便折腾。
那人忙活完了擦擦额头上的汗问:“老乡,你这玩意儿卖吗?”陈国敏白了他一眼:“你买呀?”那人笑了笑说:“有那个意思,你开个价吧!”陈国敏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随口说一句:“八百!”他那意思其实是说,你找地方凉快去吧,别跟我逗咳嗽了。谁料那人眉毛一扬说:“那咱一言为定,明天我找车来拉石头,咱可说好了,你不能再卖给别人啦!”说完就走,走了几步不放心又折回来,问了陈国敏的名字,塞了一百块钱给陈国敏说,“我叫杨德公,这是定钱,谁也不许反悔啊!”陈国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没喘匀乎气。
那个杨德公说话真算数,第二天就带了几个人开着汽车来了,连撬带抬把那个“罗汉”弄走了。陈国敏捏着到手的钱,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心里说,乖乖,一下子够交一年的承包款啦!
几天以后,陈国敏还在屋里为这事犯嘀咕,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匆匆忙忙走进一个人来,他定睛一看,正是杨德公。他把眼一瞪说:“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呀!”杨德公笑了:“我不反悔,就是还想买你的罗汉。咱不说那五百罗汉,就按平时说的十八罗汉,不是还有十七个呢!”陈国敏是老实人,有什么说什么:“我没时间刨,再说价钱——”杨德公紧接着说:“这回不用你动手,我们自己挖自己装,你老哥就光等着点票子吧!”
就这样,杨德公带着人干了十三四天,每天都拉走满满当当的两车,杨德公的嘴都咧到耳根子那里去了。比他还乐的是陈国敏,那钱数了八遍也没数清楚,谁知道是多少,老鼻子啦!他是个老实人,把钱放在一个陶罐里,扔进去一把花椒,又和了泥把口封好。
这一夜他可是睡不着了,起来好几次看那陶罐。半夜时下起了大雨,那叫个大啊,好像在记忆里他还没遇到过这样大的雨似的。伴着雨声,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陈国敏慌慌张张就奔了那块宝地,想看看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到了地头,他定睛一看,啊,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几十车石头拉走以后,那块地就成了老大的一个坑,昨天夜里下了一夜大雨,大坑就成了个水塘。他正对着水塘发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咳嗽,回头一看,杨德公挎着照相机又来了。杨德公乐呵呵地说:“老陈,水就是财,你还得发啊!”陈国敏说:“发?我现在就发上呆了,这么一大片水,要是谁家孩子掉下去,我可赔不起啊!”杨德公又说:“老陈,昨天装石头时,我就看见地下好几个泉眼直冒水,再加上雨水,这水塘就干不了啦。你撒上一把鱼苗儿,我找几个人来游玩钓鱼,你就坐着收票子吧!”“真的?”陈国敏还不大相信。杨德公说:“不信?咱试试啊!”
这么一试还真成了,钓鱼乐园就这么办起来了。陈国敏两口子就成了乐园的正副经理,日子越过越红火。杨德公还把他致富的事写成消息登在报纸上,消息旁边还有一张陈国敏咧嘴大笑的照片。这么一来,陈国敏的生意就越发红火了,他成了远近出名的人物。后来,陈国敏才知道那些罗汉形石头都卖给外地园林垒假山用了,杨德公是个摄影家,他懂得造型艺术。
这天晚上,陈国敏忙活完了,就洗巴洗巴脱得溜光进了被窝,还招呼老伴儿:“快点儿来呀!”老伴明知故问:“你要干什么?”陈国敏笑着说:“原来穷,没有儿子也就拉倒了,现在咱有钱了,趁热乎劲生个儿子!”老伴儿脸红了:“那么多年都白忙活了,这回也不行!”陈国敏光着身子出来拉老伴儿:“说不定这回就灵呢!”老伴伸手给了他一巴掌说:“我给你个更灵的!”陈国敏也顾不得腮帮子火辣辣地疼,还是把老伴儿拽上床来……
这天,陈国敏正在水边忙活,杨德公又来了,手里拿个大号信封,老远就招呼:“老陈,又有好事啊!”陈国敏问:“有什么好事?”原来,省里组织一个农民致富代表团出国访问,杨德公知道了就替陈国敏报了名,省里一审查还真批准了。只消再有半个月,陈国敏就要随团到加拿大去了,农民出国,真够让人眼馋的。
按说这是好事,可陈国敏两口子又喜又愁。为什么?陈国敏没出过门,最远去过一次二十里外的潘家集,他以为去加拿大得走着去呢!他对老伴说:“那回去潘家集,累得我拉了胯了,这回去加拿大还不累死我啊!”老伴也说:“是啊,那得多少双鞋啊?”一句话提醒了陈国敏:“对,你得给我准备个十双八双,破了咱就扔,咱不能丢国家的人啊!”老伴一听,觉得这话在理,就日夜加班给他做鞋,自己忙不过来,就找村里的文寡妇帮忙。到了陈国敏上路那天,两个女人整整做了一打十二双。
杨德公托人把陈国敏接到省城,一看他的行李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不管三七二十一,替他做主把那些鞋子给扔了。可陈国敏心疼,趁人不注意,又捡回来塞进行李里。等到代表团出发那天,他才知道是坐飞机,飞机飞得才叫快,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鞋……
陈国敏随团访问闹了不少笑话,这些以后再说。就说临回来那天,加拿大朋友举行欢送晚宴,吃完了饭还跳舞。陈国敏适应不了那场合,就回房间休息。他掰着指头一算,十几天没见老伴了,心里头有点。他后悔出门连张照片也没带,只好把那十二双鞋拿出来摆弄。正在这时候,有人敲门,接着走进来一位加拿大的导游。人家是在舞场上找不到他,不放心来看看,加拿大导游看见那一堆鞋,拿起一双来问:“我可以穿一下吗?”
尽管他的中国话说得不怎么样,可陈国敏从手势上估摸还是明白了,就点点头。加拿大导游一穿,觉得中国式布鞋穿起来感觉挺美,要给钱,陈国敏说什么也没要,那导游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不一会儿,来了一堆老外,他们一点儿也没客气,一人一双,一眨眼的工夫,那一堆鞋就被拿光了。陈国敏挺高兴,因为这一大堆鞋挺沉的,这样就不用大老远再背回去了。
第二天,一行人等着上飞机的时候,团长和翻译领着一个加拿大朋友来了,对着陈国敏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通。原来,加拿大一家公司看中了陈国敏带来的中国民间手工布鞋,决定长期大批量订购。团长拍着陈国敏的肩膀说:“老陈,这回你的家乡搞布鞋出口,要富起来了!”
回了国,陈国敏风风火火地往家奔。他琢磨好了,到家先不说这布鞋出口的好消息,先搂着老伴亲个响的,学一学那洋做派。可到家没见老伴人,他猜想老伴是在钓鱼乐园支应着呢。他又一阵风似的到了乐园,推开门看见女人就扑了过去,使劲在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只听怀里的女人惊叫一声:“妈呀!”声音不对,陈国敏赶紧撒手,定睛一看,不是老伴,而是文寡妇。
文寡妇一看是他,知道肯定是闹误会了,陈国敏可是个老实人啊,她揉着腮帮子说:“快上医院看看去吧,你老伴住院了!”
“啊?”陈国敏一激灵,“怎么啦?”
文寡妇说:“不知道,昨天照看鱼塘时突然晕倒了,脸上没一点血色,还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村长送她进了医院,我就来乐园顶班。一直忙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犯的是啥病。你快去看看吧!”
陈国敏撒腿就往医院跑,一进门就喊:“老伴儿!老——”一个护士拦住他:“喊什么?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陈国敏急得跟什么似的:“我找我老婆!”护士问:“你老婆?叫什么名字?”陈国敏说了老婆的名字,护士问明情况后说:“给你道喜了。”陈国敏眨巴着眼不解地问:“你这是啥意思?”护士白了他一眼说:“不明白?你老伴有喜了,你快当爸爸啦!”陈国敏不听则已,听了这话两眼发直,顺着墙根直往下出溜,一屁股坐在地上。
护士赶紧去扶他:“你没事吧?”陈国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腮帮子火辣辣地疼,他慢条斯理地说:“老天爷,那一巴掌还真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