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猴传奇

2009-03-11 10:10刘继平
通俗小说报 2009年3期
关键词:爷爷

刘继平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老汉扛着农具回家,猛然听见鸟的喳喳惊叫,他想起屋门前老柳树上的黑家鹊和它们的窝。抬头望去,隐约可见一个黑影附在树上,两只黑家鹊不敢落脚,围着树冠打转转绕圈圈,奓着嘴壳子提意见闹情绪。老汉见状,就喊:“喂,你是哪户人家的娃儿,天就要黑了,外面露气重咧,还不下来回去!”

上面无动于衷,但见两只眼睛闪呀闪的,像寒星。老汉见不答理,又叫:“赶跑了我的鸟雀子要你赔的哪!”

听见说话声,秋瓜从屋里钻出来,也往上头瞄。“爷爷,”秋瓜说,“它不是人,浑身是毛。呀,还有蛇!”

那是一只猴,而且是猴中奇品,色泽乌黑,不夹一根杂毛。

爷孙俩拿出自己的晚饭——烧得喷香的老苞谷将青猴逗下树来,它手里抓着一条菜花蛇。实施偷袭的冷血动物还没断气,身子缠绕在青猴的手臂上,像攀援的藤蔓。

家鹊归了窝,不再吵闹。后院里飘出蛇肉汤的香鲜,弥漫了农家茅舍。

青猴倒不怎么怯生,很快便与人混熟了。爷爷爱怜地拍拍它的脑瓜,咪一口烧酒,半是道歉半是赞许:“以为你掏我的鸟窝呢,哪知你是在保护它们!”说着丢一筒蛇肉给青猴。青猴的眼睛水汪汪的,清澈得一如孩子童真的双目。它边吃边听人说,“你人儿不大,胆子倒不小,你就不怕蛇咬你,它毒得很哩。”

秋瓜一直盯着青猴,他在一声不吭地动脑筋,你说怪不怪,这猴怎么就长得人模人样呢,人的五官它都具备,眼睛会眨,嘴巴会嗒,就是鼻子有些塌。尤其是那双手,简直跟人的一般灵巧,能握可抓!再看那对脚,它也完全具有手的功能,神奇至极。如果弄套衣服给它穿上,鬼才知道它是人还是猴!与人不同之处是它多了根猴尾巴,再就是不会说人话。

爷爷仍在嘀嘀咕咕地唠叨:“秋瓜呀,往后这精怪的猴儿就算是我们屋里的人了。”爷爷端起酒盅和孙子的碗沿碰了一下,“来,恭喜我家又添丁……哟!说了半天还不晓得它是男娃还是女娃哩。”爷爷忽然想起什么,落箸,抱猴,开始他重大的发现。青猴吱吱地叫,但它顺从着,爷爷的手在它裆里划拉着,像筢子扒草。老汉乐哈哈地:“让爷爷看看,看你就还是个小猴娃儿。嗬!带哨子的。秋瓜,它跟我们是一路货色,你有弟弟了。”

秋瓜终于忍不住发问:“爷爷,它从哪里来的呀?”

是啊,众所周知,平原上是不产猴的,但它却凌空而至。是受不了卖艺人的残酷虐待,趁其不备逃脱?是因为这身与众不同的毛色,遭到同类的歧视与驱逐?是过腻了山林的野外生活,一路流浪到了这里?……总之英雄不问出处,青猴的来历始终是个谜。谜一样的青猴就被秋瓜收养了,只要家庭主要成员点头同意,也无需办理什么相关的手续与公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两年时间,好似白驹过隙。这一年秋瓜十八岁了,业已出脱成一个标致的男子汉,青猴也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茁壮起来。人与猴之间无需太多言语的沟通与交流,往往只要一个动作或表情就能相互领会对方的意图。比如秋瓜一伸手,青猴就顺着膀子爬上肩头;他手一指或头一歪,青猴就明白要攻击或者撷取某种物体。他从不给它上绳索,但训练有术,什么推车跳绳、打滚翻跟头的把戏都会玩,成天形影相吊,寸步不离。有时赶路走得急了,青猴张牙舞爪的身影吓得鸡鸭们惊恐不安,拍翅飞逃,就引得人开口大骂:“你是树空里炸出来的呀,没有教养!”秋瓜就接话:“呃!你说对了,它确实是树空里炸出来的,和我一样没爹没娘,您就宽宏大量吧。”青猴便冲人龇牙咧嘴,好不服气。

这天清早,秋瓜正在野外晨练,青猴就扯他的衣服,向树林边上一指,秋瓜顺眼一瞟,就见土财主肖家的童养媳、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草草,端着一盆衣服望着他赧然地笑。他脸热心跳,正待转身,对方说话了:“你……昨夜做梦了吧?”她怎么知道?心里想的不是口里答的:“没……没有。”对方的眼却是柔柔的,只是一扫,他就周身疲软。

“有事找我啊!”草草温情脉脉地丢下这么一句,身子一旋,旋出无限的娇媚,去了堰塘边的水埠头。

叫我有事找他,找她有什么事呢?看来找她也只有一件事。

他真的就去找她“办事”。在人把深的高粱地里,一对野鸳鸯交项欢唱。草草平生第一次被青年男子挑逗,而且这种刺激是如此的露骨,于是一种叫作幸福和自豪的感觉就充盈了女子的整个身心。秋瓜呢,处心积虑苦守了这么多年的激情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他三下五除二,着急火慌地直奔主题……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富甲一方的肖家,自然要维护乡绅的面子,于是指派家丁四处捉拿。屋外,一张鱼网撒得圆如苍穹,不偏不倚罩住了青猴,紧接着纲绳一挽缠紧猴身。变了腔调的青猴叫揪疼了主人的神经,秋瓜忽见窗外人影穿梭,足音跫然,心知不妙,于是手按桌沿,屁股离凳,脚尖一点借势一纵,“轰”的一声椽板就断了两截,落下一屋的陈年尘埃,但见人已上了屋顶。他双腿跪骑屋脊之上,两手各操一杆快枪,怒目而视,吼声如雷:“要想活命的赶快闪开,不然老子就点名了!”话音未落,他朝天“砰砰”两枪,没等地面有所动作,他已身轻如燕地连跨几重屋顶,潇洒走人了。

过起流浪生活的秋瓜有家难回,但也不敢远走高飞,他怕肖家不肯就此罢休而连累家人,因此也不便讨扰亲友,于是日刨田间生食,夜宿柴垛空屋。他痛悔当初只顾了自己而撇下那个女子,如今又搭进了那只壮实肥硕、与他情深意笃的青猴!借着月黑风高,他悄悄地接近了肖府,但见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几条凶恶的大狼狗穿梭在前庭后院,看阵势显然对他已有防范。他发现了那只心爱的青猴,它被铁链拴着一条腿,满脸的悲戚与凄凉。这时青猴也注意到了它的主人,嘴里发出低叫与他打招呼,然而狼狗狂吠起来,他向青猴摆了摆手,慌忙溜下墙头。

由于日忧夜愁,加之饮食不济,多日的倦意疲惫了他渐瘦的身体。夜晚又张着黑色的羽翼来临了,秋瓜仰视天空,难道星星也累了,总和他一样眨眼睛?眨着眨着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梦中,秋瓜见到了爷爷,甚至见到了毫无印象的姆妈,姆妈的脸怎么就跟草草的容貌一样好看!嘿,青猴竟撒着欢张开双手向他扑来,跑着跑着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儿子,咯咯笑地直往他怀里拱……秋瓜忍不住就去抱,真的就抱了一团,却是软毛茸茸的青猴!

老话说“人睡如小死”,懵懵懂懂的秋瓜还没坐起来,稀里糊涂地就被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脸庞上甜美的笑意就僵住了。那青猴呢,被人猛一拖,锁住腿脚的细长链子便带着它反弹回来,未及拢身即遭人狠踹一脚,再几枪托砸昏了它。

一副粗莽结实的木质磨架,石磨已被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人体。麻绳成了粘合剂,将秋瓜与磨架紧紧地胶住。磨架四脚落地,秋瓜四肢朝天。上下两块磨盘,一块垂在脚头,一块吊于颈项。秋瓜汗如雨下,一副视死如归的硬汉形象。

露天大院内,夏季的星星定在高远的天空,漠然地注视着倒霉的秋瓜。没有风,植物的枝叶们也

不忸怩作态了,纹丝不动。蚊子兴奋地嗡叫着,像轮番进攻的轰炸机,争先恐后地赶往大会餐的地点。须臾之间,秋瓜赤裸的身上便已黑黝黝地歇了一层,他本能地提功收紧皮肤,蚊子的长嘴被焊住了,跑不掉但也占不了便宜。遗憾的是他不能长久坚持,毕竟屏气敛神之中要消耗不少精力,只一松懈,蚊子就开始工作,喝得太饱的就胀死了,无声地滚落下去,知足的也飞走了,后备力量马上就抖翅补续上来,尖嘴分泌出一种麻痹性质的液体,有如郎中扎针之前装模作样地擦拭碘酒,过程还挺严格的,然后猛刺深吮。它们将人体当作一只庞大的饮料罐,一个抱一根吸管尽情地享受。

疼痛、奇痒、肿胀……秋瓜最后麻木了。

若在平时,他早就气沉丹田,内功一聚,浑身肌肉一鼓就挣断绳索求得解放自由了,可这回不同,绑缚他的麻绳太粗,且是事先浸过水的,随着水分的蒸发,绳子收缩越益勒刹得紧实,两头又被肥厚的石磨拴扯着,加上着实受了一顿皮肉之苦,伤口疼痛,血也流失不少,到现在为止已经整整超过一昼夜,饥渴难耐!秋瓜试着挣扎了几下,无奈乏力犯困,终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就在秋瓜极力忍受万般痛苦、绝望中几近昏厥之时,他的救星不期而至。

有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青猴出现了!可怜的灵兽只剩下三条腿,它啃不动金属的羁绊,毅然决然地向下肢脚腕处下口。听到“咔嚓”、“咔嚓”的响声,一条狼狗以为它在咀嚼什么美味,嗖地窜了过来抢食,正好青猴将腿子彻底咬断,疼得泪水涟涟地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扔给恶犬。

青猴忍住滴血的伤痛,身手仍不失敏捷地飞檐走壁,搞不清闹不懂它是凭着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智慧,佩服它硬是知道其主人的下落与遭遇!正当它齿爪并用地解脱了主人,机灵的看守者被犬吠声惊醒,他冲出屋门,看磨架上是空的,又见两个黑影正欲逾障而去,于是端起冲锋枪嗒嗒嗒地一阵乱扫,还没翻过院墙的秋瓜不幸中弹坠地……

大青猴也被枪击,但伤势不重,它“嘎”地一声怒吼,愤然飞身返回,几爪就抓瞎了仇人的眼睛,挠破了坏蛋的喉管。它情知自己再也没有能力挽回主人的性命,弯腰一揖到地,就此洒泪告别!然后在嘈杂的人喊狗叫加枪响的火光中,侧身鱼跃上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据当地百姓传诵,此后再也未曾见过青猴的身影。也许,它归隐了遥远的深山老林,找个安静的地方舔伤疗养,追忆与主人一同生活过的日子,但它绝对不会再重返这纷乱的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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