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
一年365天,发生着数不清的琐事和要闻、密谋和公务、噩耗和喜讯。但是当这365天过去之后,能够留在人们记忆中的,也许只有那么一件两件事情。有的年份,甚至连一件事也没有留下,就像火车呼啸掠过一个不起眼的小站,转瞬就消失在人们的脑后了。
那么,关于公元1921年,你能想起、你能记起什么呢?
现在的中国人,如果他对于那遥远的1921年只记得一件事,那十个人会有九个说:中国共产党成立。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举行了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会议在讨论党的基本任务和原则时,发生了一些分歧和争论。但在选举中央领导人时,毛泽东等十几位代表一致推选他们心目中的领袖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中央局书记,这个众望所归的人就是——陈独秀。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位中共首任书记,却没有参加中共一大。这在世界各国的政党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1921年,是中国混乱而又痛苦的一年,也是陈独秀紧张而又充实的一年。
1921年,中国仅史书明确记载的地震就达10次。此外,水灾、旱灾、火灾、雪灾、鼠疫,此起彼伏。匪盗和兵乱蜂起,军阀混战,杀得尸横遍野。日本等帝国主义国家不断侵我国土,杀我人民。天灾人祸,内忧外患,整个社会处于大动荡、大混乱的状态。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到处是自发的农民起义、工人罢工。
然而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第六大城市上海,许多醉生梦死的人还在过着颓废而麻木的日子。中国的灾难仿佛离这个中国的第一大都市很远。1921年7月1日,上海夏令配克影戏园首映了中国第一部长故事片——《阎瑞生》,影片讲述赌输的阎瑞生将身携财宝的妓女王莲英骗至郊外,夺财害命,后来被捕伏法的故事。这个故事本是一件真实的新闻,影片风靡上海,轰动一时。
就在这一年炎热的夏天,本该去上海参加中共一大的陈独秀,正在炎热的广州,满腔热忱地大办教育。热火朝天的局面刚刚打开,陈独秀想要趁热打铁,不愿为开会而离开。他指派包惠僧携带他的意见去上海出席。陈独秀是个喜欢实干的人,年轻时主办过被誉为“《苏报》第二”的《国民日日报》,参加过志在推翻清王朝的暗杀团,创建过比同盟会还要早的岳王会。特别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创办《新青年》,出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发动文学革命,可谓是身经百战,功勋累累。当中共一大结束后,包惠僧告诉他当选了中央局书记时,陈独秀笑道:“谁当都一样。”
1920年12月29日,离1921年只有几十个小时的时候,陈独秀到达广州。应广东省省长兼粤军总司令陈炯明的热诚邀请,陈独秀出任广东教育委员会的委员长。陈独秀行前向陈炯明提出了三个先决条件:(1)教育独立,不受行政干涉;(2)以广东全省收入的1/10拨作教育经费;(3)行政措施与教育所提倡的学说作同一趋势。
到达广州后,陈独秀住在距江边不远的泰康路附近的回龙里九曲巷11号,门口贴了一张纸,上书三个大字:看云楼。
不过陈独秀很少有时间看云,倒是广州的各界名流云集上门来看他。广州的青年听说陈独秀驾临,都想一睹这位“五四”主帅的风采。各校的校长纷纷拜访,陈独秀来者不拒,请者不辞,连日发表文章,四处演讲,广州掀起了一场“陈旋风”。
陈独秀办事雷厉风行,决心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教育观,在广东进行一场彻底的教育改革。
他创办了“宣讲员养成所”,培养具有共产主义理论知识的人才,为广东的革命运动培养了一批宝贵的干部。
他提倡男女同校,为女子求学大开方便之门。
他创立了“注音字母教导团”,规范国语教学,在广东地区大力普及国语。
他开办工人夜校,向工人讲授国文、算术、历史、地理,还有阶级斗争、群众运动等。
他还开办了俄语学校,引导学生研究马克思主义和十月革命。
陈独秀在广州各界的演讲,深深地触动了广州的顽固保守势力。于是,一场对陈独秀的围攻开始了。
那些仇恨陈独秀的人首先给陈独秀加上了一个吓人的罪名,说他“废德仇孝”。广州城谣言四起,纷纷传说陈独秀把“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改成了“万恶孝为首,百行淫为先”。接下去又诬蔑陈独秀主张“讨父”和“共产公妻”。一时间,人身攻击,人格侮辱,纷至沓来。守旧势力嚣张地叫喊:“我们要把陈独秀赶出广东!”他们还把陈独秀的名字改为“陈独兽”或“陈毒蝎”。
陈独秀虽然受到顽固势力的大肆攻击,但他凛然不为所动,一面回击,一面继续进行教育改革。陈炯明也表示继续支持陈独秀。但作为全国思想界“火车头”的陈独秀,却不是广州一地所能久留的。
陈独秀到广州,同时也把《新青年》的编辑部带到了“看云楼”。也就是这一年,《新青年》内部出现了较大的分歧,胡适不满《新青年》越来越鲜明的共产主义色彩,要求陈独秀改变宗旨,否则就停办,或者另办一个哲学文学刊物。陈独秀当然既不会改变宗旨,也不会放弃《新青年》不办。于是,他同意胡适等人另外去办刊物。从此,陈独秀与胡适等实用主义者在思想上分道扬镳,《新青年》成为更加激进的共产主义刊物。
刚刚成立的中国共产党,千头万绪,需要党的书记回去主持。陈独秀遂以胃病为由,向陈炯明辞职。正在前线作战的陈炯明真诚挽留,回电说陈独秀“贞固有为,风深倚重”,表示“一切障碍,我当能为委员长扫除之”。陈独秀只好请假回到上海,到10月底,才正式辞去广东教育委员会委员长之职。
回到上海的陈独秀,兴致勃勃地投身书记的角色,开始了繁忙的工作。不料,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不把他这位中央局书记放在眼里,以“钦差大臣”的姿态,事事都要干预中国共产党。陈独秀大发雷霆,他以中国共产党人特有的傲骨说:“摆什么资格!不要国际帮助,我们也可以独立干革命!”他拒绝与马林会晤,还打算要求共产国际撤换马林的职务。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突发事件改变了局面。
1921年10月4日下午,法租界巡捕房在一户打麻将的人家抓到了王坦甫等5个涉嫌出版《新青年》的人。巡捕房见没有抓到陈独秀,就又留下了几个便衣,抓到了接踵而来的上海法学院院长褚辅成和《觉悟》的主编邵力子。褚辅成一见到那个王坦甫,张口便问:“仲甫,怎么回事,到你家就被带到这儿来了?”巡捕房的头头一听,喜出望外,原来这个自称“王坦甫”的人,就是陈独秀。
10月5日,法租界会审公堂指控“陈独秀编辑过激书籍,有过激行为,被侦处查实,已搜出此类书籍甚多,因此有害租界治安”。陈独秀见事情不太严重,首先为一同被捕的其他4人开脱,说他们都是来打牌的客人,“有事我负责,和客人无关。”马林为陈独秀请来了律师,要求延期审讯,取保候审。
10月6日,上海《申报》刊登了陈独秀被捕的消息。胡适得知后,请蔡元培与法国使馆联系设法营救陈独秀。胡适用安徽话骂道:“法国人真不要脸!”
中国共产党内部,张太雷和李达商量后,请孙中山出面。孙中山致电法租界领事,请他们释放陈独秀。
10月19日,法租界会审公堂再审陈独秀等人,问陈独秀:“报纸讲你在广东主张公妻,你是否有此主张?”
陈独秀气愤地答道:“这是绝对造谣!”
7天后,10月26日,陈独秀被宣布释放,罚款100元。这次有惊无险的被捕,使陈独秀与马林的关系得到了缓和。陈独秀感谢马林的积极援救,表示愿意多听共产国际的意见。马林充分领教了陈独秀的刚毅倔犟之后,也放下了架子。
在激流澎湃的1921年,身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局书记的陈独秀,也仍然是书生本色。他没有故作深沉的官架子,像个小伙子一样,与人辩论动不动就面红耳赤,敲桌子打板凳,不讲究什么“领袖风度”。
1921年,陈独秀写的最后一篇文章是《〈西游记〉新叙》。陈独秀从白话文学发展史的角度,指出《西游记》和《水浒传》、《金瓶梅》具有同样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