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精华
鸟窠,是我童年的行动的坐标。每当我蹒跚着跟外婆从外面回家,老远就会指着村里最高的喜鹊的窠对外婆说,我们就要到家了,因为那个鸟窠“是”我们家的。
从我还不懂事的时候起,我就认识了鸟窠。所以,它是我童年最早认识的事物之一。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神秘、灵巧、生动,天生就是老天为孩提时代的我们准备的最好礼物。
鸟类总是讨人喜欢的,鸟窠当然也不例外。我家前面的菜园边有一棵高大的榆树,这榆树上竟然有三个喜鹊的窠,木架结构房子的楼椽上有一个燕子的窠,而茅草屋顶的屋檐下,有几个麻雀的窠。与鸟鹊为邻,人生幸事,时闻鸟语,不亦乐乎!有人说,在鸟语中长大的人是快乐的,那为什么我长大后快乐不起来呢;因为我还没有长大,鸟窠就看不到了,鸟语也快没有了,我们失去了让我们感到快乐的东西。
那时候,当我享受着这一切,我觉得是应该的,仿佛我的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后来便觉得异常的珍贵了。先是田园化建设,要砍了那不知长了几百年的榆树,喜鹊窠没有了,喜鹊就再也没来过了。开始我还以为仅仅是我们家的这三个喜鹊窠毁了,事情可不是这样,在我们那地方,喜鹊至少二十年不见了踪影。
这种快乐的吉祥鸟一大早就从窠里钻出来飞到地上以它特有的热情亮出它粗大的嗓音,以让人忍俊不禁的调门和凌乱可笑的姿态歌唱着舞蹈着,寻找他们需要的食物,甚至闯入鸡群争抢不应该属于它们的东西,把个宁静的农家院落吵翻了天,黑白相间的身躯既简洁又明快,又直又长的黑尾巴不停地一翘一翘,似乎在为自已并不高明的歌唱打着滑稽的拍子。喜鹊,我以为它是一个天生的滑稽表演艺术家。它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青鸟呢。
喜鹊还会干一些偷摸的勾当,例如家里晒在竹盘中的豆子,晾在篱笆上的淡干鱼,它也是要免费亲口尝一尝的。它属于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角色。可是这些行为从未受到过人们的责难,倒是博得乡人轻松的一笑,好像人们欢迎它这样做似的。也许,是因为农历七月七日那天晚上为牛郎织女搭桥的出色表现形成的光晕效应,让它一劳永逸吧。
喜鹊见不到了,好歹还能见到燕子。后来,我家里的茅草房翻盖了,变成了亮堂堂的砖石结构的楼房。燕子呢,春天是照例要来的,它们总是带走秋天的第一片落叶,也衔来春天的第一朵鲜花。也幸亏它是候鸟,只住几个月,只落个临时户口,要不它的住所更成问题。即使这样,它要安家也难多了。它必须在光溜溜的墙上做窠,做出来的窠如同漏斗状。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形状,而原来在楼椽上做,做出来的窠是半球形的。看来燕子也在适应人类的变化,适者生存。我们常说需要诗意地居住,燕子可谓这方面的行家。燕子本来就是一种喜欢与人亲近的鸟类,它不但用它小巧的尾巴剪出了一个明媚的春天,还给人带来许多的念想。仲春之夜,蛙鼓如潮,当我就着飘忽不定的煤油灯,游走在字里行间,在不经意间就会听到我头顶上传来它的呢喃,犹如幼儿的梦呓,引起我一种莫名的感动。此情此景,在城里居住你就别奢望有了。
燕子好歹有个安身之所,麻雀倒真的成了流浪者,跟我拜拜了。麻雀有点笨,只会在茅屋的屋檐下做窝,如今茅屋全都变成了瓦屋甚至水泥浇注的平顶的楼房,它又去哪里做窠呢。只偶尔看到它在空中飞,也不知家归何处。众所周知,麻雀是不甘寂寞的。总在絮絮叨叨有说不完的故事,也许这些故事很美妙很神秘,只可惜我听不懂,现在可好,快要听不见了!
(选自《文学界》)
散文包
作品取材于日常生活,娓娓道来,看似平淡无奇,仔细咀嚼却有深意。作者始终以自己的一种情感体验贯穿全文,在对鸟儿的叙写中笼罩着对童年快乐生活的怀念,从喜鹊到燕子再到麻雀,幼时的情趣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已经无处可寻。回忆与现实交织缠绕,在不经意的对比之间一种怅惘之情顿生:钢筋水泥的森林代替了百年的榆木,鸟儿在现代都市的生存空间日益萎缩,曾经的温馨而今只能在回忆中寻觅,故而更显珍贵而令人回味。作者的文笔质朴而充满情趣,语言简洁,自然流畅,寥寥数语便描绘出生动的形象,勾勒出动人的场景,情感真挚细腻,亲切感人,读来给人淡淡的回忆与感动,又夹杂着一丝惆怅与感伤。
——路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