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黑熊复仇

邓万祥

20多年前，在我们老家四耳河一带的深山里，大树参天，灌木丛生，是许多野生动物的乐园。

那时候，村里人除了在周围的低岭上种些地瓜，就没任何可种的粮食了。所以，男人们就会去深山里打猎，一来可以补充家中的粮食，二来可以将动物的毛皮拿到集市换点零钱。

说起我的祖父，那可是四耳河这一带身手最好的猎人。但是在一次捕猎中，祖父赤手空拳和一头重达150Kg的黑熊搏斗时，被黑熊咬伤了。等我父亲听到声音端着枪赶来时，那黑熊已钻入灌木丛中逃走。祖父被父亲背回家，没多久便因伤势过重而去世。弥留之际，祖父苦笑着对我们说，“也许是报应吧，我这辈子猎杀的动物无数，没想到临了竟让动物把我给猎杀了。”父亲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找到那头黑熊，为您报仇!”我看见祖父摇摇头，想要说什么，但他没说出来，就闭上了眼睛。

为祖父办完丧事之后，父亲将祖父的那支猎枪交给了年仅14岁的我，我知道，他是要把我培养成一个好猎手。

从那天起，父亲便带着我开始了寻找黑熊复仇的旅程。转眼半年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但父亲从不言弃，有空便领着我向山里跑。

工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晴朗的午后，我们发现一些树上有被擦伤的痕迹，父亲据此断定，附近一定有熊。果然，不一会儿，我们便看见在山坡的一边，一头强壮的黑熊挺着大得出奇的肚子在摇一棵树。父亲用低沉而充满仇恨的声音说：“就是它，它肯定就是咬伤你爷爷的黑熊!。

为了能更准确地击中黑熊，父亲让我趴在原地不动，他则屏住呼吸向前挪了10m左右。虽然以前也见过黑熊，但那都是已被击毙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活着的黑熊，因而心里很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看见父亲躲在一棵树后，端起枪，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我吓得眼睛一闭。可当我睁眼看时，那头黑熊却没倒下，只听它一声怒吼，紧接着两条前腿撑离了树，后腿撑着地，将整个身躯直立起来，一股暗红的血从它的左肩处汩汨外流。

也许是被报仇心切影响，一向以枪法精准出名的父亲这次却并没有击中黑熊的要害。见到黑熊怒目圆睁的样子，我吓得半死。祖父曾告诉过我，像熊和野猪这样的猛兽，如果不能一枪击中要害的话，是很危险的，它们会拼了命向你发起进攻。但让我意外的是，这次却是个例外，那头黑熊只是虚张了番声势，然后便像个胆小鬼，倏地跑下坡，钻入灌木丛中跑了。

父亲垂头丧气地收起枪，显得很懊恼。父亲说，受了伤的熊会变得更可怕。我不以为然“我看这头熊很胆小，挨了一枪就逃了。”父亲摇摇头：“那不是胆小，它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怕伤了肚子里的小崽子。”

原来如此，不知怎的，我突然有点担心起那头怀孕的母熊了。我又问父亲：“那这头熊会死掉吗?”父亲显然有点不耐烦，说：“它不会死的，熊自我疗伤的本领很高，它知道如何用泥浆涂抹伤口，知道怎样让伤口尽快复原。”

我们悻悻地回到家中，父亲一连几天闷闷不乐，他脑子里满是复仇的念头。之后，我和父亲几次上山找这头母黑熊，但却再没发现一点它的踪迹，它像消失了一样。我有点怀疑那头母熊死掉了，但是父亲却坚信它还活着，他说它肯定是躲在哪个山洞里生小熊崽了。

就这样过了3个月，已到了深秋。如果入了冬，母熊就会躲进山洞里很少出来，要找到它就更难了，所以父亲决定要来一次彻底的搜捕黑熊行动。

那天，我们带了足够两人食用一周的干粮、两条猎犬、两支猎枪和充足的弹药，向山里进发了。

父亲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好猎手，但我们的对手是那头凶猛而狡猾的黑熊，所以两人都很小心。还好，这次我们很幸运，在第三天早晨，我们在一条河边发现了熊的爪印，通过这些新鲜的爪印可以断定，熊很可能就在附近。

果然，我们的猎犬在前面狂叫不止，我和父亲拿着枪爬到坡顶，看见在坡底，两条猎犬已和黑熊交上了火。猎犬很勇敢，但它们肯定不是熊的对手，父亲举起了枪，却迟迟不敢下手，怕误伤了猎犬。我们只好边走边向天上呜枪，希望能吓退黑熊。但这次很奇怪，黑熊似乎不再怕猎枪，而是一边和猎犬搏斗，一边向另一个山坡上转移。等我和父亲赶到熊犬搏斗的地方时，我们的两条猎犬已被咬死了，而那头熊已逃到射程之外。黑熊每向前跑几步，就转头回望下，好像故意气我们似的。

看着被咬死的猎犬，父亲恼羞成怒，刚要去追赶黑熊，突然我们听到几声“嗷嗷”的叫声。循着声音，我们发现在个岩洞里有一头小熊。父亲高兴极了，很快想到了一条妙计。

我们找了一个只有一条通道的地方，把小熊用带子系到树上，然后在通道上设下陷阱，等着寻子心切的黑熊上钩。

但是我们等了很久，直到第二天拂晓，也没见母熊过来。天亮了，我和父亲只好从高处跳下来去看看情况，在陷阱旁边我们发现了熊的脚印。父亲对我说：“好狡猾的家伙，它肯定发现了陷阱。”于是我和父亲放下猎枪，准备将陷阱拆除，重新布置。

我刚把陷阱拆除，没想到那头母熊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到我身边，张着血盆大口使劲吼叫，

股浓烈的腥臭气差点把我熏晕了。望着狰狞的母熊，我已经吓呆了。父亲这时正在不远处解着树上的小熊，他急得大叫：“该死的，快滚开!”父亲想去拿枪，然而枪正好在黑熊的身后。

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死神的存在，几近绝望地看着父亲。这时，父亲手里抓着小熊，而母熊则死死地看着我，一个劲地咆哮。父亲也许是吓昏了头，只听他说：“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儿子，我把你的孩子还给你!”他真的把小熊放下来，想要从母熊那里换回我。这真是够滑稽的，难道黑熊会像人一样守信用吗?

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幕出现了，母熊突然停止了咆哮，把头转向一边。它居然像人那么懂得游戏规则，竟然肯放我一马，来交换它的孩子。

小熊欢快地跑到黑熊身边，母熊朝天吼了两声，然后向林子那边走去。那时我真有点感动了，为了它的母性。

我出神地望着黑熊母子的背影，突然“砰”的一声枪响，黑熊咆哮了一声，刚站起来，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黑熊转过身来“轰”的倒下了。

我惊恐地转过头来看着父亲，只见父亲脸上挂着复仇者胜利的笑容。

小熊“呜呜”地哼着，舔着母熊的脸。突然，母熊怒吼了一声，抬起身子，狠狠地盯着父亲。父亲紧张地举起了枪，和它对峙着。只见母熊一口咬住了小熊的脖子，眼睁睁地望着我们，慢慢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没想到母熊竟用自己最后一点力量，将小熊咬死了。小熊没有挣扎，好像没有

点痛苦，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为母熊那惨烈的母爱。祖父的仇终于报了，但我却没有一点快意，因为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当我再次抬头看父亲时，父亲像傻了一样看着黑熊母子，猎枪从他的手中滑了下来。我看到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但我不知道那泪水是源于复仇的喜悦，还是源于失信的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