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死

2009-02-24 07:02刘先国
湖南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黑鸟鸟笼麻雀

刘先国

小猫的一生

儿子放学回来,右手拿着奶瓶,左手提着一个小鸟笼,鸟笼里一只小猫,比老鼠大一点,“喵喵”地叫唤着,声音很嫩,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的叫声。儿子一进门就解释说,是同学托他养几天。看儿子的表情,他怕我不同意。其实,我知道是儿子自己买的,我不想揭穿他善意的谎言,说:要养就要养好,不要辜负同学的信任。儿子说:“谢谢老爸!”打了个“V”的手势。我以同样的手势回答儿子。

儿子从冰箱里拿出自己吃的奶粉,朝奶瓶里倒了将近半瓶奶粉,用开水冲好,又打了半盆凉水,将奶瓶泡在凉水中,试了几次,觉得温度差不多了送到我手上,问我可以了吗?我摸了一下,温度刚好。儿子抱着小猫,小猫在手掌中,吮着奶,没几下,猫的肚子就圆滚滚的了。儿子是个粗心的人,这次表现得很细腻,像个慈母。看来,儿子动了感情的,是真的喜欢上了这只小猫。一连三天,儿子在上学前和放学后,都要给小猫喂饱。第四天早上,儿子起床晚了,怕上学迟到,嘱咐我给他喂猫。走到电梯口又返回来,说:“爸,别忘了喂猫。”我不敢让儿子失望,喂了猫。儿子到学校后给我来了电话,问我喂了猫没有?

我在外地出差,儿子在深夜打来电话,说:小猫生病了,到哪里找宠物医院?我进城后,从来没养过宠物,更不知道有宠物医院。儿子很失望地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子又打来电话,对我发了一通脾气:“110是干什么的?我的小猫快死了,他们不管!”我说,110是抓犯罪分子的,不管猫。”过了一阵,儿子又打来电话:“爸,怎么120也不管猫的死活!”我解释说:“120只管人,不管动物。”再过了一段时间,儿子在电话里哭着说:“小猫死了。”我安慰儿子:“你尽心了,不要难过。”儿子冲我叫了一声:“人类好自私的!” “啪”的一声,儿子挂了电话。我能想象儿子的心情。

出差回来后,妻子告诉我,儿子当晚给猫洗了个澡,擦干后用梳子将小猫的毛梳得整整齐齐,用报纸包上,外面又包了一条新毛巾,在奶奶的陪同下,将小猫葬在院子花园里的一棵红桎下。儿子给小猫的葬礼举行了一个仪式,对小猫说了几句悄悄话。晚上,儿子非得拉我去看小猫的墓地。我去了。小猫的墓地在那棵红桎下,有点新土,新土上盖着一张草皮,是平的,不细看发现不了。儿子用小手在草皮上抚摸了几下,便站在那里不吭声了。我问儿子:妈妈说你给小猫说了悄悄话,说了些什么?儿子说:我不会告诉你的,那是我和小猫的秘密。

小猫的一生太短暂了,这是悲哀的事。但是,它有一个来自人类的好朋友,也不枉活一回。我每次从红桎旁走过时,都要停下来,看看猫的墓地。

剖腹泥蛙

老婆怀孕,我到燕山街买了三只大泥蛙。

我在水池沿上,将菜刀左几下右几下刮着,用大拇指在刀口上试了几下,确信很锋利了,才抓起一只泥蛙,捏着它的背脊,对着肚皮一刀划下去。泥蛙的前腿,就是它的手,抱着刀的两侧,想阻击刀的屠杀。它不是人的对手,肚子被划开了,里面的东西全都露了出来,我看到了肠、肝、和划成两半的舌头。我将它的内脏一把扯了出来。它肚子全空了,要是人,肯定死了。但它没死。它的四肢还在活动,跟剖腹前的动作是一样的,没有变形。我小时候就知道,青蛙肚子里的内脏全掏光了,只要不把背上的筋抽掉,放在地上还能跳。我将泥蛙腰上一边的几根筋扯断,它那一边的腿立即搐动起来。我拔掉它腰上另一边的筋,它的双腿都搐动起来,颤抖着,腿蹬了几下,伸得笔直。我手顿时麻了一下,手指发软,泥蛙掉了地上。我觉得,它的双腿,太像那位美女临死时的模样。

前不久,我在附二医院见到了这样一副场景:一位女孩被匆匆送进急诊室,叫着:医生救我!医生立即施救。从旁人那里得知,女孩被人捅了一刀,捅断了大腿根的动脉。护士一把将女孩的长裤扯下,两条匀称而修长的腿,一条是白生生的,一条被鲜血染红了。医生忙了一阵,进来时还清醒的女孩,突然间剧烈地搐动,震得病床“哗哗”响,那双腿蹬了几下,便绷得笔直,不动了,大腿根部肌肤还在颤抖,然后就像风停了,水面的波纹渐渐没了。女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挣扎的那双腿,就像抽了筋的泥蛙的腿。后来,朋友在桌上说青蛙腿是美女腿,我就翻胃。

小时候,我是村里抓青蛙的能手,也爱吃。从这之后,我就不敢碰它了,我真的怕。一个人的心肠,跟他的经历关系太大了。

麻雀之死

在机关宿舍楼与花园之间,有一块空地,常有小孩在那里玩耍。旁边有两棵老樟树,枝叶茂密,远处看浓得像云堆。树上经常招来一些鸟,有些还在树上过夜。麻雀最多,成群地落在上面,唧唧喳喳叫一阵又飞走了。过一会,又飞来一群。

平地的一角竖了一块木牌子,用毛笔写了几个字:“鼠药,勿误食。”牌子周围撒了一地花花绿绿的小颗粒,很漂亮,像黍米或小时候吃过的豆子糖。我想,应是鼠药。现在人真聪明,把鼠药也做得这么漂亮,连人都以为是好吃的东西。鼠,当然会上当。不过,好几天过去了,不见一只老鼠被药死。

有一天,正是下午上班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从树下经过,一只麻雀突然从樟树上坠下来,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双翅打开扑在地上,死了。我正觉得奇怪,又坠下一只。再看,地上已经有七八只了。我想起了鼠药,跑过去看看,果然鼠药剩下不多了。两只猫蹿到树下,抓着死麻雀就啃,我忙驱赶它们。猫叼着麻雀逃跑了,钻进高楼的地下室。第二天早上,草坪里发现了一只死猫。

那块木牌子还竖在那里,有少量被麻雀吃剩的鼠药。我突然想起:小孩子也像麻雀一样不识字。

放 生

礼拜天,我在办公室写作。电脑桌后面几次发出“哗哗”的响声,开始我并没在意,以为是老鼠。后来,响声越来越多,不像老鼠,我 就把头伸过去看,是一只黑色的鸟,蹲在角落里。我去抓它,它没飞,只是跳了几下。

回到家里,我为黑鸟找到一个笼子。这笼子是装月饼的竹篮子,圆的,上下两层,上层是盖子,很精致。我揭开盖子将鸟放进去,提在手上,太像鸟笼了。儿子将它放在桌上,趴在桌上观看,很痴迷,喊他吃饭都装作没听见。儿子要我将鸟笼挂在阳台上。他围着鸟笼转,装鸟叫,想把鸟逗叫,可是鸟不理他。他用晒衣架去捅鸟笼,鸟吓得在笼里乱转。我帮儿子将大米放进鸟笼里,鸟不吃。儿子以为鸟当着人的面不吃食,就躲在门后,伸出一个脑袋偷看,鸟依然不进食。

第二天,鸟变得猥琐起来,翅膀松了,收不紧。儿子说把它放了算了,不然会死。我故意逗儿子:“到嘴的美味怎么能放呢?我来做个好菜。”儿子坚决不同意,说我残暴。我要儿子到院子里把鸟放了。儿子说:“不行,城里不安全,要放到大自然里去。”儿子要求把黑鸟放到同升湖去,我答应了。我们开车来到同升湖,湖水蓝得像海水,偌大的水面上有几只白鸟低飞过去。四周都是小山,各种树杂生在一起,一副原生态的景象。山头之间的平地,主要是别墅,极为精致。空地上全是草坪,虽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丝毫没有破坏生态的和谐,倒给人一种近似艺术的冲击力。

我和儿子进入松林里,看见一群黑鸟在树梢上瞭望,儿子一眼就认出它们与笼子的鸟是同一种。儿子捧出笼中的鸟,用放和平鸽的姿势将它抛向它的同伴。黑鸟朝同伴飞去。同伴受了惊吓,“扑扑”地飞走了。那只黑鸟在树梢上停了片刻,去追赶它的同伴。一群鸟从同升湖上面飞过,那只黑鸟落在后面。飞过一半,那只黑鸟越飞越低,渐渐贴近水面,它想飞高些,湖面却像一块磁铁吸着它,它往上冲一点却往下跌得更深,经过几次挣扎,那黑鸟跌进湖里。湖里浮着一个黑点。看不清黑鸟在水面扑打翅膀的模样。儿子急得直捶脑袋。

我们从吊桥上跑过去。黑鸟浮在水面上,已经不会动弹了,翅膀是张开的,细浪推着它走。儿子没有吭声,一副同情而自责的样子。黑鸟被水推着,离岸边只有两三丈的距离。儿子自言自语地说:“只差这么一点点远了,怎么就不多坚持一会儿?”我叹了一口气,心想:生与死,往往只有几丈之隔,几秒之差。

蝴蝶之死

昨夜,我加班太晚了,就睡在办公室沙发上。醒来时,我惊异昨夜发生的事。有七八只蝴蝶躺在桌上,死了,像睡着了。有收拢翅膀斜躺着的,有打开翅膀伏着的,惟独没有仰着的。浅黄色的翅膀上,绣着黑色的花纹,很生动,仍保留着生命的气息。我想,它们一定是在一种快乐祥和的氛围里结束生命的,没有恐惧与挣扎。地面上有几十只,像落了一地桃花。虽然死了,我也不忍心落脚,怕踩着它们。纱窗上,爬着一只活的,对着太阳轻轻地扭动着触须。我忙打开纱窗,那蝴蝶飞了出去,在阳光下扇着翅膀,入了林子。一串紫色的光晕射来,我眨了一下眼睛,那蝴蝶便不见了。

这些蝴蝶一定陪了我一晚,在我身前身后围着飞,整个屋子都飞满了,营造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而我,却全然不知。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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