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异新
本文专写鲁迅在北京的文化身份,也让我们更多地知道了鲁迅。
北京时期的鲁迅有着多重文化身份:政府职员、大学讲师、自由作家、编辑家和文学活动家。操异乡口音的官吏,阔别多年旧地重游的老主顾……对于这样一位新文化倡导者和捍卫者,他的身份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精英式的。
教育部职员
1912年春天,32岁的鲁迅与这个蹒跚走进现代化的城市相遇。北京接纳鲁迅,首先就是一种文化重建的需要。当时的北洋政府教育部正在总长蔡元培的领导下,大力提倡美育。这对由日本归国后不久,正在寻找出路的鲁迅来说,无疑提供了看似绝妙的发展环境。鲁迅被任命为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主管博物馆、图书馆、动植物园、美术馆、文艺、音乐、演剧、通俗教育、调查及搜集古物等等事务。实际上,鲁迅所领导的部门,就是当时关于文化艺术方面的最高管理机构。他积极投入到各项文化建设事业当中去,做了大量开拓性的工作。比如:考察天坛、先农坛,将其开辟为公园;参与历史博物馆、京师图书馆和通俗图书馆的筹建;任通俗教育研究会会员,担任小说股股长;参加整理“大内档案”;为北大设计校徽等等。1926年南下前,鲁迅在北京的主要身份一直是教育部的北洋政府官员,并且是非常敬业的官员。因此,当面对国际展览会、博物馆、图书馆、剧院、公园和不久后诞生的电影院,这些为人们提供了惊人丰富的便利、娱乐和视觉快感的现代公共空间和被看景观时,鲁迅不能不首先以一个管理者的面目介入,他的责任感和抱负心永远体现在他作为一个普通消费市民的休闲心之先,甚至是那些批判性的知识分子所发出的自由声音之先。然而,这占去了鲁迅大部分精力的文化重建工作,最终却因上司昏庸,不得已而废弃终止。如果没有女师大风潮乃至“三—一八”惨案的发生,鲁迅在北京的仕途之路也许仍会绵延下去吧,民国的文化重建工作也会因为有这样一位严谨的工作者而得以保留更多有价值的东西。然而,政府无能,促使政治矛盾激化,当然也就使鲁迅的离京成为一种必然。
大学讲师
鲁迅一生中最黄金的年龄段都是在北京度过的,假如只是在昏庸的政府中做无名的科员,何时才能实现他最初认定的启蒙伟业的目标呢?正值壮年充沛的精力,横溢的才华,以及对青年人的热情,促使他自然而然地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世界语专门学校、集成国际语言学校、黎明中学、大中公学、中国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等等院校留下了授课和演讲的匆匆身影。北京大学是五四运动的发祥地,蔡元培出任校长时,本着“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精神,为新文化、新思想的传播开辟了道路。北大师生一直高举爱国、民主、科学的大旗,走在民主运动的最前列。为纪念北大成立27周年,鲁迅曾写下《我观北大》一文,热情赞扬道:“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北大是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即使只有自己……”除了北大,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更与鲁迅同呼吸、共患难。当迫压学生的杨荫榆担任校长致使学校爆发学潮后,鲁迅毅然支持学生们的正义斗争,亲自拟稿,公开发布《关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的宣言》,揭露其封建家长式统治。为此他被非法免去佥事职务,不断遭受通缉,不得不四处避难,乃至最后离开了北京。南下后的鲁迅曾经两次回京探亲,流传下著名的“北平五讲”。这些演讲充满着战斗精神,以“尖锐的词锋,似质朴而具有潜在的煽动力的感人的言说”在各个大学引起强烈的反响。
作家与期刊编辑
既然重建新文化秩序的热望在一个四分五裂的政权中无法得到支持,去学校兼课所传授的新思维方式又囿于象牙塔而传播有限,那么积极利用现代性的印刷文化,去开拓广阔的批判空间,以发出新的不同于政府的“公共”声音,就显得势在必行。
从这一点来看,钱玄同的“希望”劝说恰逢其时地点燃了鲁迅似乎早已冰冷了的抱负之心。正是《新青年》杂志使他从生命的“蛰伏期”活跃起来,投入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革命洪流之中,成长为旗手和主将。中国新文学也终于有了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这成为中国现代小说的伟大开端。自此,鲁迅开始了频繁的文学活动,先后在《新青年》发表作品54篇,思想骨骼日益形成,逐渐聚拢和引领了众多青年作家,从事一种“遵命文学”——那是“革命的前驱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所愿意尊奉的命令,决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挥刀”。这样,无声的民国北京蓦然勃兴起一个新文坛。
这个新文坛围绕鲁迅参与编辑的期刊,形成了共同的文学理想,那就是真诚地面对自我的灵魂,大胆抨击传统和时弊,不遗余力地解构和修正现存文化秩序。当北京大学学生傅斯年和罗家伦组织创办《新潮》杂志时,它的定位是:批评的精神、科学的主义、革新的文词。然而,鲁迅1919年4月16日致信新潮社,却建议它不要刊登过多纯粹的科学文章,最好是对于中国的老病刺他毒重的几针,以使那些“老先生”不安稳。他肯定了《雪夜》(王敬熙作)和《这也是一个人》(叶绍钧作)等新作,认为上海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家“梦里也没有想到过”。“这样下去,创作很有点希望”。与他关系最为长久的《语丝》也以发表“别的刊物所不肯说,不敢说,不能说的”简短的感想和批评文章为主。由于“不愿意在有权者的刀下,颂扬他的威权,并奚落其敌人来取媚”,而形成了“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击”的特色。《莽原》更意在“对于中国的社会,文明,都毫无忌惮地加以批评”,“虽在割去敝舌之后,也还有人说话,继续撕去旧社会的假面”。其文字风格“率性而言,凭心立论,忠于现世,望彼将来”。《莽原》半月刊出版时,鲁迅这样写预告:“想什么就说什么,能什么就做什么,笑和骂那边好,冷和热那样对,绅士和暴徒那边妥,创作和翻译那样贵,都满不在乎心里。”以翻译外国进步文学为事业中心的未名社和创作上强调表现“自我”的创造社、沉钟社一起,被鲁迅认为是在文艺方面非常用力,“这三社若沉默,中国全国真成了沙漠了”。浅草社标榜其动机是“自信比秋水更莹澈,比冬雪更坦白,丝毫不搀杂龌龊的成分”。鲁迅评价:“他们的季刊,每一期都显示着努力:向外,在摄取异域的营养;向内,在挖掘自己的灵魂,要发现心灵的眼睛和喉舌,来凝视这世界,将真和美歌唱给寂寞的人们。”
经过以上事实的罗列,我们发现,鲁迅在教育部的主管业务是保存祖国文化遗产,发展社会教育事业,因而能够以极大的热情和现代意识投入到整理传统文化的工作中去。作为文学活动家的他还积极参与文学社团建设,扶植年轻人。而作为创作地的北京。也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深深滋养了鲁迅,成就了他创作生涯的辉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