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
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社会群体已经夺去了全中国所有的光芒,他们开着“自己的”大排量名牌汽车,出入高档酒楼,高级夜总会,乘坐头等舱或软卧,住星级宾馆,拥有黄金位置的几处豪宅,公派出国,免费医疗,脱产学习,带薪假……他们就是在全中国一线二线三线城市遍地开花,全面崛起的新兴“黑领阶层”。相对于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白领,他们的衣服是黑色的,汽车是黑色的,脸色是黑色的。他们的收入是隐蔽的,生活是隐蔽的,工作是隐蔽的……所谓隐蔽,就是像站在黑夜里的黑衣人,你知道他在,他也知道他在,但你不知道他什么样,在做什么。他们就是就职于政府和官有垄断企业的那个庞大群体。
10年间,官有建筑已经屡屡刷新了所有中國城市的高度。在气度辉煌富丽堂皇的官方办公楼面前,商业写字楼登时被压出逼仄吝啬的寒酸来。
10年间,通过土地财政和垄断政治权力,官方组织一步步通过各种手段将社会财富向自己手中集中。
官有经济在垄断的无竞争市场所向披靡,源源不断的暴利如滚滚长江。水、气、电、油、电信、金融、烟草、卫生、教育、海关、公路等行业自不用说,即使出版、邮政、新华书店、市政、环卫、公交、盐业、矿业、铁路、民航、文化、体育、新闻、旅游、土地等这些领域,因为禁止自由竞争,其利润之丰厚仍足以使任何外企眼红得流鼻血。
在当下中国随便哪一个城市,一个大腹便便的税务监管员都可以开着路虎SUV上班,他的办公室面积有多大、装修得有多豪华不必说,只消告诉你一句,他可以在单位里健身、桑拿、游泳……一个刚刚工作两年的警察就已经买车买房——没要父母的钱也没按揭,一个国家电网公司的抄表员基本月薪达到8000元……
人们都知道,对“黑领”来说,收入绝对不止薪水这一块,医疗、交通、吃喝拉撒、贪污受贿等等,所有的地方都享受纳税人的无偿供养,每月的车贴甚至比农民工辛苦一个月的薪水还要多,他们也可以在超市买个床单裤衩都开发票报销,或者把免费领来的大量昂贵药品卖钱。可以说,所谓“黑领”,就是除了没给其配备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外,其他都是享受无偿供给的。
比起10年前苍白的小资白领来,只有这些享受和垄断了政治权利的人才真正地实现了几代中国人的梦想,他们绝对已经达到甚至超过欧美发达国家生活的水准。当然,另外一极的其他“普通老百姓”则是标准的第三世界贫穷国家的国民。
白领阶层可以说是开放的,或者说穷人的孩子可以通过读书实现白领梦。正因为如此,白领在大学扩招后人力资源充沛的中国急剧贬值。相对而言,“黑领阶层”则完全是封闭的,正因为封闭,才会奇货可居,炙手可热。公共机构实际上已经成为官僚权力集团把持的私家后院,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想进入这个群体,理论上说不是不可能,只能说——很渺茫。
“黑领”的特殊之处是已经走向组织化和正在走向世袭化,前者巩固,后者继承。在白领黯然陨落之后,“黑领”的低调崛起在全社会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考公务员热。
在这场席卷地球的金融风暴中,无数外企破产倒闭、业绩滑坡,覆巢之下,纷纷裁员降薪,白领们仓皇失业。与此相反,中国官有组织却财大气粗逆市飘红,令世界500强为之羡慕,“黑领”们仍然可以毫无罪恶感地集体加薪。
如果说白领曾经掀起一股托福热、小资热的话,“黑领”的江湖则使传统国学和势利文化大热。易中天的阴谋学,王立群、阎崇年的帝王学,于丹的犬儒学和马未都的收藏学等等,无不映照了“黑领”这个社会核心消费阶层的形成。
当代厚黑学大师冯仑老板毫不客气地把白领鄙视为“房奴”,一个“奴”字撕下了一群人看似体面的假领。诚然,白领没有任何社会权利,没有罢工权,没有选举权,没有话语权;他们没有权势,没有资本,没有门第。相反,“黑领”则是这个国家的上帝选民。他们的房子票子车子等等除过老婆之外,都一概享受无偿配给,几乎不用跟“普通老百姓”们争来抢去的所谓市场发生任何关系。
白领的陨落代表着知识精英的穷途末路和理性精神的落败,“黑领”的兴盛代表着权力意识形态的扩张,与反知识重权力的血统论和阴谋论王者归来。“知识贬值”必然带来“读书无用论”的盛行,中国社会从此向封建资本主义进一步靠拢。社会文化日渐沙化和盐碱化。
“黑领”对白领的阻击和绞杀使构成未来社会主流的新兴中产阶级胎死腹中,建立宪政公民社会的启蒙运动被迫土崩瓦解。这种财阀与权贵的合力扼杀,使一个民族的创新能力和创造力严重退化直至丧失。社会结构和信息结构进一步被凝固、被肢解,青年一代被年迈保守的既得利益者压制封堵在社会最底层。健康的社会流动和财富循环陷于停滞,推动社会进步的活力和源泉被窒息、被堵死。
胜者为王的狼图腾文化、不择手段的官场权谋文化、暴殄天物的面子文化和崇高伟大的满清皇帝戏之所以大行其道,正映射着白领规则的陨落与“黑领”规矩的升起,中国社会由知识和文明的艰难复苏,无可挽回地退回到野蛮与无知的权力通吃、弱肉强食中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全社会的羡慕、嫉妒和仇视之中,“黑领阶层”一方面继续低调地巩固其社会地位(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另一方面在完成原始积累后,他们开始悄然向新大陆挺进——携款外逃,或者投资移民,实现自己正式加入世界发达国家高级人类的梦想,同时也使自己的后代永远彻底地摆脱水深火热的中国。
(刘文娟摘自《万科周刊论坛》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