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民 俞贤民
77岁的农村老人王一民用一辆破旧三轮车,载着99岁的老母亲,吱吱呀呀在路上颠簸了将近3年,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下面是王一民老人讲述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他的心路历程——
与母上路“当你踌躇不前的时候,时间会一去不复返”。这是我过了70岁以后悟出来的道理。一天,我提出用三轮车载着母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母亲说:“儿啊,咱们能走到西藏吗?”我急忙把地图铺在她面前,告诉她,要说蹬三轮去西藏,所有人都会嘲笑我的。母亲说,再远,我也想去看看……就这样,2000年,74岁的我用三轮车驮着将近100岁的母亲踏上了前往西藏的旅程。我们旅行了近3年的时光,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途经河北、山东、江苏、福建等14个省。
一直生活在东北地区的母亲,越往南走越觉得有趣,甚至取消了午睡专心致志地欣赏着风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下,母亲竟然没有一丝疲倦的感觉,在车里激动得动来动去。在东北老家塔河时,她经常把“早点死了算了,活得时间太长了”这句话挂在嘴边,现在她却一再说:“怎么能丢下这么好的世界啊!”特别是在我们进入了广西以后,母亲更赞赏不已。在海底公园的海底世界里,母亲紧紧握着我的手:“儿啊,要不是你,我到死也想不到会有这么漂亮的世界啊,真得谢谢你。”在桂林,我们把所有的景点游览了两遍,可是母亲离开的时候还是带着不愿离去的惋惜表情。
面对记者的镜头、路人好奇的目光、无数好心人的援手,我慌张、无措、惊恐,常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坦然和淡定。人们把母亲和我的旅行称为“世界上最美好的同行”,也有人称之为“夕阳中的微笑”。这种赞美词一下子哗啦啦洒落在我这个不需要任何修饰的肩膀上。尽管我总是挑选乡间小道前进,躲避人们的目光,但是记者们、各种团体们总能找到我,把麦克风和照相机放在我们的面前,经他们这么一折腾,我们不但不能自由地旅行,反而积累了一身的疲惫。2002年夏天,母亲在青岛病倒了,看到母亲衰弱的情形,电视台的记者劝我结束旅行,乘坐飞机回到哈尔滨。没能走到西藏,我感到非常惋惜,可一想到母亲能平安回到家中,我还是觉得非常幸运。
摩擦不断
与母亲旅行,无处住宿的难题和道路的崎岖并不要紧,最让我困惑和难受的是母亲的闹脾气。有时,母亲清醒得让你不敢相信她的年纪,有时,却比5岁的孩子还要磨人。听她唠叨,安慰她,迁就她,这是一路最让我吃力的事情。
一个夏日,我疲惫地拉着三轮车,突然觉得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阵阵臊味儿,好像是膀胱功能退化的母亲不自觉地在三轮车里遇到了尴尬,又因为没法说出口而挺了好长时间。“妈,尿尿了吧。”我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转到车后发现母亲正在吃力地换着尿湿的裤子。我并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对母亲这么大年纪的人来讲,这是很平常的事,没想到母亲勃然大怒:“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尿尿!”我没想到母亲尴尬,连忙看看周围,幸好我们在深山里,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看见一个人了。我一把抱起母亲朝河沟走去,母亲胡乱拍着我的脸,往我身上撩水,可我硬是坚持给母亲洗了一个澡。“没关系,妈,你都多大岁数了?”洗完澡,我又把母亲抱回车上。“坏小子!”母亲为这事一整天都没有再跟我说话。
有一天,母亲沉默了好半天,在我百般追问下,她才说了一句:“整天净买那些不好吃的。”原来,我出发时候,并没有准备炊具,为了省钱,买的都是一些便宜饭菜。看来母亲为此很不痛快。
后来,我准备了一些炊具,路上要是遇到饭店还好,可赶路更多时候是找不到饭店的。不管是谁,岁数越大,想不开的事情和眼泪就越多。我努力去满足母亲的需求,我不想留下遗憾。母亲想吃刀切面,我很为难,没有地方擀面,又没有那么多调料。我拿出白面和起面来:“妈,做刀切面就得费点时间,您知道吧?”我怕时间长了母亲发火,先递了一句。“儿啊,多加点水!”我装出一副加水的样子,虽说面和得正好,可只有装出加水的样子才能避免母亲的唠叨。“在哪里擀啊?”“就是啊,妈,我躺在那儿,你在我肚皮上擀啊?”“后背比肚皮强。”母亲也幽默地回了一句。“那我就趴下,您就在我的后背擀吧。”“坏小子,敢逗你妈。”我找出了报纸铺在地上,用酒瓶子当擀面杖。我本想擀得薄一点,没想到报纸破了,面上沾上了土。可是母亲真的想吃刀切面,她继续注视着我手中的面团。我拿出刀笨拙地切起来。母亲唠叨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行啊,真笨。”我为了扭转母亲的情绪,故意往锅里少倒了一点水,递到母亲面前,问“倒多少水啊?”母亲就像期待已久似的瞧了一眼,说:“再倒点。”就这样折腾半天,我将刀切面终于做成了,母亲慢吞吞地吃得那么香,情绪也好了许多。
在回程的时候,我已经能每天给母亲做一顿饭菜了。母亲称赞:“这世界上,只有我儿子做的饭菜最好吃了。”年迈的母亲没有牙齿,吞食食物很吃力,速度非常慢,我常放下空碗呆呆地看着母亲用餐的样子,这种等待的时间真是幸福,有何不安的心情也会自动舒缓下来。
在与母亲同行的长长的旅途中,既有各种各样的快乐,也有类似的冲突。每当母亲闹脾气的时候,我总是努力地露出微笑;为了能把热乎乎的饭菜端给母亲,我总是加快脚步;如果母亲气得举起手,我就会把宽阔的后背给她。
再次上路
2003年12月30日,母亲留下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到西藏去的遗言,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就像我们去旅行的那天早晨那样,母亲是带着满脸的微笑离去的。
2004年,我带着母亲的骨灰再度出发了,尽管弟弟希望我坐火车去,可我仍然坚持蹬三轮车。在路上休息的时候,总会有人围过来说一句:母亲去世了,你多痛苦啊,你能走到西藏吗,那多远啊……他们好像在看一个怪物,遇到这种情况,我总是马上默默地离开。最让我感到困难的是,面对那些好心人,我不能把母亲的骨灰带到他们屋里,只能露宿在车上。当我绕过北京、经过石家庄、走进山西境内时,已到了疲惫不堪的境地。酷暑来临,我只好凌晨启程,到下午休息一会儿,傍晚再上路,一直骑到深夜,每隔三四天就得去医院打一次吊瓶。一天,我终于在崎岖的山路上失去知觉,是好心的司机把我送到医院。一位好心的医生劝我骑三轮先到西安,到那里去找他在交通局工作的朋友,他的朋友一定会想办法。
半个月后,我到达西安,找到医生的朋友,他一见到我便高兴得握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到院子里,一辆像卡车又像大篷车的东西等着我,车身上贴着我和母亲放大的照片,写着“特别慢车夕阳号”,人们还给我一张加油卡。我在众人的注视下,发动了汽车,送行的人们表情中再也看不到担忧的神色。我想起,当年母亲和我在上海的时候,我拒绝有人要给我的三轮车安装动力装置。当时,我只顾自己的心情,不顾母亲路途的感受,想起这些心里就会一阵阵难受。
回首往事才能真正理解人生,我驾驶着篷车,回想着以往的日日夜夜,止不住的泪水打湿我的衣裳。高原反应让我头昏脑涨,如果母亲生前来这里,真有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危险。我一口气走过甘肃省的兰州市和青海省的西宁市,带着母亲的骨灰走进拉萨市的布达拉宫,这是我和母亲旅行的最后目的地。
到了送别母亲的时刻,我抱着母亲的骨灰走上山岗,一边撒着母亲的骨灰一边祈祷:“妈,把您这一辈子的辛酸全都抛掉吧。”我望着时而躺在泥土之中,时而飘入风中的母亲,道出我最后的心声:“再见了,妈妈!”
和母亲一起旅行让我变成一个不能在任何地方久留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能认出我,总是提起母亲的话题,搅起我对母亲的思念。直到2007年我结识了西林禅寺的法师和干女儿满丽,他们让我重新感受到人间的温情。我愿把我的余生交给大自然,自由地体验人间的美丽。
(责编:孙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