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来勤
每当看到公园里、庭院间的倒栽槐,我心中总是疙疙瘩瘩,难解千千结。
倒栽槐的根系、躯干明明是不折不扣的国槐,本应是一种粗犷、高大、伟岸、向上的落叶乔木,何以变得如此温泉敦厚恭谦,低眉顺眼作俯首贴耳状?一次,应一位园丁朋友之邀参观他经营的苗圊时,我才找到答案。
原来,在国槐只有拇指粗或锨把粗时,园丁们便去其旁枝,截其头,留一虬枝作环状嫁接,绑捆得严严实实,使幼小的国槐似大写而尾巴稍长的Q,以期尖顶长出新枝自然低垂,盘枝错节,如同倒栽。然而,国槐自有其向上的基因,起初桀骜不驯,放荡不羁,不肯就范,坚决斗争,倔强地挣脱羁绊,坚挺向上,常常令园丁失望。但园丁绝不心慈手软,再次为其实施“割礼”,以打掉其锐气,剪灭其威风。如此五次三番地野蛮摧残,精神折磨,“肉体”打击,“灌肠洗胃加洗脑”,促其“脱胎换骨”。终于,部分宁死不屈的国槐慷慨就义了,部分苟且偷生的国槐“变节”了,心灵被扭曲、变态了,以屈为美,直则无姿;以密为美,疏则无态;以瘦为美,粗则无韵;以矮为美,高则无影……总之,一切健康、正直、大气的人性没有了,而一种病态、媚态——媚艳、媚俗、媚洋——逆来顺受的窝囊气却应运而生,嬗变出一个新品系——倒栽槐。
我问友人:你不觉得这样残酷吗?
友人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这样既提高了国槐的地位,使它更能养尊处优,也是为了我更好地生存。
噢,刻意追寻的某种态势、意识、形象,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甚至人格,甚至生命。而强迫别人为己而容,何异于逼良为娼?强迫他人为己赴汤蹈火,何异于杀人之父兄?而对满面春风的园丁朋友和一株株“林妹妹”般的倒栽槐,我欲语还休。
当晚,我做了梦,梦见满目尽是倒栽槐,自己也是其中一株。别的倒栽槐株株怡然自得,还称“戴着枷锁跳舞才能跳出水平”,我却痛苦得哭了醒来,把正聚精会神“开夜车”的儿子吓了一大跳!
已是凌晨两点钟了,我不能成寐,遂成此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