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台商的过年路线图

杨中旭

1987年台湾开禁以来，常有国民党老兵，在辗转香港转机之时，无法按时登上香港飞往大陆的航班。“大三通”多出了大陆13个“点对点”城市，在这个春节不知会带来多少情感之旅

和往年农历腊月二十八就要动身不同，林清发在预订返台过年的机票时，选择了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台湾华航班机。道理很简单，以往北京飞台北，途径香港转机，需要整整一个白天的工夫。抵达台北后，再想当天返回位于台东的家乡花溪，则全无可能。两岸三通之后，“我甚至可以做到上午飞回去，当天晚些再飞回来。”这位北京台资企业协会会长说。

提起三通给自己春节假期带来的便利，林清发提到两件事：第一件，头两年老母病重，他每月返台两次亲视汤药，“去要一整天，回来又要一整天，折腾坏了”；第二件，2008年8月6日，林清发从奥运火炬北京站传递第五棒火炬手韩美林手中接过祥云圣火，再转给第七棒火炬手常昊，中途慢跑了200米，“觉得时间短得不能再短了——估计腊月二十九飞回去的时候会是同样的感觉”。

两代人的情感之旅

两岸三通前一晚，北京台资企业协会副会长李铭与87岁的老父通话，老父在电话中说，三通之后，最好是春节期间，一定要再回大陆看一看。老父说出这番话的瞬间，李铭已经理解了老人的心情。

87岁的老父和84岁的老母多年前也曾经在大陆一住就是两个月，李铭将他们安置在自己位于亚运村的一所足有300多个平方的豪宅当中。李铭本以为，祖籍河北的父亲一定会接受这一叶落归根的安排。未曾想，住了不到两个星期，老父就嚷嚷着要回第二故乡台湾桃园县去。理由很单纯，这边没朋友，太闷。

自那以后，父母亲不再经常性地在大陆常住，只是几乎年年来北京看儿子。随着年事渐高，父母来北京的频率也从一年一次减少到了两三年一次，李铭返回台湾探望父母的频率也逐渐从一个季度一次变为一个月一次。父亲这一次在两岸三通之际提出要求，李铭知道，这有可能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回归乡土，毕生笃信一个中国信条的老人只是想亲身感受一下：两岸的分隔，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除了情感上的寄托，三通的实现，对“陆一代”和“陆二代”(即大陆来岛第一代和第二代)还有着现实上的意义。李铭说，1987年台湾开禁以来，常有国民党老兵，在辗转香港转机之时，因为人生地不熟，对现代化交通工具和信息工具不熟悉，无法按时登上香港飞往大陆的航班。“到那个时候的香港启德机场和后来的新机场去看一看，机场内滞留台湾老兵是常事，有时一次性就能滞留700名。”

无奈之下，李铭只好辛苦自己，每次父母启程到大陆探望自己之前，自己先飞回台湾亲自迎接老人来京——尽管父亲退休前也是岛内的高官，但他还是怕年迈的父母亲重演700名老兵的悲剧。而三通之后的这一次，李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已经安排好，一旦父母决定动身，由台湾的亲人送父母登机，自己就地接机即可。

两岸三通大幕开启之时，李铭应邀到重庆参加一个两岸三通论坛。席间，他谈起“陆一代”与“陆二代”的共同语言——四川话——令与会者大开眼界。“当时随着蒋介石一起去台湾的人，来自大陆的各个省份，又基本上都在重庆这个陪都生活过。因此，这个圈子共同的语言是四川话。”李铭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受到触动的中共重庆市委次日即派员引领李铭参观了重庆黄山至今尚未开放的蒋介石别馆，别馆由蒋介石、宋美龄、何应钦、周至柔、孔二小姐和警卫楼(美军顾问团也曾居住在警卫楼)6栋别墅组成。李铭当场建言：赶在春节之前，重庆新开一条旅游线路，就叫台湾大溪(台湾蒋介石别馆所在地)—重庆黄山一日游。两岸直航之后，不知会有多少“陆一代”和“陆二代”慕名而来。

根据国台办的统计，“陆一代”和“陆二代”占到了台湾总人口的13%，300万人。“直航多出了大陆13个‘点对点城市，在这个春节不知会带来多少情感之旅。”李铭说。

春节消解隔阂？

李登辉和陈水扁主政台湾期间，对于李铭这样把根扎在大陆的台商而言，受到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压迫。上世纪90年代中期，李铭被迫与太太离婚，以免影响太太的公务员身份。“如果她喜欢大陆，还可以不离婚，两个人一起来；但她不大适应这边。”李铭说。

李铭夫妇的婚姻名亡而实存，每次春节回到台湾，李铭都会回到前妻家中，他仍然把那看作是自己的家。只是，前妻每次都会嘱咐他，不要和她娘家人谈论政治。

李铭早就知道，前妻娘家人丁兴旺，在桃园县有200人之巨。除了受自己影响而偏向蓝营的前妻，其他的娘家人都是绿营的基本盘——他们甚至会在陈水扁被收押之时走上台北街头和看守所集会抗议。“他们谈起大陆，偏颇得有时没有道理。”

这和李铭1990年第一次来到大陆前的固有想法差不多，那个时候，台湾的教科书总在形容大陆民众生活艰难，啃树皮是家常便饭。李铭扎根大陆超过18年，知道事事需要亲历，道听途说完全不靠谱。

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础，难免不和前妻的娘家人在政治上展开辩论，将前妻的嘱咐撂在一旁。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李铭只好建议：等直航了，你们花上点工夫，去大陆只要看上几天，印象就会完全不一样。

辩论只是台胞春节的插曲，林清发说，台胞春节不变的内容，依旧是团圆饭、拜年和送红包。“我是长子，又做生意，每年给父母儿孙的红包，都要有十来万人民币。父亲也要派封好几万的大红包给孩子们，这和大陆实在没什么分别。”

不变的一票难求

在2009年的农历新年，李铭父亲返乡一望的想法不得不因为子孙众多而暂时搁置。“运气不好，只订到了14日的航班，但我还在活动，看看能不能改到21日回去。”这位台湾传媒公司总经理告诉朋友。

李铭说，今年直航班机一票难求，上海那边供求更为紧张。

看到北京至台北春节直航往返包机的票价，无论是李铭还是林清发，都有些吃惊。他们和其他人一样，一直以为，航程缩短、航油等成本大为节省，票价会在去年人民币4800元的基础上打不少的折扣，现实却是5200元且不打折。

李铭去打听缘由，得出了一个“垄断”的结论，“两岸直航权被大陆和台湾几家大的航空公司瓜分，其他公司没有分到哪怕一杯羹”。

林清发打听出的原因却截然不同。仅北京一地，台资企业注册会员就有2300人之多，全市台湾人加在一起，则有2.5万之巨，仅凭几趟春节包机，显然无法运送如此之多的返乡台胞。于是，不少台胞仍然只能选择香港中转。

1月11日，林清发与多名台商组队打高尔夫，碰到两岸航空业者，据他们讲，两岸直航之后，大陆的“点对点”城市从5个增加到18个，而直航航班却只比去年增加了27班，形成了一种僧多粥少的局面，“本来北京原来一周有4个航班，‘三通之后分给了辽宁一个，这样只剩每周一、三、五才有航班了”。

在一些每周只飞一班的省份，供求关系之紧张不言而喻，以至于尽管台湾华航老总明言票价仍有下调空间，但市场却无情地将票价推上新高。同时，航空业者也对林清发倒出了苦水：全世界只有中国存在春运，每年春运期间各种交通工具总计运送旅客23亿人次。春节前，北京飞台北每班都是满员，回程则几乎是空跑(不到三分之一的上座率)；春节之后，台胞的流向正好反过来，航空公司还是要有一班包机空跑。而这些都是民众原来没有看到的成本。

一些城市一周与台湾对飞一次的直航航班，对两岸旅游观光多有触动，因为一周的时间恰好是一个黄金旅游周期。直航开通之后，航班前半部为商务旅客，后半部为旅行团，旅行团因为团购价廉、时间安排合理而非常满意，商务旅客却因为价高、行程不便而牢骚满腹。

“商务旅行往往短小而精干，不会随着旅行团的档期走。”林清发说，“我如果周五回了台湾，周日必须回到北京的话，我就无法乘坐周一才有的直航包机了，还是得选择在香港中转，还是要选择走八个半小时的路线。两岸‘三通给台商带来的便利实在有限。”

台商的这一诉求，已在二度陈江会上有所提及——开放班次较台商诉求起码少一半。但在两岸“三通”之初，政治意味超越经济诉求，行政主导的“点对点”安排胜过市场的自由选择，林清发们只好寄望三度陈江会时，能够因应市场需求考量直航航线安排，尽可能给北京这样的航空大港以每天包机的优惠，以利规模效应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