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伟
曾经看到这样一个故事:老师让同学们用“发明”和“发现”造句,一位小朋友这样说:“我爸爸发现了我妈妈,我爸爸和我妈妈一起发明了我。”虽然这可能只是一个笑话,但这个笑话提醒我们,人不是教育的产品,教育本身并不提供人才,学校既不能贪人才成长之天功为己有,又不必承担人的成长种种问题之无限责任。
对于人才的成长,教育的意义和作用在于提供人在其中能实现成长和发展的教育环境和教育活动。维果茨基认为:“作为教育过程基础的应该是学生的个人活动,而一切教育的艺术则应该归结为引导和调节这一活动……从心理学的观点出发,教师是教育环境的组织者,是教育环境与受教育者相互作用的调节者和控制者……社会环境是教育过程真正的杠杆,而教师的全部作用则可归结为对这一杠杆的管理。”而杜威则说:“成人有意识地控制未成熟者所受教育的唯一方法,是控制他们的环境。他们在这个环境中行动,因而也在这个环境中思考和感觉。我们从来不是直接地进行教育,而是间接地通过环境进行教育。”教育环境和教育活动,这是目前我从实践意义上所理解的课程。我认为,教育的使命和责任也就在于创造有利于人的充分自由发展的课程;学校的高质量,教师的高水平不在于你能说出有多少杰出人士曾经是你的学生,而在于你能说明为这些杰出人才的成长提供了足够有益的课程帮助,教育的评价需要从评价分数和升学率转向评价学校与教师所创造、所实践的课程;从课程入手,从影响学生生长的教育环境和教育活动入手,这是教育改革的必由道路,而且终将殊途同归。
由朱永新教授发起的新教育实验,有“毛虫与蝴蝶”儿童课程、理想课堂和教师专业发展三大项目,就我看来,即紧紧围绕课程和教学而进行的基础性改革,通过共读共写,构建共同语言,为课程改革创设适宜的、和谐的、优良的新环境。
一、改革总是需要理想的事业
我曾经多次到新教育实验学校观摩和学习。走近学校,走进教室,常常能听到小朋友们稚嫩而纯净的声音:“向着明亮那方/哪怕一片叶子/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灌木丛中的小草啊……”“向着明亮那方”,新教育人以自己的课程理想引导孩子们追逐着自己的梦想。
理想意味着超越现实,需要建立在对现实的深刻理解和批判之上,对于教育现实,朱永新教授曾经说:“纵观中国教育最近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人们在思想和行动上已经没有为乌托邦的追求留下多少余地。在肯定教育获得巨大发展成就的同时,我们不得不遗憾地承认,中国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中理想主义的色彩还是较少,缺乏对现实应有的批判和超越,片面追求与现实的适应与协调,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教育引领时代、提升社会的功能。”(2004年12月30日的《21世纪经济报道》)
改造教育现实,以朱永新教授为首的新教育人从课程、教学和教师三个方面勾画了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的图景。对于“毛虫和蝴蝶”儿童课程,新教育指明的路径是“共读共写共同生活”。
读和写关涉语言,为什么抓住语言?从课程的角度,语言是人生活的背景和环境。用什么样的语言熏陶孩子,如何为孩子提供语言表达的机会,让他们在表达中实现自我,理解他人,这是所有教育工作者必须面对和思考的问题。杜威在《民主主义与教育》中就这样说:“有意识的教育就是一种特别选择的环境。这种选择所根据的材料和方法都特别能朝着令人满意的方向来促进生长。因为语言代表着为了社会生活的利益经过最大限度改造的物质环境——在变成社会工具时物质的东西已丧失他们原来的特性——所以,和其他工具比较起来,语言应起更大的作用。”从改造现实的角度,我认为,现实中种种矛盾和冲突在于缺乏足够的共同语言:现实和理想缺乏共同语言,成人和孩子缺乏共同语言,老师和学生缺乏共同语言……失去共同语言意味着彼此失去沟通和体认,失去理解和和谐。从这种意义上,改造现实非从文化上努力不可。
就“毛虫和蝴蝶”儿童课程中的共读共写共同生活说,我个人的理解,共读就是通过阅读拥有共同的语言,共写是通过语言的表达实现自我体认和彼此理解,而共同生活则是在读和写的交往互动中建构共同的愿景和未来,形成幸福生活的共同体,在语言的环境中建设理想的家。
二、改革需要确立教师就是课程的意识
课程改革需要教师,如何看待课程中的教师呢?我认为,首先,教师本身就是学生周遭生活中的一种最为现实和具体的环境,教师本身就是课程;其次,教师开发和创造着学校的课程。从这种意义上,改变教师本身就有课程变革的意义。
就教师本身就是课程这一方面看,新教育在“毛虫与蝴蝶”儿童课程项目中,特别强调共读共写共同生活的理念。为什么是一个“共”字?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很多年前,曾经看到推评“全国中小学十杰教师”中的一位老师的材料:“她新到一所小学当班主任,发现这个班的同学在早读时间很吵闹,而且迟到的很多。开始,她用批评干涉的方法试图改变,一周的实践证明了这种方法的徒劳。新的一周开始,当同学们走进教室时,发现班主任老师端坐在讲台前,不再干涉他们,而是旁若无人、声情并茂地朗读自己喜爱的作品。同学们好奇地围在老师周围一探究竟。很快,一些同学被老师朗读的作品吸引,一些同学则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了课本和自己喜爱的东西。一个月以后,班上再没有迟到的学生,教室里,代替吵闹的是老师和同学们共同的琅琅书声。”读着这样的例子,对于那些老是抱怨的老师,我们提出这样的建议:“当你抱怨学生不爱学习时,先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爱学习?看一看自己是否给了学生尊重知识、热爱学习的榜样?”当然,“共”的意义不仅仅在促进学生发展,而且也在于促进其他参与者的成长,并形成更加健康合理的生活方式。
教师要开发和创造课程需要的东西很多,其中富有创造的想象力十分关键。曾经有一位大陆的小学教师向台湾小学语文教育学会理事长赵镜中博士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如果请您给在场的教师讲一句话,您将会给我们讲什么?”赵博士这样回答:“丰富你的想象力,对教育要有想象力。”我知道赵博士这句话是有所指的,指什么呢?我们很多教师一谈教育改革和教育创新,就说这条件不行,那条件不够,一切现状似乎都理所当然,与我无关。赵博士认为,教师需要责任心和使命感,只有在责任心和使命感的驱动下,教师才可能具备想象力;有了想象力,教师才能敢于创新,勇于实践。新教育的团队不仅是勇于担当的团队,而且是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团队,看一看常丽华等老师的教育实践,你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性。
三、课程既需要丰富性又需要理想性
新教育特别重视儿童的阅读,并且强调经典的阅读,从课程的意义上,我以为这是既在保证课程的丰富性,又在保证课程的精神引领性。
如果你曾经阅读,或许你就能或多或少地说出自己所理解的一些关于阅读的意义。就我来说,书是什么呢?书是那告诉井底青蛙“天比井大”的“小鸟”:一只“小鸟”飞过来,意味着一种不同于“井比天大”的相异信息传过来;在和“小鸟”的对话中,我有了反思自己的“天不过井口那么大”经验的机会,从而获得改造原有经验,产生新经验的可能。
读书的目的在于丰富和改造自己的生活。在人的全面发展学说中,马克思强调,共产主义社会是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为条件的。自由意味着有选择,可以为自己做主。促进人的自由发展,一方面需要尊重人所选择的自我道路和人的自我塑造权利;另一方面需要提供选择的空间,使每一个体都有机会认识和理解生活的可能样式和多种可能性,在选择中让自己的体力和智力得到自由而充分的发展和运用。很大程度上,读一本书就是开辟一扇认识生活的窗户,在读书中,我们发现和理解更多的生活样式,然后有机会从中体会和选择自己喜爱和有能力实践的生活样式。
我们知道,可能的生活只是给出了更多的道路,可能的生活并不都是好的生活,可能的道路也并不都是合适的道路,读书需要开卷,但开卷未必都有益。杜威说:“随着社会变得日益复杂,就有必要提供一个特殊的社会环境,特别关心未成年人的能力。这个特殊的社会环境有三个比较重要的功能:一是简化和安排所要发展的倾向的许多因素。二是净化现有的社会习惯并使其观念化。三是创造一个更加广阔和更加平衡的环境,使青少年不受原来环境的限制。”教育的课程不能包办学生的生活选择,但教育所提供的课程可以而且必须为学生的生活选择做出指引。在展示生活样式的丰富性以后,教育的任务给学生以“最值得过的生活”、“最理想的生活”的指引,没有这种指引,人类的未来将变得暗淡、渺茫而危险。
人既需要生存,也需要生活。关于生存和生活,法国作家雨果曾经有这样的说法:“人有了物质才能生存,人有了理想才谈得上生活,你想要了解生存与生活的不同吗?动物生存,而人则生活。”审视实践中的课程,可以说大多是缺乏理想指引和精神气质的,实用主义、功利主义大行其道。课程要让学生获得精神的充实和丰盈,给人以高贵而有尊严的人的生活指引,这又是课程实践不能不思考的另外一个问题。
四、课程改革需要具有“儿童”的观念
施瓦布曾经提出:“课程领域复兴的希望在于把主要精力从用于追求理论转向顺应实践。”一旦进入实践领域,我们就必须考虑教师,必须考虑儿童,具有“儿童”的观念。
仍以儿童阅读为例。饱受磨难的犹太民族在智力领域可以说是一枝独秀,究其原因,在于这个民族具有良好的阅读传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88年的一次调查表明,在以犹太人为主要人口的以色列,14岁以上的人平均每月读一本书;在人均拥有图书和出版社以及每年人均读书的比例上,以色列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为世界之最。犹太人的阅读传统从小就得到了很好的培养,在犹太人家里,小孩子稍微懂事,母亲就会翻开圣经,滴一点蜂蜜在上面,然后叫孩子去吻圣经上的蜂蜜。我自己体会这种仪式的用意,恐怕不仅在于让孩子知道书本是甜的,而且是让孩子体会读书的过程也是甜的。
我想,让阅读成为甜蜜的事业,这不只是值得追求的成人阅读的理想,更应成为当下儿童阅读实践的一个紧迫问题。而要让儿童感受阅读的快乐,需要成人在引导孩子时具有“童年”或“儿童”这个概念,研究和理解儿童,与儿童有共同语言,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因材施教,因势利导。
在新教育“毛虫与蝴蝶”儿童阶梯阅读实验项目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具有“和平,尊重,爱心,责任,勇气,敬畏,虔诚,感恩”等主题的经过精心挑选的童书,而且看到了娓娓动听的故事形式、读写绘的参与和表达方式,以及一年级的童谣、绘本、童话,二年级的儿童诗,三年级的整本书共读和主题探讨,四年级的古诗词行程,五六年级阅读的纪伯伦、泰戈尔、《论语》、《道德经》。这是一个系列,也是一个阶梯。这样的实现形式和阶梯选择给了我们尊重儿童的务实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