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山
村里人都说山菊掉进了蜜罐里。
谁说不是呢?山菊的男人石根承包了村里的采石场,每年赚的钱不下三万(据说他们家的存款已达二十多万),要知道村里还有不少人过着缺油少盐的日子。石根家盖了一栋村里独一无二的二层小楼,贴着白瓷片,明亮亮的晃人眼。电冰箱、彩电、空调、洗衣机之类的家用电器,那是应有尽有。
石根是个好男人,没有喝酒、吸烟、打牌的坏毛病。山菊娘家条件不好,她不断救济他们,石根从未说过不字。山菊的公婆都还年轻,身体硬朗,没病没灾的,家里的杂务活儿根本不让她插手。山菊一胎生了一双儿女,现在两个孩子已上了村小学二年级……
这样的条件,山菊还不得母鸡生蛋一样咯咯直笑?然而,山菊却整天跟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像是有满腹的心事。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家里人议论电视情节,她哑巴似地没反应,有时叫她数声或是晃动她的身体,她才回过神来,尴尬地说,你们说啥?末了还会莫明其妙地叹息一声。
山菊喜欢打开窗户,凝望不远处阳光照耀下的小树。一个人痴痴地傻想,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自从山后修通了一条高速公路,山菊常常菩萨一样独自坐在山坡上,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
只有在儿女们面前,山菊才开朗些。儿子和女儿放学回来,她就蛮有兴致地给他们辅导作业,山菊是村里惟一一名高中生,虽然高考落榜了,但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
她语重心长地对孩子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学习好了才能离开山村到城里去。儿子天真地问,城里有什么好呢?她说到了城里,就不用种庄稼不用养鸡不用喂猪了。女儿说我们吃什么呀?山菊说挣工资吃饭,在单位上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到了星期天,可以去逛公园,或是到电影院里看电影,到阅览室里看书……讲着讲着,山菊就两眼放光,满脸生辉。
更多的时候,山菊寡着脸木着神情,好像谁借了她米还了她糠似的。
你有不随心的事儿?还是身体不舒服?石根放心不下。
山菊说我心里空落。
空落?石根怔了一下,说你去串串门,和婶子大娘们聊聊天。
山菊说,她们在一块,不是张家长李家短就是王家的孩子没屁眼儿,我和这些人说不到一块。
石根说,你去镇上集上转转,想穿什么买什么,咱家又不缺那俩儿钱。
山菊说,那些成人衣裳不是灰就是蓝,一点鲜艳劲儿都没有。
村里有人想穿还没钱买呢。再说,那些大红大紫的衣裳在咱这儿都是小孩穿的,你能穿得出去?石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是闲得慌,就在家里看看电视。
山菊说,咱家就收一个台,我都看腻了……我想看书,镇里却没有书店。
第二天,石根就去郑州买回了十几本书。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认为山菊是农村妇女,就买了些《毛衣编织》、《果树栽培技术》、《小麦如何过冬》之类的书籍。
山菊随手翻了翻就扔到一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石根见状,忙不迭地说山菊,明个儿我们一块去郑州,你想看啥书自个儿挑。这天,石根带着山菊去了郑州。八元钱的车票。三个小时的路程。
下了汽车出了车站,山菊看着繁华的都市,一下子呆了。石根发现,山菊的目光只专注于那些穿着时髦的女人。石根搡了她一下,说愣什么?走呀。
山菊却一字一顿地说:“回家。”山菊说这话时,泪水一串串地往下坠,豆粒似地在脸上滚。
石根吓了一跳,说好好的你哭啥?
山菊捂着脸唏嘘有声地哭起来。山菊平静下来之后,说哪儿也不想去了,便和石根坐车返回了。在车上,石根纳闷不已,说山菊,你一会儿狗脸一会儿猫脸的,到底是咋回事?山菊幽幽地说,看看人家,我们过的也叫日子?石根气呼呼地说,不叫日子叫啥?
山菊没有吭声。她望着窗外,眼里浮着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