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路遥小说的人生愿景

2009-01-21 06:40
文艺争鸣 2009年12期
关键词:孙少平加林路遥

姜 岚

城乡二元社会结构里的城市,对乡村加以排斥和歧视,把乡村变成了一个各方面都处于劣势的社会。路遥小说里的主角——农村里的有为青年,都受到这种社会机制的排斥,得不到应有的位置,只能通过更艰苦的自我奋斗在逆境中前行。马建强、高加林、孙少平……一个个年轻英俊,不仅天资过人,而且有极强的进取心,不安于平庸,不停止奋斗,但在试图实现由乡而城的梦想的努力过程中,不是遭到打击。路遥自己走过的就是这样的人生之路,并且是幸运的成功者。路遥在艰苦的奋斗过程中领悟了人生的意义,于是把它的小说主人公推上了对人生理想的朝圣之路。

一、夹缝中的一代

路遥是靠自己的写作才华和勤奋得到赏识,遇到伯乐,得以叩开体制的铁门的。所以他倾情关注并为之立传的,是跟他一样出身贫寒而又会读书的年轻人,因为自古以来会读书的人,才被看作人中之杰。路遥小说里得到欣赏的寒门翘楚,都是在读书考试中显示出他们的可贵天分和骄人资质的。马建强生在荒僻的山村,从小丧母,靠病弱的父亲在极端的贫困中把他拉扯大,他竟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上县立高中。后来因为家贫而中途辍学的孙少安,初小考高小时,成绩在全公社考生中,名列第一。高小毕业后,“他参加了全县升初中的统一考试。在全县几千名考生中,他名列第三名被录取了。”全村人都说他是个念书的好材料,老年人都认为他日后一定会有光宗耀祖的大功名。她的妹妹孙兰香,差点跟哥哥一样为家人考虑准备放弃读书,而她“头脑特别聪颖,尤其有一种闪电般穿越复杂‘方程式网络而迅速得出结论的天赋”,后来继续读书,成绩一直冒尖,高中毕业考上全国重点大学,学习天体物理专业。这些没有任何靠山和别的资本的农家子弟身上体现出来的学习天赋,正是他们有可能走进上层社会的唯一凭恃。令人扼腕可惜的是,同一血统的优秀农家子弟,高加林、孙少平们,却没有机会在读书考试上发挥他们的天赋,也就没有办法直接取得进入“铁饭碗”行列的资格,他们的人生奋斗之路就格外艰辛,被理想与现实所撕扯的青春,异常沉重而布满伤痕。

孙少平们的不幸,在于他们是夹缝中的一代,是“文化大革命”和教育制度的牺牲品。高加林、孙少平这代人(路遥有个弟弟就属于这一代),读小学、读中学的阶段,正值“文革”教育革命时期。正规的学校教育,已经被革命思想教育取代,文化科学知识课本被废除,代之以革命导师的语录和政治宣传材料,青少年的课堂知识学习也变成了“开门办学”的体力劳动。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孙少平爱好学习的天性还是表现了出来。他不顾身体的饥饿,“迷恋上了小说,尤其爱读苏联书”,后来还在田晓霞的影响和帮助下,坚持读《参考消息》,经常谈论国际问题,不仅有文学情趣,而且有了放眼世界的视野,具备比其他同学要优秀的内在品质,就像高加林身上有一种让城里的女同学感到惊奇的一般农村男生没有的“气质”一样。可是他们毕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在中小学阶段应该完全掌握的知识,当历史发生转折,高考恢复,这批人却因原有的知识体系与高考的要求不对接而多半失利。——孙少平这一代农村子弟就这样被历史的夹缝拽住了,无法迈向通往理想的人生坦途。

由于出身上的差异,孙少平与他那些同等个人资质的同学,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道路,分别进入宛如天地之隔的社会阶层。同学田晓霞和顾养民,出身于领导干部或知识分子家庭,家都在城里,学习条件好,稍加努力,就同时考上了大学,一个进了有名的黄原师专,一个进了省医学院。而回乡后没能再参加高考的孙少平,等待他的就是当农民的命运。除了考大学,没有权力背景,一个地道的农民的儿子,即使有再强的能力也难以获得为人艳羡的“吃官饭”、进入上层社会的机会。后来他自己进城在城里打工做苦力时,他哥哥的昔日恋人,在团地委负责少儿部工作的田润叶,给他谋了个短期差事,去带地委行署的子女搞夏令营。又有文化又懂文艺的孙少平,“很胜任这个夏令营的辅导员”,把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家长的满意都反映到团地委书记武惠良那里了,满意之下,他很快让润叶带着来看了一次少平,对少平大加赞扬;并且感慨地对润叶说:“咱们团委正缺乏这样的人才!”润叶乘机说:“那把少平招到咱们团地委来工作!”结果是——

武惠良苦笑着摇摇头:“政策不允许啊!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吃官饭的人哪怕是废物也得用,真正有用的人才又无法招来。现在农村的铁饭碗打破了,什么时候把城市的铁饭碗也打破就好了!

让武惠良感到无奈的难以打破的铁饭碗,就是城乡二元社会里居于主导性地位的干部体制,它是建国后实行的城乡支配性结构造成的社会弊端,积重难返。

对于有着特殊历史境遇这一代人,路遥以自己深刻的人生体验发现了他们,并给予了深切的关注。路遥用青春和生命做赌注创作的百万字巨著《平凡的世界》,以底层知识青年孙少平“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情,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搏斗”为叙事主线,其创作动机与伦理意义在这段话得到了充分的揭示。

二、为了远方的召唤

孙少平们“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狭小的生活天地里”,意味着在这个天地之外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城市。与贫穷、单调、简陋、静止的乡村相比,城市是富有、多彩、丰富、动态的,它能够满足人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需求,并给人以学习和创造的机会,使人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的价值。城市还不只是一个生存的场所,它还是一个具有不确定性的、充满神秘感的文化存在,激起人探究的欲望。在城乡分治的社会格局里,由于乡村处于被封闭和被支配的地位,作为压抑机制的城市反而更具有召唤性,同时,作为一个陌生的世界,城市让乡村人对它比城里人更为在意。

对于孙少平、高加林这些从乡村到城市求学的农家子弟来说,城市给予他们的不仅是“震惊体验”,也是美丽的诱惑和缥缈的想象——城市以它的全部丰富性,成为乡村青年美好的人生愿景。这样,对于那些尚未成为城市的主人的人来说,城市不仅仅是一个物质的存在,也是一个精神的存在。而精神的存在对愿望主体更有吸引力,更能成为一种折磨。一个城里人不会像高加林、孙少平那样对城市感到那么兴奋、激动。人对已拥有的东西不会产生想象,所以城市更能激发乡村人的想象。亲近过城市而后回到乡村的高加林、孙少平,城市重又变成了精神的存在,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城市反而成了故乡(故乡原本就是心理的存在而不是物理的存在),就像他们要告别乡村时才蓦然产生对家乡的感情一样。这大概是高加林们眷恋和向往城市的心理上的原因吧。

承认城和乡在心理上可以换位,才能对高加林和孙少平他们的离乡行为作出客观的评价。《人生》发表后,就高加林背离乡土出现过有矛盾的看法。多数人肯定高加林的进城是现代意识的反映,也有把高加林背离乡土与他背叛巧珍混为一谈。今天看起来,在事业上肯定高加林的积极进取并同情他受到的打击,与从道德上批评和谴责他在爱情上的不负责任的选择和对巧珍的背叛,这两者并不矛盾,高加林为了更好的前程而背叛乡土背叛巧珍,既有功利因素,也是精神的原因,这是连高加林自己也把握、主宰不了的。它反映的是人类对未知世界不倦追寻的天性。高加林对黄亚萍说他联合国都想去,自然到了县城还想去南京。孙少平也一样,从双水村到原西县城上过学,后来又追到地区城市黄原市,——目标永远在远方,人永远在路上,这就是生命真正的存在方式,并无传统和现代之分,因为在传统社会,漫游正是文人士子的爱好。高加林、孙少平这些在城市里真正打开了耳目的年青人,他们总是感觉到远方在召唤,那其实是自我心灵的呼唤。路遥对他描写的乡村知识青年的精神症候,未必完全自觉,但是他在价值判断上的变化却是明显的。80年代前期,路遥还让他的主人公在城市和土地之间选择,接受道德审判。到了80年代后期,路遥让他的主人公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城市。孙少平进城不是享福,而是受苦,但他矢志不移,宁愿做一个都市流浪汉,这只能用精神的需要来解释。

城市和乡村,既是自然形成,又受人为规限,既对立,又交叉,游走于其间的文化青年,就拥有了二元交叉的精神场所,这样的精神场所必然造就出混合型的精神气质。路遥对这种精神气质把握得很准确。他这样分析孙少平:

孙少平的精神思想实际上形成了两个系列:农村的系列和农村以外世界的系列。对于他来说,这是矛盾的,也是统一的。一方面,他摆脱不了农村的影响;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受农村的局限。因而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既不纯粹是农村的状态,又非纯粹的城市型状态。在他今后一生中,不论是生活在农村,还是生活在城市,他也许将永远会是这样一种混合型的精神气质。

路遥的这一艺术发现,毋宁是一种自我人格认同。对自我人格的关注,要求自立,是这一代农村知识青年最重要的性格特点。它是历史场景转换后,人格自觉的作家给他的小说人物注入的新质。从高加林到孙少平,路遥塑造了具有新质的人物形象,给艺术世界提供了新的人物类型,是他在新的文学和文化语境里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胜利,也是当代文学的自我超越。

高加林、孙少平这代农裔知识青年,执意背弃父辈的活法,寻找自己的活法,固然说明了城市的诱惑力,但诱惑能产生效果还是因为主客双方具有相同或相近的属性。高加林、孙少平能成为文化青年,都是文化的城市予以塑造的结果,是学校的现代文化科学知识和城市的现代文明对现代型人格主体的生成与建构。高加林和孙少平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关注国际问题,而国际知识的来源,都是《参考消息》,《参考消息》在那个年代就是世界的窗口。有意思的是,《参考消息》的来源,都是知识女性,分别是黄亚萍和田晓霞。知识、城市和女性三位一体,构成了对农村青年的不可抗拒的诱惑。读高中时,因为有同乡关系,又欣赏孙少平非凡的气质,田晓霞主动借给他《参考消息》和各种在学校里找不到的书籍,是她用知识把孙少平“引到了另外一个天地”, 使“他的灵魂开始在一个大世界中游荡”。正是凭借身处城市,得知识的风气之先,田晓霞才成了孙少平的精神导师(可见城市对一个人的文化生成有多么重要)。城市、知识和女性,是浑融在一起进入孙少平心灵—生命之中的。城市就这样成了他真正的精神原乡。毕业后孙少平又从“大世界”回到原来的“山乡圪崂”在山里劳动,一个人独处地老天荒的山野,对另一个世界的怀想就不可克制地从内心升起,“他老是感觉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向他召唤,他在不间断地做着远行的梦”。这种召唤他的东西,其实是城市和女性两个形象的叠加,经过这样的叠加,城市就有了女性的气息,对她的追寻就是这些青年男性自我生命的对象化。

三、负重前行与殉难精神

路遥小说世界里的青年奋斗者,精神昂奋,但身影沉重,不论走到哪里,乡村的苦难和低下的出身都如影随行。但也正是经过苦难的磨砺,他们才变成了精神上的强者,坚忍不拔,为追问人生的意义而甘愿负重前行。底层出身让他们从小就浸泡在乡村的苦难里,他们几乎不敢奢想城里特别是吃公家饭那样的轻松而有尊严的生活,相反,不见尽头的苦难和随时而至的打击,使他们在精神上对苦难有一种依赖和期待。他们不仅习惯了负重前行的生存处境,也过分看重苦难对于人生完成的意义。这不是一种很正常的生存价值观。但是对于面对生活的艰辛和命运的挑战,他们又别无选择,因为固然理想可以在别处,但现实就在脚下。为了生存,也为了肯定自我和对他人尽责,为了赢得对意志力、责任感、吃苦精神、做人的尊严和独立人格的肯定,他们不惜以整个生命相搏,往往表现出崇高的殉难精神。

路遥偏好这样的人物性格,在他的小说世界里,有一个这样的形象系列。《在困难的日子里》的马建强以路遥自己为原型,这个从小就饱受贫穷的农村少年,还没有进城就做好了吃苦受难的准备并以此为安慰:“我知道在那里我将会遇到巨大的困难,因为我是一个从贫困的土地上走来的同样贫困的青年。但我知道,正是这贫困的土地和土地一样贫困的父老乡亲们,已经教给了我负重的耐力和殉难的品格,因而我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富有的。”(4)后来在学校的表现正印证了他的这种精神品格。《人生》里的高加林,虽然他因为耽于自我的人生的梦想,把自己和爱他的人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招致道德谴责,但他本人也一直承受着现实给予的种种难以承受也不应该承受的压力。高加林虽是读书人,但吃起苦来让庄稼人都感到震惊;当集体真的需要他时,他的胸中立即升起牺牲的豪情。进县城当县委宣传干事得到的第一次工作的机会,是在暴风雨中报道救灾情况。他主动要求担任这个任务,冒雨奔向救灾现场,“他一路上热血沸腾。他性格中有一种冒险精神——也可以说是英雄主义品格。” “他在这种时候,精力充沛,精神集中,动作灵敏,思路清晰,一刹那间需要牺牲什么,他就会献出什么!”读过书、明白大义的高加林,在关键时刻一点也不含糊地表现出无畏的献身精神。《平凡的世界》更是有意识地展现底层青年奋斗者的吃苦精神和殉难品格:在磨难中通过牺牲获得崇高感,是路遥赋予孙家兄弟少安、少平的最主要的精神属性。

如果说,孙少安主要给人负重前行的印象的话,那么,孙少平就让人看到一个近乎痴迷的用生命挑战苦难的殉难者性格。在孙少平身上,寄托了路遥热烈的艺术理想与人格理想。比起没有上过中学的孙少安,孙少平受过城市的现代文明的熏陶,有开阔的视野,特别是有审视自我的能力。孙少安把生存和生活当作人生的重大任务,而孙少平更关心的是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正是有孙少安作为映衬,孙少平性格内涵中最闪亮的一面才得以凸显。孙少平对生活的认识,以及思考生活的习惯,既来自乡村和家庭苦难的经历,也来自书籍的阅读。严酷的现实和出其不意的灾难,加快了心灵的成熟。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形成了对事变和磨难的看法:

以前,每当生活的暴风雨袭来的时候,他一颗年幼的心总要为之颤栗,然后便迫使自己硬着头皮接受捶打。一次又一次,使他的心脏渐渐地强有力起来,并且在一次次的磨难中也尝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迈向了成年人的行列。他慢慢懂得,人活着,就得随时经受磨难。他已经看过一些书,知道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了不起的人,都需要在自己的一生中经受许多的磨难……

这是一个苦出身的年轻人对于人生磨难的精神准备——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你生下来就应该准备接受磨难。他隐藏起自己的学生出身和当过教书先生的经历,加入到社会的最底层,做了个城市里的揽工汉,靠出卖苦力在这里换得寸尺存身之地。他完全抱着一种圣徒的心理,匍匐在朝圣的路上,咀嚼苦难,赢得精神的升华。

作为一个“圣徒”,孙少平接受的第一个严酷考验,就是当小工背石头。这是建筑工地上“最重的活”,根本不是读书人的体力能够承受的劳动。“背着一百多斤的大石块,从那道陡坡爬上去,人简直连腰也直不起来,劳动强度如同使苦役的牛马一般。”

每当背着石块爬坡的时候,他的意识就处于半麻痹状态。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他挤压到土地里去。汗水像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而他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地疼,一路上只能半睁半闭。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这时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思维只集中在一点上:向前走,把石头背到箍窑的地方——那里对他来说,每一次都几乎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

粗硬而沉重的石头,把年青文化人还柔弱的身体,摧残得皮开肉绽,让人目不忍睹。但后来他换了一个地方干活,还是背石头,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孙少平揽这样的苦工,显然超出了家里有地可种的农村人的谋生需要,而具有认证自己的社会地位、鉴照自己的生活态度和考验自己的生存意志的意义。而在潜意识里,是对社会排斥和命运不公的一种身体反叛,是对自身文化价值被否定的血泪抗争。而在这样的反叛与抗争中,一种殉难的冲动得到强化,于是更需要自虐式的体力劳动来压抑内心的幽愤,暂时遗忘精神的痛苦,就像高加林被人无端拿掉民办教师的职位,断掉了通往理想前程的指望之后,只能用摧残身体的可怕的劳动来宣泄一腔孤愤,平衡理想与现实的倾斜那样。

与一般的底层体力劳动不同,孙少平在承受牛马般的劳动的同时,还利用打工生活的间隙读书。这使他可以拉开距离,从书本世界里审视自己的生活。读书帮助他超越了人生的困厄,更重要的是使他在超越现实社会的文化里获得了对人生的理解。一个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稳定的职业和安逸的生活的人,不需要天天去思考人活着的理由和生存的价值,但是像孙少平这样的漂泊流离、不知道自己生存位置在何处,而又在书籍和上层人那里找到了人生参照的畸零人,奋斗并思考就是他的人生日课。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是“文革”结束后在中国社会一度得到流行的古典价值观。深受传统儒家文化(如推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孟子·告子上》的人格修成方式)和苏联革命文化的人生观(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为代表)影响的路遥,将另一种混合性气质灌注进小说人物身上,铸造了孙少平的殉难型人格。底层生活的艰苦历练,孙少平的精神人格和生存能力都得到了锻炼和检验,同时收获了丰厚的人生回报,赢得了晓霞的爱,还意外地获得了正式工作——当煤矿工人。在离开黄原城的前夕,他来到他的揽工生涯开始并多次在这里盘桓的劳务市场东关大桥头,“他在那‘老地方伫立了片刻。他用手掌悄悄揩去满脸的泪水,向这亲切的地方和仍然蹲在这里的揽工汉们,默默地告别。别了,我的忧伤和辛酸之地,我的幸运与幸福之地,我的神圣的耶路撒冷啊!你用严酷的爱的火焰,用无情而有力的锤砧,烧炼和锻打了我的体魄和灵魂,给了我生活的力量和包容苦难而不屈服于命运的心脏!”这是孙少平也是作家路遥对磨难成就人生的肯定。经过了这样的洗礼,孙少平在此后新的人生考验中才能继续以牺牲自我的精神负重前行。

注释:

(1)路遥参加“文革”的红卫兵运动在政治上受挫后,回到农村当过民办教师,后又进县城打工。1973年在申旸、申沛昌兄弟等人的帮助下,进入延安大学学习,取得“铁饭碗”,改变了农民身份。——参见马一夫、厚夫主编《路遥研究资料汇编》“前言”,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1月版。

(2)有人认为《人生》体现了作家的矛盾:“尽管高加林更应该到城市去,但最后还是回归到土地;同时作为高加林离弃乡里的对比与参照,作家又树起了德顺爷爷这个丰碑,又象征了高加林的不该。作家刚刚触及这个问题,显得惶惑与不安。”——参见张喜田:《论路遥的农本文化意识的表现》,《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5期。

(3)雷达认为,高加林“是农民母体经历十年内乱后诞生的一个‘应运而生的新生儿,虽然必不可免地带着旧的胎记,但总起来看,他在精神上是一个新的人物,但不是通常所说的‘新人。(‘新的人物应该是与‘社会主义新人完全不同的概念。)”(见雷达:《简论高加林的悲剧》,载《青年文学》1983年第2期。)如果说这一判断把握住了高加林性格的复杂性和局限性,但同时也暴露了1980年代对“新人形象”的理解还受限于“十七年”文学观的话,那么孙少安、孙少平这些人物身上的个人实现新质,就给“新人形象”赋予了不同于“十七年文学”的全新内涵。

(4)路遥:《在困难的日子里》,《路遥文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105页。

(5)路遥:《人生》,《路遥文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101页。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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