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芽 陈东杰
谈到美人,人们的脑海里自然而然会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几乎尽人皆知。“郎有才,女有貌”是以儒家文化为主流价值观的中国夸赞伉俪的最为流行的溢美之词。美丽的外貌就只能属于女人吗?男人可不可以比拼美丽呢?
一、上帝造人的初衷,男性是应该比女性美丽的。
实际上,我们纵观动物界(人虽说被称为高级动物,但终归也属于动物的一种),暂且抛开人类不谈,所有的动物一定是雄性要美于雌性。会展翅开屏的一定是雄孔雀,有威武鬃毛的一定是雄狮,有漂亮鸡冠的一定是公鸡……因为在动物界,雌性掌握着生育的主动权,而雄性却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繁衍的权利,它们除了需要凭借强壮的力量打败对手,也需要靠美丽的外表吸引异性。上帝赋予了雄性以更美丽的外表,就是为了让它们有更强的资本去争夺异性,以为自己的种族留下最优秀的后代。
在人类的世界,其实最初也是如此。在原始社会的墓葬中,男性的配饰随葬品并不比女性少;在现存的诸多原始部落中,男性也往往要比女性更重修饰,在他们中间,披挂最华丽的人往往不是巫师就是酋长,而他们基本都是男性。即使是步入文明社会,在欧洲文明的摇篮古希腊文明中,我们也会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从希腊文明开始至繁荣顶峰期间的人体雕塑艺术中,我们看到的男性雕像总是裸体的,而女性雕像却总是着衣的。因为在希腊人的观念中,男性强健挺拔的躯体要远比女性肉感阴柔的躯体更为完美,更显崇高。这种审美现象从希腊古典晚期(公元前4世纪)开始发生了转变,随着战事频繁,世风日下,大多数民众不再关心那些崇高的东西,而把目光投向了现实生活和世俗情趣,对艺术品的官能作用日渐注重,于是艺术品中的女人脱掉了衣服,而男人披上了衣服。在现实生活中则是男性由于生理上的强健而获得经济活动中的优势,使得男性权利日益扩张,女性则退居家庭的苑囿,男强女弱,男尊女卑获得整个社会的认同。于是女人日益浓妆艳抹,为悦己者容;男人则骑马打仗,学优则仕,以外在的功业而非容貌来获得异性的青睐。
因此,单纯从生物学的角度讲,上帝造人的初衷,男性是应该比女性美丽的,男性也应该比女性更注重妆饰。只是人类世界不同于动物世界,人类的行为更多的是受到社会意识形态和现实经济生活的支配。郎重才、女重貌的传统观念约束使得男人不敢过多妆饰,每日外出的艰苦劳作和戎马生活也使得男人无暇妆饰。一句话,不自由的社会使得男人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妆饰的自由。
那么,在中国历史上,有没有一个时代男人是自由(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的呢?有,那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宗白华先生曾说过一段广为流传的话: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因而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的确,魏晋南北朝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极特殊的时代。首先,在经济层面,汉末的大动乱,使统治了四百多年的汉代大帝国崩溃瓦解了,但世家大族的庄园经济却在战乱中大规模地发展开来。这些庄园自成一个社会,经济上自给自足,物质生活所需要的东西均能自行生产。用颜之推的话说:“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颜氏家训·治家篇》)庄园经济的发展,为世家大族提供了非常优裕的物质享受,使他们不用为生计而担忧与奔波,从而有大量的自由时间和金钱可以用于化妆修饰。其次,在意识形态层面,由于中央集权的大帝国不复存在,思想的禁锢被打破了;连年的战乱之苦,骨肉分离,又使得儒家所宣扬的至高无上的仁义道德不再被认为是人必须无条件地服从的东西了,对人生意义的新的探求,把魏晋思想引向了玄学。个体不再以绝对地服从于群体和社会为最高价值的实现,转而追求个体人格的绝对自由,这种追求带有“人的觉醒”的重要意义。“不是人的外在节操,而是人的内在精神性(亦即被看作是潜在的无限可能性)成了最高的标准和原则”(李泽厚《美的历程》)。在魏晋玄学影响下的门阀士族们,便开始极大地推崇和考究人的才情、品貌、风度、言谈、个性、智慧等等品藻,而其中对人物美丽容貌(尤其是男性)的追求,占有比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更为重要的地位。
二、中国的美男长什么样?
其实,在魏晋之前,在儒家对人物的品评中,仪容就已经是一个重要的方面。但儒家所要求的美是同伦理道德、政治礼法相结合的,强调美服从于伦理道德上的善,对于美给人的感官愉悦的享受是忽视的,有时甚至是否定的。但魏晋时期的人物品藻则不同,其开始剥离善的层面,使审美完全成为独立于伦理道德之外的活动,赋予了人的容貌举止的美以独立的意义,并且极为重视这种美。这使得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几乎都出自这一时期,这绝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例如:“掷果盈车”的潘安、“美如珠玉”的卫玠、“风姿特秀”的嵇康、“神清骨秀”的曹植、“才武而面美”的兰陵王等等。以至南朝人刘义庆编撰的《世说新语》一书中专门辟有“容止”一门来叹赏魏晋男人之美,并留下了许多引为千古美谈的故事。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例如“果掷潘安”的故事,人们常用“貌似潘安”来夸赞一个男人的美貌!潘安俨然成了千古美男的代言人。潘安小名檀奴,因为他长得美,在后世文学中,“檀奴”、“檀郎”、“潘郎”等都成了俊美情郎的代名词。中国古人夸赞人的美貌,并不喜欢正面描写,而喜爱用比兴、烘托的手法侧面衬托出一个人的美。这种描写方式反而更让读者浮想联翩、兴意盎然。史书上直接说潘安长得漂亮的就几个字而已,“美姿仪”( 《晋书·潘岳传》)、“有姿容,好神情”(《世说新语·容止》),说明他不仅有美妙的姿容,而且神态优雅。十四岁时他驾车出游洛阳城,令全城女性群起围观并投掷水果以表爱慕之情,这就是“掷果盈车”这个典故的由来。而“才过宋玉,貌赛潘安”、“连壁接茵”、“潘安再世”、“玉树临风”、“子建才,潘安貌”、“陆海潘江”等成语典故也皆出自这位乱世美男短暂的一生。
再如“看杀卫玠”的故事。卫玠是西晋时有名的美男,生得“风神秀异”,他常坐在白羊车上在洛阳的街上走。远远望去,就恰似白玉雕的塑像,时人称之为“玉人”。谁料卫玠之美虽举世无双,却也因此祸从天降。一年他到京都游玩,却被无数艳丽女子争相围观,“观者如堵墙”,沿途几十里堵塞不通,使他一连几天都无法好好休息。这个体质孱弱的美少年终于累极而病,一病而亡。“时人谓看杀卫玠”(《世说新语·容止》)。
再如“沈腰潘鬓”这个成语,这里的“沈腰”指的是梁朝时的一位美男“沈约”,他“一时以风流见称,而肌腰清癯,时语沈郎腰瘦”(《法喜志》<明>夏树芳辑),后世以“沈腰”作为腰围瘦减的代称。南唐后主、著名词人李煜词中有“沈腰潘鬓消磨”一句,明代诗人夏完淳也有“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带三围恨沈郎”之诗句。“沈腰潘鬓”后来也专门用来形容姿态、容貌美好的男子。
再比如与潘安共称为“连璧”的夏侯湛、“粗服乱头皆好”的“玉人”裴楷、“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等等,魏晋六朝,这样的绝世美男不计其数,那么,这些美男们究竟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史籍中虽然多为写意之词,但也多少为我们揭开了些许中国古典美男的神秘面纱。
1、 肤色白皙
中国古代的美男们,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肤色白皙,宛如珠玉。例如汉朝开国之时,有位美男子,名叫张苍,因违反了军令,被刘邦判为死刑。行刑之日,张苍被脱去衣服,赤身裸体俯伏在砧板上,监斩官王陵一看,张苍身材高大魁梧,全身皮肤白皙润泽,是十分难得的美男子,杀了实在可惜。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向刘邦请求宽大处理,张苍得以大难不死。从那以后,张苍处事谨慎,忠于职守,最终官至西汉丞相。此事也被传为美谈。至魏晋时期,男子尚白更是传为风尚。例如身居宰辅的王衍,是魏晋时著名的美男子,“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晋书·王衍传》)。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竹林名士”山涛称赞为“宁馨儿”,“宁馨儿”的意思就是“漂亮的小孩”。此外,作为一个男子,王衍的肤色竟如白玉般白净晶莹,王衍结合自己肤色白净的特点,专门选用白玉柄的麈尾。这样在他手执麈尾时,就会让人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与白玉颜色一样,是名副其实的“玉手”。正所谓“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再如身为曹操养子兼驸马的何晏,也是“美资仪,面至白”。“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的兰陵王,《隋唐嘉话》中也说他是“白类美妇人”。正因为美男子都是肤色如珠玉般白皙有光泽,因此,“珠玉”也成为了吟咏美男子最常用的词汇。例如嵇康醉态“傀俄如玉山之将崩”; 裴楷被时人称为“玉人”;卫玠的舅舅感慨走在卫玠身旁,是“珠玉在侧,觉我行秽”;王敦称赞王衍身在众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2、眼有神彩,瞳仁漆黑
对于眼睛来说,中国古代男子和女子的标准是一样的,都是重神不重形。例如裴令公赞王戎便是:“眼烂烂如岩下电。”即形容眼神明亮逼人,如同照耀山岩的闪电。而裴令公即使是生病卧床,也依然是“双眸闪闪若岩下电。”而且相对于女子,男子更为崇尚漆黑的瞳仁,因为这会愈加显得炯炯有神,气势逼人。例如王羲之见到杜弘治,赞叹道:“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谢公见到支道林,也赞曰:“见林公双眼黯黯明黑。”
3、 秀骨清像,风神卓然
魏晋时期的美男名士,在身材上追求的是一种清秀瘦削、修身细腰的形象,即所谓“秀骨清像”。例如王羲之“风骨清举”;温峤“标俊清彻”;嵇康“风姿特秀”;王衍“岩岩秀峙”等等。“清”、“秀”二字,在魏晋人物品藻中比比皆是。这里虽然没有明确说明胖瘦,但“清”往往和“瘦”、“癯”、“羸”等字并用,可见“清”,反映在人的形象上,应该是属于比较瘦的类型。黄色人种五官起伏本来不像白种人那么跌宕,唯有较清瘦,五官看上去才会俊秀可人。“秀”是“美好”之义,如“容则秀雅”。它常与“清”字合用,如“山清水秀”、“眉清目秀”等等。“眉清目秀”作为一种美的形象,显然不同于纠纠武夫“浓眉阔目”的那种阳刚之美。“秀”所指的美和“清”一样,应都属于文弱清瘦、带有阴柔美的类型。例如以“细腰”著称的沈约;“若不堪罗绮”的卫玠等等,他们都是清秀男子的典型。在魏晋时期的视觉艺术作品中,秀骨清像的人物造型也绝对是主流。南京西善桥墓出土的南朝模印砖画《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八位名士皆为形象清瘦、削肩细腰、宽衣博带;再如传世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画中曹植那清瘦哀怨的俊朗风神,让多少人为之黯然神伤。
当然,美男的清瘦,绝不是一种弱不禁风的孱弱,而是一派风神卓然的秀骨。神韵比形体更为重要。夏侯玄“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王恭“濯濯如春月柳”;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将男子形容为如风、如柳、如云、如龙、如日月之朗朗,真是一派道骨仙风、云中仙乐之美啊!
三、古代男子的妆容修饰
人要想漂亮,“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男女都不例外。因此,适当的妆容修饰对于成就美男来说也显得尤为重要。化妆自古并不只是女人的专利,男子也有化妆,只是不似女子般繁复齐全而已。
1、 敷粉
在男子妆饰中,敷粉是最为流行的手法。
汉朝时,就有男子敷粉的记载。《汉书·广川王刘越传》:“前画工画望卿舍,望卿袒裼傅粉其旁。”《汉书·佞幸传》中载有:“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鵔鸃、贝带、傅脂粉。”《后汉书·李固传》中也载有:“顺帝时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文章,虚诬固罪曰:‘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首弄姿,盘施偃仰,从容冶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这虽是诬蔑之词。但据浓德符《万历野获编》所记:“若士人则惟汉之李固,胡粉饰面。”可见,李固喜敷粉当属实情。虽然汉时男子敷粉属实,但或列入佞幸一类,或冠以诬蔑之词,说明男子敷粉在当时并不为礼教所推崇。
但魏晋南北朝时则不然,敷粉成了士族男子中的一种时尚。尤其是魏时,敷粉乃成为了曹氏的“家风”,不论是曹姓族人,还是曹家快婿,皆喜敷粉。《魏书》载:“时天暑热,植(曹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敷)粉。”《世说新语·容止》称何晏:“美姿仪,面至白”,似乎天生如此,于是魏明帝疑其敷粉,曾经在大热天,试之以汤饼,结果“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宋代诗人黄山谷还用此事入《观王主簿酴醾》诗,有“露湿何郎试汤饼”之句。古来每以花比美人,山谷老人在此却以美男子比花,也算是一个创造了。从上文来看,似乎何晏生来就生得白皙,不资外饰。《魏书》中却说:“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魏晋清谈之风甚炽,藻饰人物,不免添枝加叶,以为谈助,不能全以信史视之。但何晏生长曹家,又为曹家快婿,累官尚书,人称“敷粉何郎”。且敷粉乃曹氏“家风”,当时习尚,岂有不相染成习之理?
2、 熏香剃面
熏衣剃面之风,南北朝时最甚。《颜氏家训·勉学》中载:“梁朝全盛之时,贵族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可见,梁时的男子在妆饰上可谓更上一层楼,不仅敷粉,还要施朱(胭脂),且刮掉胡子,还要熏香衣裤。当时名贵的香料都是从西域南海诸国进口的,例如甘松香、苏合香、安息香、郁金香等,均奇香无比。且当时香料的制作工艺日益精进,从汉初的天然香料转化为合成香料,《南史》中便载有范晔所撰的“和香方”,以十余种进口的名贵香料调和而成,当为可以想见的袭人之香。由于熏香耗资甚费,曹操曾发布一道《魏武令》禁止烧香、熏香,曰:“昔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内不得香薰。……令复禁,不得烧香!其以香藏衣着身,亦不得!”可哪里禁得住!魏晋之际,这种熏香风气在士族中普遍传开,士人佩带香囊的十分普遍,如东晋名将谢玄便“少好佩紫罗香囊。”
3、 敷擦面脂、口脂
至唐代,随着化妆品制作工艺的日益成熟,男子们也非常盛行涂抹面脂、口脂类护肤化妆品。唐代皇帝每逢腊日便把各种面脂和口脂分赐官吏(尤其是戎边将官),以示慰劳。唐制载:“腊日赐宴及赐口脂面药,以翠管银罂盛之”。韩雄撰《谢敕书赐腊日口脂等表》云:“赐臣母申园太夫人口脂一盒,面脂一盒……兼赐将士口脂等”。唐刘禹锡在《为李中丞谢赐紫雪面脂等表》云:“奉宣圣旨赐臣紫雪、红雪、面脂、口脂各一合,澡豆一袋。”唐白居易《腊日谢恩赐口蜡状》也载:“今日蒙恩,赐臣等前件口蜡及红雪、澡豆等。”唐高宗时,把元万顷、刘袆之等几位饱学之士邀来撰写《列女传》、《臣轨》,同时还常密令他们参决朝廷奏议和百司表疏,借此来分减宰相的权力,人称他们为“北门学士”。由于他们有这种特殊身份,高宗非常器重,每逢中尚署上贡口脂、面脂等,高宗也总要挑一些口脂赐给他们使用。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一中便载:“腊日,赐北门学士口脂、蜡脂,盛以碧镂牙筩。”可见,在唐代,面脂和口脂不仅妇人使用,男性官员甚至将士也广泛享用,当是非常大众之物了。
除了敷粉施朱、薰衣剃面、护肤护唇,古代男子和今天一样,也盛行染黑头发和胡须,让自己显得更加年轻;也有纨绔子弟喜好纹身,招摇过市;甚至有性错乱者,在女子缠足风行的年代也裹缠小脚,以追求心理上的满足。而且,除了外表修饰以外,魏晋时期,名士也注重以内养外,通过吞丹服散来刺激人面色红润,精神旺健。例如最先提倡服散的何晏便曾说: 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而这种散剂,本来是东汉名医张仲景研制的一种治疗伤寒的药,名士服用则纯属寻求身体的刺激,类似现在的毒品。可见,适度的修饰的确可以颐养姿容,但凡事需要有度,物极必反之时,也就是贻笑大方之日。
四、古代美男,除了美貌,还有什么?
名留史册的古代美男,仅仅只是因为美貌吗?且让我们看看他们的身份和学识如何?
首先我们来看“掷果盈车”的潘安。潘安原名潘岳,是官宦子弟出身,其祖父为安平太守,其父为琅琊内史。因此,潘岳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晋书》称“潘岳以才颖见称,乡邑号为神童”,在当时就有“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的美誉。成年后更是高步一时,他善缀词令,长于铺陈,造句工整,“善为哀谏之文”,作为西晋文学的代表,潘安往往与陆机并称,古语云“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再看被人“看杀”的卫玠。卫玠也是官宦子弟出身,其祖父位至太尉,其父官尚书郎,且是当时有名的书法家。卫玠五岁时就很有名,被人们视为神童,成年后官至太子洗马。他很早就开始研究《老》、《庄》。成年后,更以善谈名理而称著当时,其能言善辩超过了当时很多有名的玄理清谈名士,有“卫君谈道,平子绝倒”的美誉。
再看那“敷粉何郎”何晏。何晏是汉大将军何进之孙。后为曹操义子,长大后,以才学出众闻名,取其女金乡公主为妻,成为曹家快婿,累官侍中、吏部尚书。何晏少时即以才秀知名,好老、庄,是魏晋玄学贵无派创始人,与夏侯玄、王弼等倡导玄学,竞事清谈,遂开一时风气,著有《道德论》、《无名论》、《无为论》、《论语集解》等著作,是魏晋玄学著名代表人物之一。
再看“杨柳沈腰”沈约,其自幼“笃志好学,昼夜不倦”,“博通群籍”,是一位著名的史学家,多次被敕撰国史,著有《晋书》120卷,《宋书》70卷。曾一度官至御史中丞。他的细腰,和他辛苦的撰史生涯不无关联。再如“风姿特秀”的嵇康,曾官至中散大夫,是“竹林七贤”的领袖人物,玄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一位艺术大家,他写的《声无哀乐论》千秋相传,弹得一手好琴,其临死之前一句“《广陵散》如今绝矣”的悲叹,至今令人扼腕。再如“才武而面美”的兰陵王,是北朝时期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的名将。“勇冠三军,百战百胜”,“邙山大捷”使得《兰陵王入阵曲》千古流芳。“宁馨儿”王衍,出身著名的琅琊王氏,精通擅长玄理,“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神清骨秀”的曹植,出言为论,下笔成章,为建安文学的集大成者,在两晋南北朝时期,更是被推尊到文章典范。与潘安共称“连璧”的夏侯湛,累官至中书侍郎、南阳相,是晋朝著名的文学家。“粗服乱头皆好”的“玉人”裴楷,是西晋时期重要的朝臣,也是称著当时的名士。“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少有美誉,清操过人,永乐四年被荐为待诏翰林,参与修写《永乐大典》……
可见,中国古代的美男们,他们之所以能够千古流芳,决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外表貌美如花。他们和那些所谓的美貌“男宠”有本质的不同。他们都出身官宦大家,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经济条件优裕,且都曾入朝为官。虽然未必在操守和品格上决然的无可挑剔,但都曾在某个方面有所作为,或者是锦绣文章,或者是著史修典,或者是叱诧战场,或者是超凡脱俗,至少也是能言善辩。因此,这些美男的美名,和他们的秀美皮囊固然有直接的关联,和他们内在气质的关联其实更为紧密。因为中国自古对艺术也好,对人物品评也好,追求的都是那超越于形态之外的神韵的秘密,正所谓以神统形,以意融形,形神结合,乃至神超形越。这些美男们,没有富裕家庭给予的物质与精神颐养,没有自身后天或文或武的才学修习,没有谈玄论道、品藻雅集的风尚宜人,仅仅只是靠天生丽质、敷粉熏香,是根本不可能造就出他们那“神清骨秀”、“爽朗清举”、“谡谡如劲松下风”的俊美风神的。
五、修饰是男人应该被尊重的权利
一谈到男子的貌美,我们似乎就绕不开中性化这个话题,因为男子重外貌,重修饰,总会让人产生女性化倾向之嫌。
其实,重外貌仪容的修饰,在社交礼仪中自古就是一种被推崇的美德。正所谓“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左传》)。而这“威仪”中,就包括“容止可观”。儒家非常强调人们在社会交往中应注意仪容,使之取得一种符合于人的地位尊严的,有教养的和令人愉快的形式。所以仪容问题也成了对人物品评的一个重要方面,这在后来的魏晋人物品藻中得到了极大的发展。魏初时确立的“九品中正制” 官吏选拔制度,是以曹操的“唯才是举”思想为指导的,它一变汉代的重德轻才为重才轻德,促使汉末的政治性人物品藻转向魏晋时期的审美性质的人物品藻。所谓人物品藻,就是对人物的德行、才能、风采等等的品评。魏晋时期的带有审美性质的人物品藻,可以概括为重才情、崇思理、标放达、赏容貌四个方面。第一次将人的容貌举止的美赋予独立的意义,并且极为重视这种美。这是魏晋时期美貌男子频出,并且都很注意修饰自己仪容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这四者之中,又是以才情最为重要,因为人物品藻毕竟还是官吏选拔的基础。因此,魏晋时期的美男又都是才高八斗、思辨过人、放达玄远之人,而绝非绣花枕头般的庸碌之才。
如果说男人注重外貌的修饰,注重相貌的俊美,就一定要冠以中性化的帽子的话,那魏晋时期的美男子们,的确是具有中性化色彩的。他们修容美服,薰衣剃面,非常重视外在的形式美感。如今,这种中性化的风潮也正在当今的社会中慢慢蔓延。“好男”、“快男”中不乏新时代的潘安与卫玠。只不过“掷果”变成了献花;“连手共萦”变成了围追堵截,声嘶力喊;“观者如堵墙”则是千古不变,即使不被“看杀”,至少也是轻易不敢抛头露面。只是时代变了,对男子才学的标准也随之改变了。过去多半是文思斐然,饶勇善战,而如今由于社会分工的细化,好男儿既可以是时尚达人(李东田、吉米),也可以是歌舞全才(“好男”、“快男”),既可以写得一手锦绣文章(韩寒),也可以是普普通通养家糊口的上班一族。
如前所述,没有经济的富足与社会意识形态的宽容就不可能有男性妆容上的真正自由。上帝造了男人,绝不是为了让他们终日清颜素服。修饰是一种生活态度的自觉,也是社会多元价值观的体现。过去男子“熏衣剃面”,让颜老先生义愤填膺,如今已经变成大多数男子的一种常态,不剃面反倒成了另类,让人感觉不修边幅,不讲卫生。时代在改变,观念也应该更新。人类真正的自由就是在不妨碍他人的前提下,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态度。做“赳赳武夫” 是男人的选择,做“花样美男”也是男人的自由。修饰是男人应该被尊重的权利。
(作者单位:李芽,上海戏剧学院;陈东杰,华东师范大学)
责任编辑: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