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禾
[摘 要] 在表现法国大革命的众多艺术作品中,达维特的《马拉之死》是最有影响的作品之一,多年来,中国对其一直进行“泛政治化”的褒义诠释。然而,西方艺术家对其却有另类的多元化表现,甚至提出了与中国截然相反的贬义阐释:达维特美化了一个以杀人为乐、丧心病狂的屠夫!既然西方对同一历史事件有若干不同解释和艺术表现形式,我们为什么只选择单一偏执、深闭固拒的模式呢?只有坚持开放性原则,全面客观地介绍和评价多元化艺术作品,促使人们去质疑、鉴别、判断,才能推动人类文化的发展。
[关键词] 法国大革命;艺术作品;历史性解读;马拉之死
[中图分类号]K5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673-5595(2009)06-0075-(04)
“马拉被刺”是法国大革命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它不但被历史学家写进了每一部法国革命史,而且也为艺术家提供了激动人心的创作素材。艺术家们站在各自不同的历史认知角度,用艺术这种更直观、更感人的特殊语言形式,解读、重现同一历史事件,往往会产生许多发人深思的启迪和遐想。
在表现法国大革命的众多艺术作品中,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达维特(Jacques Louis David,1748—1825年) 以“马拉被刺”为背景创作的《马拉之死》是最有影响的作品之一。多年来,中国艺术史界对其一直进行“泛政治化”的褒义诠释。[1-3]“《马拉之死》不是一般的肖像画,而是一幅与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的光辉历史同样伟大的不朽作品”[4]。对于该作品的不易之论,无声地影响着接受者的审美情感,并使之形成了一种“美的朝圣”的心态,由此造成数十年一成不变的思维模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方艺术史界对该作品提出了与我们截然相反的评价,Edvard Munch在其著的《The Death of Marat》(中译名《马拉之死》)一书中认为,达维特美化了一个以杀人为乐、丧心病狂的屠夫,《马拉之死》既是一幅让人永志难忘的杰作,又是一桩不可饶恕的罪恶!艺术成了恐怖政权的帮凶,刺客成了伸张正义的英雄,谁是悖谬?这已成为我们不容回避、需要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马拉及其“马拉被刺”事件的历史记述
让保罗•马拉(Jean-Paul Marat,1743—1793年)出生在瑞士纳沙泰尔附近的布德利。16岁开始学医,后获得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的荣誉医学学位。1776年,马拉迁居巴黎行医,凭借一位病人的侯爵丈夫的帮助,得以在1777年任职路易十四的幼弟、即后来的查理十世阿图瓦伯爵(comted'Artois)私人卫队的医生。这时的马拉兴趣广泛,还希望成为一名有成就的科学家,并连续发表多篇有关火、热、电、光方面的论文,在巴黎科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但他却得不到科学院的认可,这使他感到遭受当权势力的迫害之苦,因而加入了反对现存的社会和科学制度的行列。
法国大革命开始后,他响应革命弃医从政,主编报纸,抨击旧制度和一切统治者。但随着革命的继续,其理论变得越来越激进。他鼓吹独裁政治,积极倡导对旧式贵族和反对派采取暴力恐怖措施,“是所有革命狂热分子中疑心最重的一个”,仅在1789年就提报了数百个该被问斩的名单。马拉及其同党们嗜杀成性,“砍头砍上了瘾”,“革命的刀片落下的太快、太随便”,[5]“你们要面包,他们却掷给你人头!你们口干欲裂,他们却让你们去舔断头台上流下的鲜血!”[6]著名历史学家法朗索瓦•米涅(Francois Mignet,1796—1884年)在他的《法国革命史》中特别指出,马拉的言论和行径“带有一种毫不顾忌的残酷性,既不考虑法度,也不考虑人的生命。在革命时期,有过一些完全和他一样残忍嗜血的活动家,但是哪一个都没有比他对那个时期起更为恶劣的影响。”[7]
有人想去阻止马拉的暴行,来自诺曼底的夏洛蒂•科黛(Charlotte Corday,1768—1793年)挺身而出。科黛并不是保皇党员而同是革命分子,但她和马拉及其党羽势不两立,认为时下的雅各宾党暴力政权让美其名为自由共和国的法国沦为笑柄,而自己正是拯救国家悲剧的女英雄。她认为将路易十六送上断头台和推翻吉伦特温和派统治的马拉是独裁者和暴君,是法国一切灾难的祸根,只有杀死他,法国才可能恢复稳定与和睦。1793年7月13日,科黛写了一篇详述暗杀马拉原因的讲稿,缝在衣服里,然后巧妙地进入了马拉的寓所,将其刺死于浴盆之中。[8]
由西方历史学家韦尔斯 (Herbert George Wells,1866—1946年)所著,梁思成翻译的《世界史纲》(The Outline of History),对“马拉被刺”这一事件作了较为详尽的记述:马拉“恐王逮捕潜匿巴黎地沟中,遂患一种难受之皮肤病,氏之暮年因之有一种疯狂之概。氏得此病后,惟有日坐热汤中始能聚精会神从事著作。氏曾受虐待,且备尝艰苦,故性情冷酷。……今则于早晨7点半后坐热汤中浴身;痛苦殊甚;患革命狂之病。……试闻门外又有人叩门!极柔媚之妇女声;必欲入室:彼即效忠法国之女公民也。……马拉自内识其声,呼曰:‘延之入,夏洛蒂•科黛遂入见矣。此少年之女英雄——盖共和党之领袖系好之猎物,而其刺客必系女英雄,且此辈女英雄之声音必柔媚——自言来报告卡昂(Caen)地方反革命之消息,当马拉正执笔记录此女人所述之事时,此女人即以所挟之利刀刺杀之。”[9]
二、达维特及其《马拉之死》对“马拉被刺”事件的“革命性”表现
达维特出身于巴黎一个铁商家庭。七岁时父亲病故,使他幼小心灵受到很大刺激。叔叔将他抚养成人,并送他跟随表亲洛可可画家布歇(Boucher Francois,1703—1770年)学艺。从皇家美术学院毕业获罗马大奖后赴意大利留学,在象征着古罗马帝国兴衰的残垣断壁中,达维特找到了艺术追求的感觉,启发了创作的灵感。古罗马艺术曾经的雄浑壮观和如今的颓废衰败改变了他的一切,不只是他对艺术的看法,也包括他对国家未来的愿景。
18世纪的法国十分重视插科打诨,但达维特因决斗在脸上留下一道伤疤而导致无法正常说话,从此他沉默寡言,继而对矫饰奢华的洛可可画风和娱乐业不再感兴趣。由于当时法国捐巨资支持美国独立并提高税收而陷入金融危机,王室贵族、神职人员与平民百姓的矛盾日益加剧。身置其中的达维特从古罗马帝国的兴衰中找到了用艺术拯救法国的动力,适时创作了令人激动不安的《贺拉斯兄弟的宣誓》,作品表现了古罗马人为了避免战争派三名勇士与敌人捉对厮杀的残酷情景。当这幅画展出时,法国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惶恐,Edvard Munch在其著的《The Death of Marat》(中译名《马拉之死》)一书中形容它“如同报丧钟般的把即将国难当头的讯息传达给自满又骄纵的法国人民”。
随着社会的动荡,1789年达维特还创作了《扈从带给布鲁图儿子的尸体》。有西方学者认为,这是达维特对当时法国大革命时期斩首歪风的又一贡献,是他迄今最黑暗的作品。画中躲在黑暗中沉思的人是罗马元老布鲁图,他因儿子密谋复辟而下令将其斩首。扈从将儿子的尸体抬到他身边,他却拒绝回头。这幅画让人不寒而栗,就像达维特的许多作品一样,它让人在赞叹之余却因它的意义而觉得毛骨悚然!尽管后来革命的热情迅速从欢乐变成了偏执,普天同庆变成了挟怨报复,但此时的达维特仍然是个政治的局外人,直到他认识了法国大革命三杰之一的马拉。此后,达维特很快成为马拉的政治追随者,他拥护支持马拉及其同党们的暴力革命和恐怖统治政策,并在新成立的雅各宾派国民议会中任议员。达维特和他的艺术伴随着“革命激情”亦步亦趋地走上了跌宕起伏的悲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