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本思想源于殷商,发展于西周,形成于春秋战国。孔子思想体系中的民本思想既沉淀了自殷以来的民本思想,又为两千年来的封建社会缓和阶级矛盾、维护封建统治立下了汗马功劳,其民本思想在《论语》中有深刻阐述。
一、民本思想的时代渊源
民本的概念,是相对国、君而言的,是与阶级社会相伴而生的。尧、舜、禹时虽有民的概念,但未有民本之说,因君无甚特权,也未有阶级对立。殷商时期的民本是从天、君、民的角度提出的。《尚书》中有不少关于民本思想的记载。《尚书·酒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尚书·五子之歌》:“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秦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从这些思想可以看出,当时的统治者已经认识到民的重要。
西周初年,著名政治家周公旦提出了敬天保民思想。《说苑·政理篇》记载:武王问于太公曰:“治国之道若何?”太公对曰:“治国之道,爱民而已。”曰:“爱民若何?”曰:“利之而无害,成之无败,生之无杀,兴之无夺,乐之无苦,喜之无怒。此治国之道,使民之谊也。民失其所务,则害之也。农失其时,则败之也。有罪者重其罚,则杀之也。重赋敛者,则夺之也。多徭役以罢民力,则苦之也。劳而扰之,则怒之也。”这段话是说统治者当爱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而且勿夺其所务,勿夺其农时,少徭役勿劳之。
春秋时期,进一步发展了这种思想。《左传》昭公十八年有“天道远,人道迩”之说。《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公梁传》桓公十四年:“民者,君之本也。”以上这些都表明,这个时期更为重民,甚至把民凌驾于神之上,明确提出民为“国之基”、“君之本”。
盘庚“重民”,西周时“保民”、“爱民”,春秋时明确提出“民本”。民本思想的这种发展是社会的进步,也是在政权更迭的教训中不断认识到的。商纣暴政导致灭国,西周末年,周厉王暴政导致国人大起义,春秋时屡有国人与执政贵族抗争之事。国人既为统治者实力之支柱,统治者不得不重视之,不得不畏之。开明统治者认识到迷信鬼神无用,唯有得国人之支持,依附国人以生存,并发展自己之势力,这就是春秋时代所谓“重民轻神”、“重民轻天”等思想之本质。同时,春秋时上层贵族逐渐没落,下层贵族及一部分富裕庶民逐渐抬头,庶民经济地位上升带来政治地位上升,这也是统治者不得不日益重民的另一个原因。
在这种政治的时代潮流中,孔子也认识到民的重要,在他的有关为政的言论中,民本思想占了相当的比例,但孔子又不仅仅从政治角度为巩固统治者统治要求重民,还从人道角度提出重民,如提出重视人的生存问题。从这一点看,孔子的确是前进了一大步。《论语》中有这样一段话:“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就当时而言,马的价格高于“厩人”的价格,而一般贵族也不把奴隶当作“人”,孔子不问马,只关心“厩人”,由此看来,孔子在对待人的生存问题上,并没有掺入阶级差别的成分,这正是孔子民本思想的进步之处。
二、民本思想在《论语》中的直接表述
1.孔子对“民”的界定
要了解孔子的民本思想,先来看孔子是如何界定“民”的。
“民”在古代有多种意义。可以指“人”,如《诗·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螈。”,可以包括“士”在内,所谓“四民”之“民”,如《齐语》中“四民者无使杂处。”这里的“民”即士、农、工、商。民也可指被统治者,如《诗•灵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当时的“民”,一般而言,不包括奴隶在内,《周语》中“子孙为隶,不夷于民”可证。
《论语》中“民”出现48次,有42次是指老百姓,有6次指一般人(广义的人)。由此看来,孔子认为“民”即“人民”,指老百姓,并非一种特殊身份。虽然在孔子眼里,有君子与小人的严格区分,还有“斯为下”的民,但这种区分不是阶级差别的区分,而是“民”内部的区分。孔子所界定的“民”应是被统治的老百姓。就孔子把被统治的老百姓(包括奴隶等)看作邦之本来说,无疑是较之前的民本思想进步。
2.民本思想在《论语》中的直接表述
学而篇第5则中有“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其中的“人”即是“民”,避下句的“民”字。包咸注:节用而不奢侈,国以民为本,故爱养之。也就是说,孔子要求治者节俭而爱民,并使民不误农时。不仅这样,孔子还认为治者应使民服,使民敬。为政篇第19则有“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要求治者举贤才而用之,让民心服。为政篇第20则有“临之以庄,则敬”,要求统治者对待民的事情要严肃认真,才会获得民的敬重。孔子也要求统治者实行德治,以教化民,如为政篇第3则“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民才会“有耻且格”。雍也篇第22则有“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要治者专心于民,近民而不是近鬼神。颜渊篇第7则中,孔子认为在“食、兵、民信之”三个方面,“民信之”是最重要的,因为“民无信不立”,也就是说人民对政府缺乏信心,政府是站不起来的。子路篇第4则:“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即是说统治者好礼、好义、好信,则可获民心,得到人民的衷心拥戴。尧曰篇第1则:“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尧曰篇第2则:“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就会“惠”而不费。
归纳起来,孔子认为统治者要巩固统治就必须获得民心,获得了民心就会“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孔子也把是否获得民心作为一个道德评判标准。“民无能名焉”的尧是孔子心目中的贤君,“民到于今而称之”的伯夷叔齐虽饿死首阳山下,在孔子看来也是“求仁而得仁”的古之贤者。“齐景公虽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对这类人,孔子是嗤之以鼻的。孔子甚至把能“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人捧到圣的地位,并强烈谴责“以不教民战”的弃民、不爱惜人的生命的行为。
孔子的民本思想虽还比较消极,只是寄托在统治阶级的良心发现上,但在客观上还是有其积极意义的,孔子在世时已有一些国家开始采取一些温和措施以缓解阶级矛盾,不仅如此,孔子这种用“民称”来评价君政绩的道德准绳也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
三、民本思想在《论语》中的间接体现
民本思想作为孔子政治思想的核心之一,在孔子的言行中难免会渗透进去,在《论语》中即有多处间接体现出孔子的民本思想。
1.体现在《论语》所引文献中
孔子对以前的文献边学习边整理,同时向弟子传授。《论语》涉及的有《易》《书》《诗》等,虽有《礼》,却不是简册。孔子在《论语》中所引文献,不是从纯文学角度,而是从为我所用,当作行“道”的工具的角度征引。在三种文献中,引《诗》最多,直接引用或间接涉及17处之多,而《书》《易》均仅3处。孔子特别看重《诗》的原因,探究起来,有如下原因。首先与《诗》在当时的地位有关,《诗》是当时统治阶层在宗教仪式、日常交际、外交言语中不可或缺的,“不以诗,无以言”,甚而至于有引《诗》失当而操戈相向的,也有以《诗》化干戈为玉帛的,这在《左传》上有诸多记载,无需赘述。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那就是孔子的重民思想。因为在《诗》中保存了大量有关民的狩猎、劳作、爱情生活的诗篇,贴近民的生活,反映民的喜怒哀乐,这正是《易》《书》所不能比的,《易》只不过是古代用以占筮的书,《尚书》只不过是政治文件的汇编。因此,孔子主要引《诗》的原因,一是随大流,二是与他的重民思想有关。当然,《诗》在当时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也是与当时的重民思想及民本身地位上升有关。
2.体现在解答弟子的问题中
子路篇第4则,“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焉用稼?’”
宪问篇第5则,“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獒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樊迟学稼、学圃被孔子斥为小人,而南宫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被孔子褒为君子的原因就是孔子的民本思想使然。樊迟认为统治者要获民心就须降尊纡贵和民一样躬稼,孔子认为樊迟未得要领。孔子认为禹稷虽有天下,不是靠和民一起劳动就得到了天下,更重要的是他们尽心民事,使民真正受惠。稷播百谷,民得以果腹;禹尽力乎沟洫,主持水利工程,造福于人民,他们所惠民的都是有关民的生存大计,正因为民得到了真正的实惠,所以得到民的拥戴。刘宝楠的《论语正义》认为:适之言,乃降祥降殃之理,其称禹稷,正以讽时君当尽心民事也。也就是说南宫适的话正合孔子心意,君就应以民为本,尽心民事。此外,在当时,南宫适的话针砭时弊,因为当时诸侯争霸,甚至“陪臣执国命”,“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之不逮于大夫四世矣。”忙着争权夺利,兼并土地,尚力寡德,根本无暇尽心民事。故南宫适之言得到孔子的极度赞赏。
3.体现在对管仲的评价中
八佾篇第22则:“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检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宪问篇第16则:“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宪问篇第17则:“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管仲器量狭小,不俭,不知礼,且公子纠被桓公杀,召忽自杀了,管仲不但不死,反而相桓公,这些行为,应是极不符合礼的,而且也决不算仁的,但孔子却赞扬管仲“如其仁,如其仁”。当然孔子赞扬管仲不是因为上述行为,而是管仲是人才,帮助桓公不以兵车而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这才是最重要的。孔子评价管仲“仁”的标准就渗透了他的民本思想,在他看来,使民受赐,当然就是“仁”的。管仲的生死事关齐国人民的利益,用《管子·大臣云》中管仲自己的话说:“夷吾之为君臣也,将承君命,奉社稷,以持宗庙,岂死一纠哉!夷吾之所死者,社稷破,宗庙灭,祭祀绝,则死之。非此三者,则夷吾生。夷吾生则齐国利,夷吾死,则齐国不利。”管仲为齐国计,不拘小节,志在利齐国,事实也证明,管仲之功兼济天下,使民未沦于夷狄,相对于他利民的功劳来说,其余的都是不足道的,相对于他的功劳来说,甚而可以说胜过召乎的死,故孔子以“仁”许之。
4.体现在对音乐的评价中
《论语》中孔子对音乐的评价也渗入了他的民本思想,主要体现在他对《韶》《武》的评价。八佾篇第25则:“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韶》是舜时乐曲名,《武》是周武王时乐曲名。郑玄注云:“韶,舜乐也。美舜自以德禅于尧,又尽善,谓太平也。武,周武王时乐。美武王以此定功天下,未尽善,谓未致太平也。”《史记·封禅书》言:“武王天下未宁而崩。”焦循补正疏:“武王未受命,未及制礼乐,以致太平,不能不有待于后人,故云未尽善。”
由此可见,孔子并不是评价音乐,而是借对音乐的评价来影射舜、武王两位君主。《韶》是舜时乐曲名,而舜正是孔子极为推崇的贤君,恭己正南面无为而治,而天下太平,虽有天下,却不贪图个人享受。有德之君主,实乃民之福也,正所谓“贤人让于朝,小人不争于野,以贤才化无事”。而《武》是周武王时乐名,武王虽结束商纣暴政,解救万民,但仍有殷之顽民作乱,天下未得完全太平,故说未尽善。天下太平,则民安居乐业,孔子正是将之作为评价君主的一个标准。若天下不太平,民不聊生,那君主不但不算是贤君,甚至会寿终正寝。尧曰篇第1则有“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之语。
综上,孔子的民本思想集时代之大成,阐述得较为深刻,是当时墨、道、名、阴阳各家民本论所不能比的。再经后继者孟子、荀子的进一步发挥,孟子有“民贵君轻”说,荀子有“君舟民水”论,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有人实践这种民本思想,最突出的莫过于唐代李世民。即使在今天,仍可资借鉴。不过孔子的民本思想仍不免打上时代局限的烙印,民本的实行寄托于统治者的“仁政”、“德治”,还有孔子的愚民思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然我们也不应过于苛求前人,毕竟民本思想的发展昭示了时代的进步,越往前发展,人文理念也就越清晰。
(作者单位:1.甘肃兰州理工大学党委宣传部 2.甘肃中医学院公共课部)
(责任编辑:余晓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