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世纪以来,欧洲艺术像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甩开了传统的束缚,一时花样翻新、主义百出、流派繁多,让人目不暇接。尤其是现代抽象艺术的出现,更引起广范的争论和质疑。由于其良莠不齐,且着重表现主观意识,有的作品还多少有点可以联系的形象,有的什么也辨认不出来 ,让几千年来习惯于具象艺术的人们一时摸不着头脑,对它难于理解,自然就难于接受。其实理解也不难。时代变了,艺术观念也得变。我们提倡百花齐放,具像艺术是一朵花,叙事性强的作品也是一朵花,抽象绘画并不一定坏。如康定斯基的《带白色边缘的画(莫斯科)》〔题图〕就是一个证明。它线条奔放、挥洒自如、感情洋溢、色彩鲜明,又给人以动荡不安的感觉,可以说是画家当时心境的信息传达。从画中的副标题“莫斯科”三个字上,我们可以找到认识该画的突破口。康定斯基在他1913年的一篇回忆中写道:“它(指该画)是我在莫斯科体验到的非常强烈的印象,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对莫斯科本身印象的结果。”不难看出,画面的左上角,确有红场上那些著名建筑物的影子。它们是莫斯科的象征。
莫斯科是俄罗斯的首都。《圣经》或神话传说中斗龙的乔治,就是它的标志和保护神。据说中世纪时,在欧洲某地方的湖里藏着一条恶龙,它能喷吐毒气并吃人,时常出来危害人民,湖边留下白骨无数。当地人在它的威逼下,不得不每年给它献上一名美女,求得暂时安宁。一次,当地的美女没有了,人们只得把公主绑在湖边,等待恶龙来迎取。恰好此时一位当过兵的骑士——乔治从此经过,路见不平,斗杀恶龙,救了公主,遂成了人们心目中除暴安良的偶像、圣者,也是莫斯科人民的保护神。1995年,为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在莫斯科市郊的俯首山上,修建了一个目前世界上最高的纪念碑综合体。主碑高141.8米,象征着前苏联人民抗击法西斯的1418个日日夜夜。碑前耸立着一个青铜的《圣乔治斗龙》骑马像(右图),表现了英雄正用长枪刺断了恶龙头部的一刻。恶龙身上带有法西斯的标志“”,暗示正义与邪恶的斗争。要知道康定斯基的这幅画的创作时间是1913年,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的前夕。画家不仅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而且作为一个身居德国的俄罗斯人,生命的安全自然也受到威胁。他希望有个英雄能够挺身而出,保卫人民、战胜邪恶、刺死恶龙。
画面中心的那条粗粗的白线,可以想象成乔治手中的长枪。其右端上空的一片蓝黑色,可能是乔治在马上的抽象身影。身影上空的那条弯曲飘洒的线条,显然是乔治在空中飘动的披衫,展示出奔马的速度。这一点从画家当时为《“青骑士社”年鉴》所作的设计中,可以清楚地看得出来。长枪的另一头直指红黑蓝相间的一片恐怖色,使人联想到恶龙受伤的头部。再左边是恶龙痛得蜷在一起的身躯。要知道俄罗斯传统美术中龙的形象实际上是一条蟒蛇。至于画面左上角的三块暗黑色和连结着它们的三根平行线条,以及画面四周的大片白色,在画家的回忆中也有过解释。他说:“画上端那三条各不相同而又相互平行的线,是俄罗斯三匹马车上马背的轮廓,它使我采用了这个形体。”谈到画面四周的白色时画家又说:“画的下边是一个深渊。深渊里涌起了一片白色的巨浪。环绕地冲向画面的右边,在右上侧形成一片水湖”,那是恶龙藏身的地方。至此我们对该画的内容,起码有个大致的了解。那么有人会问,历史上描写乔治斗龙的作品不少,精品亦不少见,画家为什么在这里要采取抽象的形式呢?
1866年,瓦西里·康定斯基出生于莫斯科一个茶商的家庭里。30岁时才开始正式学画,当然还是师法传统。但他从小就对色彩十分敏感。上世纪初,由于受到时代风潮和野兽派的影响,开始画一些大色块的风景画和点彩画,走上了背离传统之路。1910年,当他在慕尼黑南部的莫尔诺小镇居住时,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受到启发,使他的创作进入了抽象化的阶段。画家写道:
“薄暮时分,我刚刚画完画,带着画箱回到家里。我当时还没有从作画的精神状态中脱离,仍陶醉在完成作品的愉悦之中。这时我突然看到墙上的一幅画,它异常美妙,闪烁着一种内在的光辉。我愣了一会儿,然后走进这幅神秘的画,我只看到形和色,因为我无法辨认出画的是什么。猛然间我发现原来它是我自己的画,只是被倒置了。次日清晨,我试图回忆昨日的印象,但只获得了部分成功。甚至再把那幅画倒挂后,我还是认出了画面的内容,那种在暗淡光线下呈现的美感消失了。于是我终于明白了:是具象的东西损害了它的美。”
抽象和具象,本是百花园中的两朵鲜花,艺术家根据自己的构思而选择的一种较为适合的表现方式。在特定的情况下,抽象的效果的确比具象更好。现以世界上第一个抽象雕塑家、罗马尼亚人康士坦丁·布朗库西的《空中飞鸟》〔右下图〕为例。它始作于1908年,先是一只具象的神鸟迈阿斯特娜(左上图),人们心目中真、善、美的象征。后经过艺术家十余年的探索,从1923年起,变成一系列道道地地的抽象作品。件件用高度磨光、明光闪亮的青铜或大理石制成,轻盈华贵,大有直冲云霄之感。右下图为其中之一,鸟的形象完全消失了。从正面看、像是一枚升空的流弹,毫无石材或青铜的重量感。从侧面看,它又像是一片直插的羽毛,或者一闪而过的飞鸟在人们眼帘上的留影。下面的底座使人想起飞弹后部的推进器,推着火箭急剧上升,流畅有力,美不胜收。相比之下,具象的神鸟总是显得苍白无力,激不起人更多的想象。而那种丰富的轻盈感,恐怕也难以体现出来,1928年,这件作品在莫斯科的巴黎艺术展展出时,就连当时著名的无产阶级艺术评论家卢那察尔斯基也大加赞场。他说:“《空中飞鸟》完全是一种音乐……在我们感受到非具象性的同时,它本身就是物象,而且是极富有特征和说服力的物体。请注意,布朗库西的作品不仅外表美,并且是异乎寻常的有趣和典雅的艺术体。它不仅以其第一眼的实体感和特有的语言使人信服,而且事实上,它以非凡的表现力使人们受到艺术的熏陶。”
“使人们受到艺术的熏陶”,对于一件好的艺术作品,有这10个字的评价,就足够了。马蒂斯也认为,只要他的艺术作品能让人们在工作之余得到很好的休息,他就很满意了。我们何必给艺术增加过多的负担。要知道,卢那察尔斯基说这些话是在1928年,是在新经济政策已于1921年开始实施,抽象艺术在前苏联受到重大的打击多年以后,这绝非偶然。
严格地说来,我们的书法也是一种抽象艺术。站在一幅好的书法作品面前,或是一个字你还来不及认识,或是一首诗你还来不及细念,就能感到它自身的美。或酣畅淋漓、挥洒自如,或粗犷豪放、急促有力,或轻重粗细、抑扬顿挫,无不激发我们的美感,使我们受到艺术的熏陶。
康定斯基常拿绘画和音乐相比。我们国人对二胡的接受,总要比钢琴容易一些。这中间还有个文化背景问题。作为百花园中的一朵鲜花,抽象艺术你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或者根本就不喜欢,不必强求。但它总是个客观存在,而且在继续发展,美国《艺术新闻》去年四月号的一篇名为《新抽象》的文章,就专门谈到这个问题。当然,手法陈旧是现代抽象艺术本身的一个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