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与他的“小便池”

　　不久前，英国一权威机构对世界500名知名艺术家、博物馆馆长、艺术史论家、批评家和艺术商进行了一次深入调查、请他们推举出自认为现代艺术中最有影响的10件作品。结果十分出人意料。
　　过去我们一谈到这个问题，总是首先想到开表现主义之先河的现代主义之父塞尚，或者是毕加索和他最有革命意义的创新之作《亚维农少女》，或者是第一个现代流派——野兽派的创始人马蒂斯和他的什么传世之作。结果很难想像，在最后评出的对20世纪艺术最有影响的10件作品中，他们虽然没有全部落榜，但杜尚的现成品艺术，从商店里买来的小便池《泉》（图一）竟出人意外地独占鳌头，位居第一。
　　杜尚是有名的“艺术怪才”。他从不模仿，勇于创新，为此曾受保守者不少攻击。他异想天开，试图用一幅单幅画来描写摄影或电影中要好多镜头才能表现的动作——一个正在下楼梯的妇女，如他1912年的《下楼梯的妇女二号》（图二），站在它的面前，习惯于传统绘画的观众一下子被弄得眼花缭乱，看不出清晰的人物形象、自然难以接受，一时舆论哗然。其中一位记者对现场作了这样的描述：“观众排成一行，等候30甚至40分钟，只是为了在这幅作品前看一会儿。在离开之前表示他们的惊讶、热切、迷惑，甚至愤怒或者大笑”。不管舆论如何，这总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杜尚也因此一举成名。而该作品也在现代艺术史上留下自己深深的烙印，成为美谈。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为了活跃美国的艺术氛围，一些有识之士联合起来组成独立的艺术家协会，举办了美国第二届大型现代艺术作品展，其规模几乎是第一届美国现代艺术作品展——军械库画展的两倍。杜尚被选为艺术家协会的理事，还在布展委员会中担任了一定的工作。艺术家协会规定，按照民主、自由、公平的原则，无论哪位艺术家，只要交出5美元的会员年费和1美元的展出费，就有权展出自己的两件作品。不再像以往那样，作品的展出与否，全由少数几个评委决定，以致埋没了一些有才能的艺术家。这是历史上反复出现的事实，不能再让它重演。
　　杜尚对这次展览似乎胸有成竹，一直按兵不动，到开展的前两天才到街上的水暖器材店里买来一个普通的陶瓷小便池，只是在上面补写上“R·Mutt 1917”（R·穆特1917）的字样，再附上6美元，就托人送交展览会展出。这就为展出的决策人出了一道难题。从古到今，哪有在街上随便买一件商品，就能送去展出的怪事。这样你一件我一件，不是把展览会变成百货商店了吗？商品虽然也有造型，但它毕竟是批量或大量生产之物，主要在于适用而非取其美学价值。何况还是人人嗤之以鼻，与脏、臭和不雅联系在一起的污秽之物呢？即使在今天，可能在许多国家和地区举办的展览都难于接受，何况还是上世纪初期，连凡高那种基本写实的作品都难以为观众所理解，更不用说这是一件典型的离经叛道、“粗俗”、“脏臭”之物。被拒之于展览大厅之外无疑是势所必然，理所固然。因而主办人忽视了它，把这个小便池弄得无影无踪。有人说是主持人贝罗斯生气把它打了，有人说是摞在那里最后不见了。总之是九十多年前的事，一时谁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还有小便池上“R·Mutt”的含义。有人说“R·Mutt”是位水暖管道设计师的名字，有人说是一出喜剧中的人物，还有人说是杜尚临时采用的别名。至于具体是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有故弄玄虚之嫌。也许正如杜尚自己所说，“觉得好玩”，或者有意用个陌生的名字，来考验一下展览会的承诺：“出5美元成为会员后，再交1美元就可参加展出”的话是否兑现，是否真正做到“民主、自由、公平”。
　　其实杜尚展出他的现成品在这里已不是第一次。早在4年前他就已展出过一个倒立在圆形独凳上的、带前叉的旧自行车车轮，一年后他又展出一个晾晒葡萄酒瓶的铁制架子。虽然让观众吃惊，但还没小便池那样出格，自然影响不大。而这次却轰动了整个纽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开心话题。
　　
　　罗马尼亚著名雕塑家布朗库西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为替好友抱不平，特意做了一个鸡蛋形的东西，光光的，上面什么也没有，还装在一个两头开口的布袋里送交展台，名为“盲人雕塑”，可能暗示主办人目光短浅、盲目自大之意。该作品虽因过分出格而同样未能展出，但却成为后来极少艺术最早的先兆。
　　事件过去了将近一个世纪。杜尚早已成为现代艺术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狂妄之举也得到人们的理解。艺术史论家们常常把他的《泉》作为大胆革新的典型、奇人怪才的巨著。人们把它评为现代艺术中最有影响的作品，看来也非空穴来风。
　　毕加索的《亚维农少女》（图三）在对传统的叛逆上虽有不可忽视的革命意义，其人物由一系列的平涂小平面构成，不仅具有强烈的变形，而且画面上还似乎出现了几个不同的视点。水果竟然摆在一个立面上。这在传统绘画中根本不可能，而且也是不允许的。但无论如何它的革命还不算彻底，还在使用传统的画布、油彩和画笔。而杜尚的《泉》不仅彻底抛开这些，而且连塑泥和塑刀也没有使用。他既开创了现成品艺术的先河，又改变了人们对艺术品的观念。他认为：“一件艺术作品从根本上来说是艺术家的思想，而不是实物——绘画或雕塑。有形的实物可以出自那种思想。”杜尚还认为，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艺术家选中它，拿出来展览，它就是艺术。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不用画纸、画笔与刻刀的艺术就应运而生，如人体艺术、行为艺术、结构艺术、波普艺术、装置艺术、大地艺术、装配艺术、影像艺术等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不一而足。直到今天，例如在我国时有发生的行为艺术，其根源就可以追溯到这里。
　　既然什么都可以成为艺术，哪天垃圾、大便自然也可以成为艺术。不是吗？世界知名的堆积艺术家阿曼，就于1960年拉来了两大卡车垃圾在巴黎展出。还有一个叫皮埃罗·曼佐尼的人走得更远，展出一个发亮的圆筒，上面书有“内装艺术家的大便”字样，令人吃惊。
　　1985年，在北京的中国美术馆内，我们国人也首次目睹了真正的垃圾展。废纸箱和破车轮等废物整整地塞满了三个展厅。那是著名波普艺术家劳申柏格的“杰作”。
　　很难想象，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中国人也在上海搞起垃圾展来。我国艺术家刘建华拉来10吨洋垃圾，把沪申画廊三楼上的展厅堆得满满当当，名为《出口——货物运转》。显然是在提醒或批评人们，不要盲目崇外，或唯利是图，置国人的健康于不顾，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无法否认，它与杜尚的《泉》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