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街”奇事

2008-12-29 00:00:00叶雪松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8年1期


  
  老管家跌跌撞撞地
  跑了进来
  
  辽西九河下梢的广宁卫,傍倚关东名山医巫闾山,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自唐代初年建城立邑以来,历经千年,不知出了多少举人进士,名人奇才。在广宁卫,最著名的要数林默涵居住的那条“举人街”了。为什么要把一条寻常的街巷叫“举人街”呢?原来,自打科举时代起,这条街上出过两百多位举人。所以,这条街就因为沾上了读书人的灵气,被称作“举人街”了。大浪淘沙,千年稍纵即逝,转眼到了民国。
  林默涵就是这条街上的最后一个举人。林默涵自幼饱读诗书,年轻的时候实指望通过读书能走上仕途,将来能博个封妻荫子,大清朝却突然来了个戊戌变法,出了个康有为,来了个公车上书,竟然废除了中国历史上延续了千年的科举制度。这当头一棒,把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打晕了,他们骂公车上书,骂康有为,骂谭嗣同,很多人禁不住打击,跳河上吊的比比皆是。可是林默涵倒想得开,他知道审时度势这个道理。他知道,无论怎样王旗变幻,人生在世追求的无非是金钱和权势,仕途不通,就得在金钱上下功夫。
  林默涵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凭着祖宗留下来的微薄的家底,山南海北地做起了买卖。二十几年的商海拼搏,到了民国的时候,林默涵已经是家资百万的一方富贾名绅了。
  林默涵虽说成了商人,可是他还是希望自己的独生子林成龙能走上仕途,因此,他不惜巨资送儿子去英国留学,他知道,要想成就一番事业,还得读书。林默涵前前后后娶了三房太太。这几个太太过门没几年,就都年纪轻轻地病死了。只有二太太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一高兴,给儿子取名林成龙。另外,林默涵对自己的胞弟林默伦非常好,他先送林默伦东渡日本读书,本来他是希望弟弟也能谋个一官半职的,可林默伦留学归来后却说官场倾轧,非要跟着自己学做生意,林默涵只好应允。好在林默伦为人精明,不到几年,就将买卖做得井井有条,林默涵就放手将产业让弟弟管理,自己则做起了逍遥自在王。
  此时此刻,五十五岁的林默涵的怀里正躺着一个千娇百媚的漂亮女人。女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那脸蛋,那身段,无一不显示出她是个标准的美人儿。林默涵在最后一房太太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续弦之意。不过,自打他半年前认识了怀中的这个女人,他的想法就有些改变了。这女人真是太美了,简直就是天生的一个尤物,自打见到她,他就好比是一块融入温水里的冰,慢慢地被融化掉了。
  女人划火点燃了林默涵的水烟,像一只小猫一般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老爷,咱们也不能老是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啊!我都……”女人一张俏脸一红,幽幽地说。
  林默涵吐了口水烟,摩挲着女人的秀发,呵呵一笑:“别急,我会对你有个交待的。你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让我心仪的女人,可以说是上苍赐给我林某人最好的礼物,这可是我林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你不嫌我老,相反还对我这么好,我能那么没良心吗?”
  女人突然挣开林默涵的身子坐了起来,诡秘地笑了笑,温柔地说:“你要是对我不好,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我要是真对你不好,你杀了我也不为过,”林默涵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现在可是民国了,你看,这是什么?”
  女人接过一看,那张俏丽的脸蛋上荡起了一缕幸福的微笑。这当口儿,窗子外面突然闪过一个黑影,一晃,就不见了。
  这天清晨,林默伦和太太段凤芝正在铺子里品茗,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声哭喊道:“二老爷,二太太,不好了,老爷他、他出事儿了!”
  林默伦见老管家惊惶失措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大事,他放下茶碗,将满面泪痕的老管家林恒搀扶起来问:“林老伯,慢慢说,大哥他、他怎么了?”
  老管家林恒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说:“二老爷,老爷他和大少爷在回来的当天晚上,爷俩个儿亲热,就住在了一个房间,一早起来,丫鬟杏兰服侍老爷和少爷起来吃饭,没想到老爷和少爷的房里没有声息,杏兰推门一看,老爷和少爷的头竟然不翼而飞,等我赶到时,身子已经凉了……”
  林默伦的眼泪当时就流了下来。他来到马厩,拉出一匹马就骑了上去。他顾不得太太的叮嘱,飞马向家中赶去。
  林默涵和刚刚回来的少爷林成龙双双躺在炕上,头不见了,炕上流了一大滩子血,林默伦当即吩咐家人保护好现场,自己则骑马来到了警察署报案。
  
  柴房里发现一身血衣
  
  警察署长叶子龙接到报案后当即赶到了案发现场。叶子龙毕业于上海国立警察学校,曾在上海任职,破过无数大案要案。到广宁任警察署长,这把椅子还没坐热,就接到了林默伦的报案。叶子龙知道,人命大于天。因此,接到林默伦的报案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案发现场。
  叶子龙仔细检验了两具被害者的尸体。从脖颈处的刀口来看,林默涵父子是在电光火石间被取走了性命的,凶手作案手法相当的娴熟敏捷,一刀致命。屋子里边没有凌乱翻动的痕迹,死者身上上千块现洋的银票和金表还在,足以说明,此案绝非谋财害命,而是另有原因。
  “昨天晚上,大伙听没听到房中有什么异常的声响?比如厮打声喊叫声?”叶子龙问家中的伙计和下人。
  大伙儿回忆昨天晚上的事,都说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也没有什么反常的现象。
  林家院墙高两丈,大门紧闭,是什么人能如此顺利地进入林家的深宅大院呢?叶子龙百思不得其解,他吩咐手下在院子的各个角落细心查找,看看有没有案犯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此时的林默伦早已泣不成声,在叶子龙的解劝下,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林默伦说,他自幼父母早亡,是大哥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供他到日本留学。没有大哥,就没有他林默伦的今天。昨天,侄儿林成龙从英国回来了,林默伦和大哥、侄儿在一起吃的晚饭。言谈之间,林默涵高兴地看着他和儿子说,虽说现在不讲究科举了,可我林家,如今又出了两个留学的洋学生,也不亚于当年的举人进士。举人街上如今只有我林家仍然门楣荣耀啊!没想到那天晚上竟是永诀!
  “二掌柜,节哀顺便吧!”叶子龙劝说道。
  这时,一阵哭声从门外传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哭着从大门外奔跑进来。林默伦给叶子龙介绍说,这是他太太段凤芝。
  “署长,林家后院墙下发现被踩掉的几块瓦。被害人的后窗下发现血迹。”警察齐大虎兴冲冲地走过来说。
  叶子龙在齐大虎的领路下,果然发现后院墙下有几块被踩掉的瓦。叶子龙回头一看,这院墙和被害人的房间仅隔五丈多远的一块空地,齐大虎说得没错,在后窗下,叶子龙还发现了几滴鲜血。叶子龙蹬上木梯,发现墙顶上也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他翻过院墙仔细搜索,发现血迹到了后边的街上还点点滴滴,到了后边对个儿那户人家的院墙下就不见了。另外,那户人家的门框上也有新鲜的血迹。
  “后边是谁家?”叶子龙返回来问。
  “是屠夫张一刀家。”林默伦想了想,突然说,“一定是张一刀为报十年前的夺妻之仇。”
  “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叶子龙问道。
  林默伦沉吟了片刻,说出一番话来。原来,十年前,林默涵娶了城东林掌柜家的女儿秀娘做填房,谁想秀娘却私下里和表兄张一刀订了终身。林掌柜不知内情,见林默涵虽然年岁大一些,可家趁人值,就收下了彩礼。秀娘拗不过父母之命,只好违心上轿。新婚第三天,秀娘就悬梁自尽了。张一刀知道秀娘自缢,就找上门来拼命,说是林默涵害死了她。那时林默伦听得一清二楚,张一刀扬言,早晚要找林默涵报那夺妻之仇。
  “本以为张一刀当时只是气话,谁想这家伙对当年的往事仍然耿耿于怀。”林默伦道。
  “走,去张家!”叶子龙吩咐道。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跑进来战战兢兢禀报说,“我叫王小五,署长,后街的井里打捞上两颗人头。”
  
  
  叶子龙和众人跟着那个叫王小五的男人来到后街的井旁,井台上围了一群人。叶子龙拨开众人,果见地面上有两个被水浸泡过的人头。林默伦一见就跪在地上哭开了,原来,这两个人头正是昨天晚上被杀的林默涵和林成龙父子俩!
  王小五说,他刚才到井边打水,就听打水的秦婆婆嘀咕说这水怎么成红色的了,王小五起初不相信,一看,秦婆婆的水桶里果然有些淡红,让王小五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秦婆婆的水桶里还泛着油花。王小五好奇,就将自己的水桶扔下去往上提水。哪知水桶里竟有两颗系在一起的人头!王小五仔细一看,认得是前街林掌柜父子,于是就跑到林家报信。恰好叶子龙领人在讨论案情,王小五认得叶子龙,于是就向叶子龙报了案。叶子龙一见,这口井和张家仅离几户人家,会不会是张一刀作案后顺便将人头扔进了这口井里呢?于是决定马上缉捕张一刀。
  到了张一刀家,叶子龙敲门,一个衣着朴素的漂亮媳妇迎了出来。叶子龙问:“张一刀是你什么人?”
  媳妇一见门外来了这么多黑衣警察,有些慌乱地说:“张一刀是我男人,我是他媳妇于淑珍,我男人他不在家。”
  “八成是畏罪潜逃了吧!”叶子龙微微一笑,目光犀利地盯着于淑珍。
  于淑珍那张粉脸刷地就变白了,惊惶失措地问:“长官,我男人他究竟怎么了?”
  “你男人他杀人了!”叶子龙厉声说,“甭跟我打马虎眼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男人张一刀就是杀害你们家前院林掌柜父子俩的凶手。”
  “什么,我男人他杀了人?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于淑珍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了。
  叶子龙一摆手,手下的警察就冲进了张家的院子里。警察们房前屋后犄角旮旯搜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张一刀的影子。于淑珍见警察们将院落子里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哭泣着跑在叶子龙面前说:“叶署长啊,我男人没有杀人,他现在正在集市上给人家卖肉呢!您想啊,他要是杀了人,还敢在集市上卖肉吗?”
  叶子龙进去一看,柴房里果然发现一身血衣,叶子龙问:“于淑珍,这回,你还有啥说的?”
  于淑珍昨晚回了娘家,早上才回来,张一刀说他今天去集市上帮忙卖肉就出门了。井里发现人头的事,她一概不知。她怎么也没想到丈夫竟成了杀人犯。听叶子龙这么一说,可不是吗?门框上果然有新鲜的血迹,柴房内还有一身血衣,这件血衣果然是丈夫的,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于淑珍一下子就昏迷了过去。叶子龙一见,朝手下人一摆手,手下人会意,一伙人去集市缉拿张一刀,一伙人将于淑珍押回警署大牢。
  
  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
  汉子走了进来
  
  张一刀正在集市上帮好友赵迷糊卖肉,突然间几个黑衣白绑腿的警察冲到了肉案前,忙笑着打招呼:“几位爷,想买肉?”
  齐大虎挥了挥手中的“盒子炮”冷冷地说:“张一刀,你犯事了,跟着我们走一趟吧!”
  张一刀一愣,脸涨成了茄皮色:“我、我犯什么事儿了?”
  齐大虎有些不耐烦地说:“犯什么事儿你自己心里头最清楚。来人,把他带走!”
  几个警察不由分说就将张一刀给铐上了。张一刀的脑子嗡地一声,差点没炸开,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到了警署大堂,张一刀就越发地不解了。让他大惑不已的是,他老婆于淑珍也在警署大堂铐着呢!
  “张一刀,你可知罪?”叶子龙一拍桌子喝道。
  张一刀吓得身子一哆嗦,脑门上的冷汗就下来了:“署长,我奉公守法,不知身犯何罪。”
  叶子龙又一拍桌子,大声说:“张一刀,事到如今,你还敢强词狡辩,我来问你,在你们家附近发现林默涵和其子林成龙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呢?”张一刀略一迟疑,抬头看了看于淑珍,嗫嚅着说,“署长,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叶子龙踱到张一刀面前,目光如电直视张一刀:“听说你和你们家前院的林默涵有过旧怨?”
  张一刀扑腾就跪在地上了,大声分辩说:“署长,十多年前我和林掌柜是有点过结,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听说当年你曾扬言要报夺妻之恨,”叶子龙微微一笑,“于是你就夜入林家,将这爷俩害死,从后院墙跳出,然后将这两颗人头扔在井中。你自以为做得神鬼不知,岂不知还是露出了马脚。我来问你,你们家大门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儿?你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张一刀大声喊冤,他说他昨天下午帮老友郑二拿家杀了一口猪,郑二拿感谢他帮忙,送他一挂猪肝脏,来到大门前开门的时候,就将血淋淋的肝脏挂在了门环上,然后开的锁,一定是他把猪肝脏上的血迹弄到了大门上。张一刀还说,他媳妇昨晚上去了娘家,第二天一早才回来的,他告诉她他去帮助好友赵迷糊卖肉,就带上那付猪肝脏走出门去。到市场上他顺便将那付猪肝脏卖出后就帮赵迷糊卖肉。正卖得热火的时候,没想到被带到了警署。
  “署长,我说的都是实情,不信,你们可以找到郑二拿来作证。”张一刀露出了哭腔。
  “传郑二拿!”叶子龙吩咐道。
  少顷,郑二拿带到。郑二拿说,张一刀昨天的确是为他家杀了一口猪,他送了他一付猪的肝脏作为答谢。
  郑二拿走后,张一刀长出了一口气:“署长,这回没我什么事儿,我可以回去了吧?”
  叶子龙冷冷一笑:“张一刀,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是杀人凶手,可谁知道你是不是杀猪回来时下的手呢?”
  “署长,我冤枉呀!”
  “冤不冤枉的由不得你!张一刀,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没有十足的证据,我今天也不会拘你到这儿来!张一刀,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在你们家的柴房里边发现的。”叶子龙说着将在张一刀家柴房里发现的那身血衣扔在了张一刀脚下。
  张一刀的冷汗如豆一般滚下,大呼道:“署长,我冤枉呀!您也不想想,即便人是我杀的,我为什么不将血衣连同人头一并扔在水井里头而又明目张胆地放在家里呢?还望署长明断!这件血衣是我的不假,可这件衣服早在半年前就丢了呀!”
  “张一刀,你就不要在此狡辩了,本署长下午还有一个会议要参加。来人,将张一刀给我押进死牢!”叶子龙一挥手,奔后宅去了。
  叶子龙来到房中,夫人献上一杯热茶。夫人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夫妻甚是恩爱,对夫人的话,叶子龙向来是言听计从。就听夫人说:“子龙,你当署长掌管着生杀之大权,人命大于天啊!稍有不慎就会弄成冤案。”
  “夫人何出此言?”叶子龙呷了口茶问。
  夫人说:“子龙,我这是在为你担心哪。你刚才审问张一刀杀林氏父子一案,我在屏风后听了个一清二楚。凡事不能仅看表面就妄下断言。张一刀说得对,他若是真凶,为什么不将血衣连同人头一同扔进井里而要明目张胆地放在家中呢?再说,现场并没有发现杀人的凶器,仅仅凭一件血衣就妄下定论,显然为时过早。”
  “夫人是说,有人嫁祸张一刀?”
  夫人点了点头,在叶子龙耳边轻声说了一番。叶子龙赞同地连连点头。
  “来人!”叶子龙喊道。
  侍卫李二龙走了进来。叶子龙交待了一番,李二龙领命而去……
  晚上,张一刀正在死囚牢里长吁短叹,忽听牢房的门开了,几个警察推着一个被打得浑身是血身穿长袍留着分头长相白净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押着他的警察不时地拿枪托子点他的后背,还骂骂咧咧地说:“你小子还有什么不服?奸杀别人的妻子,本来就是死罪!你已经签字画押,想出去,纯粹是痴心妄想!你以为这监狱是给你们家开的?”中年汉子嚷嚷道:“你们是什么狗屁署长?草菅人命,屈打成招,老子不服!”警察说:“你小子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会儿嘴倒硬起来了。”说着一脚将他踹进牢中后锁上门就走了。
  中年人坐在干草上捂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啊!”张一刀心说,天底下还真有和自己同命相连的人,就磨蹭到了中年人跟前问:“这位先生,我看您不是平头百姓,您这样一个体面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中年人重重打了个唉声说:“兄弟,一言难尽呀!”接着,中年人就向张一刀叙说起了入狱的前前后后。
  
  中年人说他名叫宋良臣,是一个私塾先生,家住城西梳子巷。他们家邻居刘春林的妻子长得俊俏,昨天被人奸杀在家中,现场,留有一把友人林立题赠给他的折扇。宋良臣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一个叫林立的人,再说,时值深秋,他再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一把折扇去奸杀人命啊,一定是有人嫁祸于他,可是叶子龙仅仅凭着这把折扇就把他给缉拿进来。
  张一刀见宋良臣如此伤感,就劝说道:“这位大哥,哪庙没有冤死的鬼呀!这年头的事情,找谁说理去?你冤枉,我比你还冤枉呢!”
  听张一刀这么一劝,宋良臣就哭开了,一边哭一边抹眼泪说:“就是这暗无天日的世道,保不齐凶手使了现洋,我成了替死鬼。这位兄弟,你犯的是什么罪啊?”
  张一刀见宋良臣问他,就打了个唉声:“一言难尽呀!”接着,就把自己稀里糊涂被缉拿进来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末了说:“这可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我张一刀虽说杀了这么多年的猪,却安分守己,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更不能杀人。唉,事到如今,也怨不得别人,都怨我这张臭嘴。”
  “怨你这张嘴?此话怎么讲?”宋良臣瞪大眼睛问。
  张一刀就将自己年轻时候和表妹秀娘相好,父母不知内情,收下了林默涵的彩礼,秀娘拗不过父母之命,只好违心上轿。新婚第三天,秀娘就悬梁自尽了。张一刀知道秀娘自缢,就找上门来拼命,说是林默涵害死了她。张一刀一时气话,扬言说,早晚要找林默涵报那夺妻之仇。没想到林默涵父子蹊跷被杀,他竟成了人家的替罪羊。
  “当时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被谁听见了?”宋良臣问,“说不定,就是听到你这番话的人害了林家父子啊!”
  “我当时说这番话的时候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可是后来我冷静下来一想,林掌柜口碑不错,不是那种夺人之美的小人。有一回我姑父无意中说出秀娘嫁给林掌柜的始末。原来,是姑父见林掌柜家趁人值,就将秀娘嫁了他。当时,我和秀娘私下里相爱,林掌柜并不知情。所以,这事情怨不得人家林掌柜啊!所以,我又怎么能杀了他呢?再说,既便是他和我有仇,他儿子是无辜的呀!这可是两条人命啊!至于我当初说这番话的时候,在场之人不多,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林默伦了。为这件事,我们差点动了刀子!这场面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没想到十年后,因为当初这句话,我把命都给搭上了。祸从口出啊,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张一刀打了个唉声说。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撒这个谎干什么?你我都是将死之人了,咋还有闲心听这些无聊的东西?”
  “一想到就要被枪毙,我的心都快碎了。漫漫长夜,说点话,过得快些。”宋良臣说。
  宋良臣说得对,张一刀的心里也和他一样难过。不知不觉,张一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张一刀发现,宋良臣却不见了。张一刀就问狱警宋良臣哪儿去了,狱警骂骂咧咧地说,昨天晚上他睡得和死狗似的,宋良臣后半夜就被提出去了。张一刀咽了口唾沫,这宋良臣会不会被拉出去毙了啊?想到这儿,张一刀不禁有些后怕。
  早上,叶子龙刚刚吃完早点,李二龙就进来了。叶子龙就问昨天晚上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李二龙嘿嘿一笑:“署长,你的主意可真高,昨晚上我假扮宋良臣,把这小子的话给套出来了。依我看,这小子没有说谎,看样子他绝不是杀害林家父子的真凶。”
  “有时候,仅凭几句话是远远不够的。凶手也没有脸上贴帖儿。”叶子龙说,“不过,你昨天晚上假扮死刑犯从张一刀嘴里套出不少有价值的线索。比如说,当年因为秀娘之死张一刀和林家吵闹,林默伦差点和张一刀动刀子。如果说,凶手不是张一刀,那林默伦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可如果真是他,他又怎么能杀了他的哥哥和侄子呢?”
  原来,叶子龙听了夫人之言,想出了让手下假扮死囚夜探虚实之计。从李二龙的回话上来分析,张一刀杀人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仅凭柴房里的那件血衣和张家门上的血迹作为证据是远远不够的。一定是凶手作完案后将人头扔在井中后又将血衣藏在了张家的柴房里,而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他们两家仇隙的人。案情很明显,如果凶手是张一刀,那他是绝不会只将血衣放在柴房里而将人头扔在井中的,可背后隐藏的那个真凶又会是谁呢?会是林默伦吗?叶子龙陷入了沉思。
  
  举人街又出人命案了
  
  一转眼,过了半个月,林默涵父子被害一案依然没有眉目,叶子龙为此案愁眉不展。林默涵是本城名流,他们父子蹊跷被杀,案情久侦难破,于他这个警察署长脸上无光啊!更重要的是,县长曾三番五次催他快些结案,他都有些食不甘味了。这一天,叶子龙正在办公室内思考着林默涵父子被害的案情,齐大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署长,不好了,举人街又出人命案了!”齐大虎禀报说。
  叶子龙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齐大虎,你说什么?举人街又出人命案了?”
  齐大虎说,今天早上刚刚有人报案,说是举人街张举人家的姨太太刘氏被人杀死在家中了。报案人冰儿是张家的一个丫头,早上起来服侍主子的时候,发现主人已经死了,就跑来报案。齐大虎说,他已经吩咐人将张家围了起来,禁止他人进入破坏现场。叶子龙挥了挥手,和齐大虎来到了张家。
  一路上,叶子龙通过齐大虎的嘴里对张举人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和林默涵一样,张举人是前朝最后一批举人,不过,张举人不善理财,尽管家财万贯,可都被他给挥霍尽了。张举人生前秉性风流,推崇读书人红袖添香的韵致,一生娶了好几房太太。三年前,六十岁的张举人还娶了娇嫩得能捏出水的刘氏做了四姨太呢!不过,张举人毕竟是风烛残年之人,刘氏过门不到半年,张举人就撒手人寰了。张举人一死,家中的几房妻妾也就成了一盘散沙,各奔东西了。大太太早在张举人死前的三年前就死了,那二房和三房一见老爷死了,就将张家大宅给卖了,然后各自揣着这些房钱忙着找人家去了。只有四姨太,虽说年纪最小,过门时间也最短,可却最重情知义,只靠着张家那两房太太剩下的一个偏僻小院卖一些古物和丫鬟冰儿生活在一起。
  叶子龙来到了张家,案发现场触目惊心。四姨太刘氏全身赤裸,仰面朝天躺在炕上,胸口有一处刀口,炕上的被褥早被鲜血给染红了。地上,遗有一把带血的匕首。尸体尚软,血尚未凝,案发时间不过三个时辰,也就是说,刘氏被害是在昨天子夜。叶子龙唤过冰儿,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冰儿说,昨天晚上她回了家,只有四姨太一个人在家里过夜。今天早上回来后,就发现主人出事儿了,这才跑到警署报的案。
  法医过来呈上验尸格目,叶子龙一看,惊诧不已,原来,法医在验尸格目上写得清清楚楚,被害人刘氏已经怀有数月身孕,尸体上有刀伤一处,刀口前宽后窄,一刀致命,尸体并没有被奸的痕迹。
  叶子龙看着这把匕首沉吟不已。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上面镶着宝石,冷森森发出冰冷的寒光。死者刀口前宽后窄,绝不是地上这把数寸长的匕首所为。匕首的一面虽然沾有鲜血,可另外的一面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很显然,是凶手故意将这把匕首遗留在现场从而达到嫁祸于人的目的。另外,死者的右手指甲内有稍许皮肉,一定是在和凶手反抗时将他抓伤。另外,在死者的左手,叶子龙发现了一只绣有“沈”字的烟荷包。屋子里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四姨太两只胳膊上的金镯子尚在,初步,排除了谋财害命的可能。
  “冰儿,你认得这把匕首和这只烟荷包吗?”叶子龙问。
  冰儿看了看匕首点了点头说:“当然认得,这是太太的东西,太太每天晚上都把它枕在枕头底下说是驱邪。太太说是老爷在世的时候留着给她防身的。不过,这只烟荷包我却从未见过。”
  冰儿一说,叶子龙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凶手一定是在行凶之时遭遇到了刘氏的反抗,凶手用自己手里的凶器置刘氏于死地后灵机一动,夺过刘氏手里的匕首蘸些鲜血扔在了地上。叶子龙暗想,刘氏左手有一只绣有“沈”字的烟荷包,凶手会不会就是一个姓沈的男人呢?一个寡妇身怀有孕,很显然,是有男人,可这个男人会是谁呢?是凶手吗?看来,还得从贴身的丫头冰儿嘴里打开突破口。
  
  “冰儿,你可知道你家主人虽然寡居却已身怀有孕?”
  “署长,这种事情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冰儿脸一红。
  叶子龙说:“姑娘,我只是想知道,平日里都有哪些男人和你家主 人有来往?”
  冰儿正色道:“我家奶奶平日里深居简出,自打老爷病故后,就居住在这个小宅院里,平日里并不怎么与外人接触。偶尔也有人来找过我家奶奶,可这些人我都不认得啊。”
  “冰儿,你好好地想一想,究竟会有谁能认得这些人呢?”叶子龙点燃了一根老刀牌香烟,“你家主人死得不明不白,你这个当下人的得为她出点力呀!”
  冰儿想了想说,对门馄饨摊的王大爷很有可能和这几个人相熟。因为这几个人常去王大爷那儿买馄饨。叶子龙来到了对门的馄饨摊,王大爷一见是警察署长来找他打听案情,话匣子就拉开了。
  四姨太人长得漂亮,大个儿,细腰儿,水水灵灵的,在广宁卫的女人当间儿,论长相论巧劲儿,那可是首当其冲。张举人一死,刘氏自然就引来了街上几个男人关注的目光。他们总是想方设法给刘氏做这个忙那个,来得最勤的就是沈记首饰店的掌柜沈春亭、郎中毛瑞林和开饭馆的王二虎他们三个人。
  这三个人都不善于表露自己对刘氏的感情,只知用一身的力气默默地为刘氏奉献。对他们的用意,刘氏虽然心知肚明,可她却从未向他们表露过什么。沈春亭来帮着挑一担水,她给他缝补一下褂子;毛瑞林来帮她劈木头,她给人家一盒早就准备好的纸烟;王二虎给她买了身衣服,她回给人家一双做好了的“千层底”(手纳的布鞋)。
  在汉子们的目光里,美丽的四姨太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她越是这样,就越来越激发了汉子们想对她好的欲望。在广宁卫的男人里,这三个人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可不知为什么,四姨太对他们总是若即若离的。
  王大爷说到这儿打了个唉声说:“其实呀,这四姨太也真够可怜见的了。年轻轻就守了寡,唉!不过,四姨太这个人可是少有的正派女子啊!这几个人无论谁去,她都会让冰儿把大门开开,为啥?避嫌啊!”
  沈春亭?叶子龙的眼前浮现出四姨太手里那个绣有“沈”字的烟荷包。按此推断,现在这个姓沈的嫌疑最大。想到此吩咐齐大虎等人带领手下缉拿沈春亭、毛瑞林和王二虎他们三个人,一边问冰儿四姨太生前和二房三房的关系如何。冰儿说:“我家奶奶和那两房的关系不是很好,要不然,老爷家财万贯,我家奶奶为什么忍气吞声住到这个偏僻的小宅院呢?”
  “冰儿,你可知道那两房现在何处?”叶子龙问。
  冰儿说:“听说一个改嫁了一个庄稼汉,一个回娘家了。”接着,冰儿又向叶子龙提供了那两房现在的住址。
  叶子龙暗忖,既然四姨太生前和那两房关系不是太好,必定是四姨太生前受宠,产生仇恨也在情理之中,会不会是她们当间儿的一个见四姨太现在孤苦无依暗中买凶杀之?
  
  叶子龙双目如电,直视沈春亭
  
  却说首饰店的掌柜沈春亭,刚刚从好友叶成焕家吃罢早饭回来在铺子里坐定,几个持枪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齐大虎沈春亭认识,刚想上前搭话,就见齐大虎一挥手,几个警察不由分说上前就将沈春亭的双手给铐上了。
  “齐探长,您这是干什么?”沈春亭惊叫道。
  “干什么还用我明说吗?你自己做下的好事别以为别人就不知道!”齐大虎挥了挥手里的匣子枪,“带走!”
  沈春亭还要挣扎,齐大虎就将张举人的四姨太被害一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沈春亭就将脑袋耷拉了下来,脸一下子就变白了,分辩说:“齐探长,四姨太被杀,和我有什么关系?”齐大虎咧嘴一乐:“有没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就知道了,在这儿和我理论没有用的。没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叫门。你慌的是什么呀?要是没你的事儿,你不就回来了嘛!”沈春亭知道再狡辩也没什么用,只好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一大早眼睛就跳,果然有祸事临头啊!”
  原来,沈春亭一大清早起来左眼就一个劲儿地跳。俗话说,左眼跳祸,右眼跳财。沈春亭就对太太说,会不会有什么祸事临头啊,要不然这左眼为什么老是一个劲儿地跳个不停啊。沈太太嘴儿一撇,是不是外头又沾了哪个婊子的晦气啊,沈春亭不怎么爱听太太这样说,一抖袖子,就到铺子里去了。
  说起这沈春亭来,在广宁卫的商人中,也算是个厉害的角色。他祖上本是正黄旗,是大清朝道光年间皇封的红顶商人。八国联军进北京,祖上沈老太爷散尽家财组建民团买枪造炮和洋人的队伍周旋,浙江沈家军大败洋人的事迹威震华夏。后来由于清政府无能,沈家军独木难支,沈老太爷战死殉国,沈家后人和洋人又周旋了数年,终因财力有限,沈家最后败落了,后人中的一支来到了辽西的广宁卫落下脚来。沈春亭秉承了祖上遗风,白手起家,几十年的拼搏,终于有了名扬辽西家资数万的沈记珠宝首饰店。
  沈春亭做买卖有一套,可太太比他大七八岁,简直是个母老虎,天生是个醋坛子,有时候弄得沈春亭哭笑不得。沈春亭想把她给休了再娶一房,可细想又于心不忍。可也难怪,苦日子的时候夫人可是没嫌弃他,他十二岁和夫人结婚,半夜里吃饭夫人就是再冷也得给他端碗热的来,所以,对夫人即便有些厌烦了,也只有“心”字当头悬 把“刀”了。
  沈春亭被带到了叶子龙面前。叶子龙冷笑道:“沈掌柜,知道今天本署长因何把你拘来吗?”
  沈春亭摇头不语,叶子龙“啪”地一拍桌子吼道:“沈春亭!听说你和张举人的四姨太关系暧昧,昨晚她被人杀死在家中,不知你做何解释啊?”
  “叶署长,昨天晚上我在开玉器店的朋友叶成焕家喝酒,如果您不信,可去问叶成焕,他可以为我作证。”沈春亭说。
  “沈春亭,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本署长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会凭白无故地将你给拘来。我来问你,这个东西你可认得?”叶子龙将那只烟荷包拿在手里冲着沈春亭晃了晃。
  “这是我的烟荷包啊,怎么到了您手里?”沈春亭问。
  叶子龙厉声喝道:“本署长还想问你呢!这只烟荷包在四姨太手里,对此,不知你做何解释啊?”
  沈春亭分辩说:“署长,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只烟荷包我、我丢了有些日子了。怎么到了四姨太手里了呢?”
  叶子龙看了看惊惶失措的沈春亭,踱到他的身边,指了指他的左脸颊:“沈掌柜的,撒谎你都不会。我来问你,你左脸颊上的这块新伤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着像被人给抓挠的呀!”
  沈春亭下意识地捂了捂左脸颊,说:“这是昨天晚上我喝酒喝多了,不小心在树枝上刮的。”
  “有那么巧吗?”叶子龙双目如电,直视沈春亭,“我看是被四姨太给抓的吧!你不是说你昨天晚上在朋友叶成焕家喝酒喝多了吗?来人,传叶成焕问话。”叶子龙吩咐齐大虎领人将叶成焕传到警署大堂问话,齐大虎应声而去。
  叶成焕被传到,叶子龙就问他昨天晚上沈春亭上哪儿去了,叶成焕想了想说:“叶署长,昨天是我生日,晚上我请沈掌柜的过来陪我过生日,多喝了几杯,就多了,一直没出去。”
  “叶成焕,你真的就那么肯定沈掌柜昨天晚上一直在你家?”叶子龙眯缝着双眼看着叶成焕,“那这只烟荷包怎么会到了四姨太手上啊?”
  叶成焕一见烟荷包就乐了:“署长,我和沈掌柜虽说是莫逆之交,可这只烟荷包怎么到了四姨太那儿我怎么会知道呢!”
  沈春亭哭丧着脸儿解释说:“署长,我真不知道这只烟荷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它已经丢了好些日子了。至于怎么到了四姨太手上,那我就不知道了。署长,一定是有人故意嫁祸我呀!请署长明断!”
  “街头上都传言你沈春亭常到四姨太家中走动,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来人,将沈春亭给我打进牢中!”
  
  沈春亭就像一堆烂泥
  瘫倒在地
  
  叶子龙吩咐手下将沈春亭下了狱后,又传了毛瑞林和王二虎。经过调查,这两个人昨天晚上都在家中。毛瑞林新娶了一个柒匠的姑娘为妻,昨晚上忙着布置新房,今天是在婚礼上给传来的。王二虎前两天不慎摔断了一条腿,正在家中养伤,叶子龙亲自查验过,腿断确属实情,因此,这两个人昨天晚上杀人的可能性就排除了。
  
  “署长,您看沈春亭是杀害四姨太的凶手吗?”齐大虎问。
  叶子龙吐了一口烟:“从表面上来看,沈春亭是难辞其咎!可是,我老是觉得此案有些蹊跷。比如说,叶成焕和家里人都证实,他昨天晚上的确是喝多了,他哪儿里来的作案时间啊?如果真是这样,凶手定会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对沈春亭和四姨太的关系了如指掌,进而嫁祸于他。”
  齐大虎跟随叶子龙多年,知道他查案最重取证,于是出了主意,请求在全城内贴出告示,重金征求昨天晚上一切与本案有关的可疑线索。叶子龙点头称是。
  这一招果然见效。第二天一早,便来了提供线索的人。此人三十多岁年纪,名叫白彪,在举人街上开着一间小吃店。昨天晚上后半夜,白彪打发走了最后一批过路的食客后,正要上门板关门,忽听门外边有人“哎呀”一声,白彪出门一看,有个人正蹲着身子揉脚脖子呢,白彪正要过去帮忙,那个人却起身慌慌张张地走了。
  “白彪,你怎么肯定那就是沈春亭?”叶子龙问。
  “署长,从穿着打扮和身材上来看,那人就是沈春亭。”
  “白彪,不可为贪图几块现洋误作伪证,这一点,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彪点头不迭,连连称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印章和一串钥匙来放在叶子龙面前的案几上。叶子龙盖了印泥在纸上按了一下,这竟是沈春亭的私章!白彪说,这是他在沈春亭离去后拾到的。
  白彪下去后,叶子龙重新提审沈春亭。看到私章,沈春亭就像一堆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了。
  “沈春亭,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叶子龙冷笑道。
  沈春亭磕头如捣蒜:“署长,这方私章和这串钥匙是我的不假,可怎么到了您的手里?”
  “来人,传证人白彪!”
  白彪进来,叶子龙指着沈春亭问他是否是前天晚上他看到的那个人,白彪说:“署长,就是沈掌柜。”又冲沈春亭笑逐颜开地说:“沈掌柜,那天晚上又上哪儿风流去了?”
  沈春亭气得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说:“白彪,你小子怎能在这儿瞪眼编瞎话呢?我前天晚上醉在我的朋友叶成焕家里根本就没出门!”
  将沈春亭押下去后,叶子龙就问白彪那天晚上看到的是否就是沈春亭本人,又问白彪看到沈春亭的脸面没有,白彪想了想,嗫嚅说:“署长,我当时认定那个人就是沈春亭无疑,至于看没看清他的脸,我并没有注意。不过,这方私章和这串钥匙不就可以说明一切了吗?”
  白彪回去后,叶子龙沉吟了良久。他越来越感到这个案子非同一般。不到二十天,举人街接连发生两起命案。林默涵父子被杀案尚未告破,又发生了张举人之妻四姨太被杀一案,两案搅在一起,层层迷雾,令办案多年的叶子龙深感两案的棘手。张一刀至今仍在狱中,判他死罪证据尚显不足,现在,又有沈春亭入狱,证据虽比张一刀的多,可也绝不排除有人嫁祸于他的可能。自己怎能仗着手里掌握的生杀大权草菅人命呢?他决定深入调查这两起案子。
  
  里间走出一位留着
  八字胡的细高个儿
  
  第二天一早叶子龙就和齐大虎粘上胡须乔装改扮成商人模样,来到了举人街最为热闹的茶馆贵宾楼。因为他知道,往往这一些热闹人多之处就会发现一些对案情有关的线索。二人捡了个偏僻一点的地方要了壶茶水坐下了,恰巧,这里的人们正在开着“新闻发布会”。
  当间儿的一个八仙桌上四个人聊得最为热闹。就听一个红脸儿的和对座的黑脸儿的说:“王掌柜的,您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咱们这条举人街都炸开了锅了!”黑脸儿的一愣,就问红脸儿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红脸儿的说:“半月前,林家老宅的林默涵父子被人在家里给剁下了脑袋,前天晚上,张举人的四姨太又被人奸杀在家中,你说怪也不怪,奇也不奇?”黑脸儿的说:“张掌柜的,我听说这两个案子的凶手都已找到了,杀害林家父子的是街上的屠夫张一刀,杀害四姨太的是首饰店的沈掌柜,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我看不一定,”在红脸下首坐着的黄脸儿说,“要我说,张一刀杀害林家父子倒是可以让人相信,可那沈掌柜奸杀四姨太根本就不可能。沈掌柜我最了解他了,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手无缚鸡之力,他又怎么可能去杀一个大活人呢?而且,这个人还是他心仪已久的女人。”
  “陆掌柜的,您怎么知道那沈春亭和四姨太有情啊?”黑脸儿的问。
  黄脸儿的呵呵一笑,说:“二位有所不知,那沈春亭早就厌烦了他老婆,在下和沈掌柜的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他的心思我岂不知?”
  黑脸儿的乐了:“陆掌柜的,这狗急了都能跳墙,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儿呢?”
  “陆掌柜说的不错,凶手绝非沈春亭。要是我看,凶手定是另有其人。”
  说着话打里间走出一位四十上下提着鸟笼穿着白绸子马褂留着八字胡的细高个儿,大伙儿一看,是举人街柳记当铺的柳二当家。此人不学无术,吃喝嫖赌骗,可谓五毒俱全。
  “柳二掌柜的,您怎么就知道凶手是另有其人呢?”红脸儿的问道。
   “那天晚上,我从一个朋友家喝酒回来路过四姨太家的门前,当时仗着一点酒性我就有心想进去。这娘们儿长得那么漂亮,不怕诸位笑话,我柳某也早就为之倾倒了。”柳二掌柜的将他的鸟笼子放在了脚边,呵呵一笑:“不瞒诸位,我正想演一出《大西厢》,就见四姨太家的门开了,打里边溜出一个人来。当时虽说天黑,我和那个人却打了个照面,我虽说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究竟是谁,但绝不是沈春亭。我还以为四姨太是个冰清玉洁的主儿,没成想,有了身孕,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风流货色,早知道这样,我何不早点下手让别人占了便宜。”
  伙计拎着一只长嘴的铜壶给柳二掌柜倒了杯茶,小声说:“二掌柜,说话小声点,隔墙有耳,路边说话,草棵子里还有人听呢。”
   伙计不说不要紧,这一说,柳二掌柜的声音就更大了:“那天的事儿我亲眼看见的,就是官府里的人在这儿,我也这么说。”
  “既然柳二掌柜的这么说,那就跟着我们走一趟吧!”齐大虎站起来说。
  柳二掌柜一听就愣住了:“这位是……”
  齐大虎亮出身份,柳二掌柜的忙说:“敢情是齐探长,小的刚才在这儿胡乱说了几句,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呀。”
  齐大虎笑道:“柳二掌柜,还是跟着我到警署里边走一趟吧。把刚才的那些话当着我们署长的面再说一遍,说不定还有赏呢!”
  齐大虎这么一说,把一旁的叶子龙给逗笑了,柳二掌柜一百个不情愿,还是跟着二人来到了警署。叶子龙一扯脸上的胡须,柳二掌柜的吓了一大跳,他这才知道跟在齐大虎屁股后头的跟班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署长叶子龙!
  叶子龙说:“二掌柜,你就那么敢肯定那天晚上从四姨太家中出来的那个人不是沈春亭?”
  “人命关天,岂是儿戏?”柳二掌柜早就没有了在茶楼里的威风和狂妄,把在茶楼里当着众人说的那番话又叙述了一遍。
  叶子龙见从柳二掌柜那儿再问不出什么,就让他回去随时接受传唤。柳二掌柜走后,叶子龙暗忖,所有的迹象表明,沈春亭不是杀害四姨太的真凶,凶手正是利用他和四姨太的这层关系嫁祸于他。这个人究竟是谁呢?私章是随身携带之物,怎能随意丢失,叶子龙猛然醒悟,决定再审沈春亭。
  本来,叶子龙对张举人的二房、三房起了疑心,可是据回来打探的警员说,二房嫁给了一个庄稼汉,日子过得很美满,至于那三房,回到娘家半年后就患痨病死了。所以,也就排除了这两个女人买凶作案的可能性。
  晚上,沈春亭正在牢中闭目养神,牢门开了,叶子龙和齐大虎走了进来。
  叶子龙问沈春亭记不记得这枚私章和钥匙是在什么时候丢的,沈春亭想了想说:“署长,这枚私章和钥匙我随时都带在身上,前两天我还用过好几次呢,要不是您拿出我的那枚私章,我甚至都不知道它丢了。”
  “你和叶成焕那天晚上喝了多少?另外,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喝完酒后的情形?”叶子龙问。
  
  沈春亭说,那天晚上他只喝了三两,并没有喝多。喝完酒后,叶成焕就到客房陪他聊天,两个人聊得甚是投机,这时,就听窗外有一个女人轻声地在喊叶成焕,叶成焕就出去了。工夫不大,叶成焕又回来了,端了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叶成焕说,这是新来的厨娘做的,让他尝尝鲜,解解酒。叶成焕走了后,他就喝了那碗莲子羹。直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他才起来。
  叶子龙看了看齐大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小洞里掏出一个檀木匣
  
  玉器店掌柜叶成焕正在和伙计算账,门帘一挑,叶子龙和齐大虎走了进来。叶成焕就将叶子龙和齐大虎领到了客厅。
  双方客套一番,叶子龙说明了来意:“叶掌柜,我今天来,还是为了四姨太被杀一案而来。您想,您的好友沈春亭现在狱中,他被列为第一嫌疑犯,对此,您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叶成焕叹了口气,给叶子龙和齐大虎每人倒了一杯茶,说:“我和沈春亭交好多年,以他的秉性,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可是,这人是没地方看的。”
  叶子龙征询了叶成焕的意见,想看看那天晚上沈春亭住过的房间,叶成焕爽快地答应了。叶成焕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似曾见过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齐大虎倒是眼尖,对叶成焕说:“这不是四姨太家的丫头冰儿吗?怎么到了您的府上了?”
  叶成焕扑哧一乐:“四姨太被害,这姑娘就成了无依无靠的主儿,她无父无母,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我见她可怜,就把她叫到了家里。其实,不瞒您二位,我前房死了都三年多了……”
  “噢,”叶子龙说,“叶掌柜,我可以和冰儿谈谈吗?”
  “当然可以。”叶成焕说着吩咐伙计去喊冰儿。工夫不大,冰儿进来了。冰儿完全不是前两天的模样,整个人儿精神多了。只是见了叶子龙,有些拘谨。
  “冰儿,你是四姨太的贴身丫头,四姨太平时和什么人来往你会不知道?”叶子龙喝了口茶,“要知道,你家主子可是怀了几个月身孕的人啊!”
  冰儿神情有些慌乱,低着头说:“署长,我真的不知道啊!”
  齐大虎插了一句,“可为什么就偏偏赶在你离开的那天晚上你家主子就出事儿了呢?对门卖馄饨的人都认识什么人常来四姨太家,而你却说不认得,冰儿,这说明了什么呢?只能说明你在扯谎!”
  齐大虎声若洪钟,冰儿吓得一哆嗦。叶子龙见状,和颜悦色地说:“冰儿姑娘,齐探长也是破案心切,你不要见怪。不过我想,谁和你家姨太太最好,你心里总还有数吧?”
  “二位都是官府中人,一定也理解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难处。四姨太是寡妇,她和谁相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会当我这一个下人说起呢?”冰儿目光游离,对答如流。
  这当口儿,叶子龙无意间看到了叶成焕左手上有一道深深的抓痕,便问这抓痕是怎么弄的,叶成焕呵呵一笑,指了指桌子底下趴着的那只大花猫说:“署长是说我手上的伤痕啊,就是这小东西给我抓的。我这个人,平日里就喜欢养一些小猫小狗啥的。”
  这时,叶子龙说他想出去方便一下,就问叶成焕茅厕在哪儿,叶成焕就吩咐下人带他去方便,叶子龙谢绝了:“叶掌柜,我一个大活人儿上个茅厕还得让人领路?我自己去就行了,再说,我这个人解大手的时候比常人慢。呵呵。”
  “那也好。叶署长甭看是官家人,可一点官家人的架子都没有。”叶成焕笑容可掬地说。
  其实,叶子龙是在借方便之机在叶成焕家里四下看看。冰儿在叶成焕家的出现,使叶子龙萌生了对叶成焕进一步了解的欲望。
  叶子龙从茅厕里走出来,几个下人在往一间屋子里搬运柴米,叶子龙踱到了一个四十来岁风韵犹在的女人面前问:“这位大姐,这里可有一位新来的厨娘?”
  女人呵呵一笑说,她就是这里的厨娘,并没有一位是新来的。叶子龙见这位厨娘性情开朗,就和她攀谈起来。厨娘问叶子龙和掌柜的是什么关系,叶子龙就说是叶掌柜的一个朋友,厨娘这才和叶子龙说起话儿来。叶子龙就问厨娘:“大姐,最拿手的手艺是什么?”厨娘说:“掌柜的爱吃什么我就给他做什么,他要是半夜里想吃什么东西,我就得给他做什么。谁让咱是下人呢!”
  “大姐会做莲子羹吗?”叶子龙突然问。
  厨娘一听就笑着说:“不瞒您说,我最拿手的就是这个莲子羹了。因为掌柜的最爱吃了。”
  叶子龙问:“那大姐最近是否给掌柜的做过莲子羹呢?”
  厨娘摇了摇头:“掌柜的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要求喝这玩艺了。想是冰儿姑娘来了,就用不着我了。”
  “大姐,你是说冰儿也会做莲子羹?”
  厨娘说:“冰儿手艺不错。我记得清清楚楚沈掌柜来的那天晚上,冰儿姑娘好像也在这儿。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就发现了锅里边还有没有盛完的莲子羹。您说,不是冰儿又会是谁呢?”
  “你是说,冰儿姑娘以前常来你们这儿吗?”
  厨娘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是啊,冰儿姑娘和我们家掌柜好着呢!”
  这时,叶成焕和齐大虎走了过来。叶成焕老远就说:“叶署长好兴致啊,怎么,我这厨娘做菜的手艺可是一绝呀!怎么样,今天中午就甭走了,在这儿尝尝她的拿手菜蕨菜活鱼。”
  “叶掌柜的美意我心领了,我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吧!”叶子龙婉言拒绝。
  叶成焕也未深让,叶子龙就和齐大虎告辞出来。叶子龙说:“大虎,你不觉得冰儿在叶家出现有些蹊跷吗?”
  齐大虎点了点头:“冰儿对答如流,神情自若,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叶子龙说:“我觉得叶成焕是在和我们兜圈子。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沈春亭说,那天在叶成焕家喝酒,叶成焕端过两碗莲子羹?”
  齐大虎说:“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沈春亭说是窗外有一个女人喊了他一下,而叶成焕却说这两碗莲子羹是新来的厨娘给做的。”
  叶子龙将和厨娘刚才的那番谈话说了一遍,末了,叶子龙说:“如果我猜测得不错,那天晚上在窗外喊叶成焕的人就是冰儿!那晚上的莲子羹也是她做的。”
   “署长,没想到这四姨太被害的案子这么复杂。”
  叶子龙说:“是啊,此案现在虽说已经有了些头绪,可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走,咱们到四姨太的院子里再看看,兴许能找到一丝与本案有关的蛛丝马迹。”
  几天的变故,就已经是物是人非,四姨太住的小院里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叶子龙撕开门上贴着的封条,走了进去。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叶子龙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叶子龙在四姨太的卧房内踱着步,一双眯缝眼在扫视着屋子里的各个角落。这时,一阵微风从窗外刮了进来,八仙桌后边的一幅字画被刮动,叶子龙见字画后边露出一个方形的小洞,便走过去,让他兴奋不已的是,从小洞里掏出一个檀木匣,里边竟是一张写好的婚书。
  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林默涵娶周兰萱为妻,旁边还有证婚人的签名。叶子龙怎么也没有想到,证婚人竟然是沈春亭!周兰萱不就是四姨太吗?叶子龙在处理四姨太的后事时,才得知四姨太的名字的。叶子龙仔细地看着这张婚书,认为这张是婚书的副本,正本在哪儿呢?
  “怪不得沈春亭被陷害,原来他介入了一场涉及财产的纠纷案子当中。那么,他被人嫁祸入狱也在情理之中啊。”叶子龙说。
  齐大虎不解,叶子龙解释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林默涵的。尽管有毛瑞林、沈春亭还有王三虎常去四姨太那儿,可真正和四姨太相好的人却是林默涵。林家家大业大,为什么林默涵父子蹊跷被杀?身怀有孕的四姨太被杀,还有婚书的出现,说明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齐大虎还是有些不解,叶子龙说:“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真正的凶手就是想得到林家的万贯家财,所以,将林家父子和身怀有孕的四姨太先后杀掉。其手段何其残忍,令人发指啊!”
  齐大虎这才恍然大悟:“您是说这两起案子其实是一起连环案。真正的凶手是千方百计想得到林家的财产,可是,谁才有可能在这些人死后,是林家财产的真正继承人呢?”
  
  叶子龙慢慢吐出一口烟来说:“林默伦!只有他才是在这些人死后的财产继承人。这一点,我几乎都给疏忽了。”
  齐大虎对叶子龙的判断有些怀疑。他说,林宅和林家商号里的人都证实,在案发当晚,林默伦和几个朋友在一起饮酒,经过调查,朋友们都证实,林默伦根本就没有去过老宅院。可是,会不会是几个朋友走后,林默伦抽空去的老宅行凶作案呢?据当时的几个朋友回忆,当天晚上他们都喝醉了,所以,林默伦是有作案的机会的。林默伦有意请几个朋友来家喝酒,实际上是通过几个朋友给他作证他没有去过老宅。
  叶子龙反驳了齐大虎,林家百万家财,最近林成龙又回来,世事险恶,人心叵测,林默伦见财起意也在情理之中。
  齐大虎又有了疑问:“署长,可我看您是将四姨太被害案子的疑点放在了叶成焕和冰儿身上,怎么突然间又对憨厚老实的林默伦起了疑心?”
  叶子龙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说:“我也只是推测,这两起案子环环相扣,迷雾重重啊!眼下,我们只好这样了。破案,有时候不能光看表面现象,有时候直觉也很重要。”
  接着,叶子龙又说出一番话来,齐大虎点头称是。
  
  周老汉说:如果我看
  得没错,这个人
  就是……
  
  叶子龙和齐大虎走后,叶成焕长出了一口气。他对伙计们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就走出门去。叶成焕东转西转,来到了城西的一个偏僻的宅院里。这儿才是他晚上睡觉的地方。
  叶成焕进了屋,一阵女人的脂粉气就飘了过来。叶成焕刚刚在太师椅子上坐定,一个漂亮女人就扑了过来。
  “宝贝,可想死我了。”叶成焕将女人拥到了怀里。
  女人娇嗔道:“要不是我让人约你,你这会子不知道跟哪个相好的在一块呢?我可听说了,你在翠花楼包了一个相好的。”
  叶成焕信誓旦旦地说:“宝贝,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要不是你,我的铺子怎么会开起来?说不定我现在还在大街上东游西荡呢!你的好啊,我下辈子都不能忘。”
  “你别的不会,就长了这一张油嘴儿。”女人用手指头点了一下叶成焕的额头笑了起来,顺势依偎在叶成焕的怀里。
  一阵柔情蜜意之后,叶成焕就问:“宝贝,你今天来这儿不光是为了解我的相思之苦吧?”
  女人说:“成焕,你都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就凭这个,我看人还是有眼光的。你猜的不错,我是来和你商量事儿来了。”
  叶成焕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将一只已经削好的苹果递到了女人的手里。女人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说:“事情按照我们的设想已经办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环,还得我们共同把它做得天衣无缝。办完了这件事情,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在一起了。”
  叶成焕微微叹了口气:“宝贝,不如我们先等这阵风刮过去再说。我老是觉得我们的行为似乎已经遭到了怀疑。”
  叶成焕话刚落,女人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让他们怀疑去吧,没有证据,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成焕,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丈夫现在已经对我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如果不早点下手,他要是醒悟过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我今天见你来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不做二不休,早点把问题解决了。”
  “好吧,就依你便是。”叶成焕说着将女人又拥在怀里……
  一个时辰过后,两个人这才出门分手。这时,叶成焕远远望见,齐大虎和叶子龙骑着马走了过来。叶成焕吓得慌忙掩面急匆匆地向另一个胡同走去。
  原来,叶子龙和齐大虎从四姨太家的宅子走出来,叶子龙说他想去城西探访一位重病的老朋友,齐大虎也跟着去了。从老朋友那儿出来,叶子龙眼尖,看到了叶成焕和一个女人从一个宅院里出来,女人上了一辆洋车走了,叶成焕却向一个小胡同急匆匆走去。
  “署长,这不是叶成焕吗?他到这儿来干什么?还有,那个女人是谁?”齐大虎满面的疑惑。
  叶子龙说:“这女人走得很急,没有看清楚。既然叶成焕在这儿出现,那我们就让人来了解一下这个宅院的底细。说不定,会从这里发现一丝对案子有用的线索。齐探长,这件事你吩咐人手去办。必要时让人在这里轮流监视。”
  齐大虎说,他这就去办,两人策马奔警署的方向去了。
  这天晚上,林默伦在房里和丫头杏仁说笑,太太段凤芝突然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地就训斥开了。
  “当家的,我段凤芝对你如何?你今天竟然当着我的面儿和丫头调笑,你把我当成什么?再说,大哥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享乐,大哥地下也会不得安宁的啊!”
  林默伦让杏仁出去,脸涨成了猪肝色,骂道:“大哥被害,那是他命中造就,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整天哭丧着脸吧!我和杏仁怎么了,我还得娶她当小呢!你嫁给我好几年了,也没见你的肚子鼓起来呀!我这也是为咱们这个家着想啊!”
  林默伦这么一说,段凤芝哭得就更凶了。林默伦“哼”地一声就走了出去。段凤芝见丈夫出门又去了杏仁的屋子里,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林默伦敲响了丫头杏仁的门,杏仁哀求说:“二老爷,您还是回去吧!这要是让夫人抓住了把柄,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林默伦将门关好,说:“这个家我说得算,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管我屁事?”
  林默伦一下子抓住杏仁的手,就将杏仁拥在了怀里。就在两个人在床上山盟海誓你恩我爱的时候,一把雪亮的刀将门闩拨开了。林默伦眯缝着眼睛,忽觉床帐前闪过一条黑影,本能地就将杏仁推开了。帐子被拨开,林默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刚想说话,对方一挥手,林默伦只觉得脖子一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杏仁正沉浸在当林家二奶奶的幻想里,也跟着去了黄泉。
  却说段凤芝,直到半夜了还不见丈夫回来,就唤过贴身的丫头兰香,主仆两个人一起提着灯笼来到杏仁住的房前。屋子里边点着灯,段凤芝敲了敲门,屋子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就将门轻轻一推,哪知里边并没有插上门轴,门就开了。段凤芝走了进去,本以为杏仁会吓得战战兢兢出来接她,可卧室里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爷今天是怎么了?”段凤芝一边往里走一边嘀咕。
  “太太,您看,地上有血……”兰香惊叫道,吓得将灯笼扔掉。
  段凤芝仔细一看,床下有一大滩子血,掀开床帐一看,当时就吓得昏厥了过去。原来,林默伦和杏仁赤条条躺在床上,人头已经不翼而飞!
  兰香虽然吓得浑身哆嗦,可还是一边呼唤段凤芝一边朝外呼喊:“快来人啊,不好了,二老爷出事儿了!”
  伙计闻讯赶过来,一看眼前的情景,赶忙向警署报了案。叶子龙虽然在夜半听到报案,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领着几个手下赶到了案发现场。此时,林家老宅已是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自打林默涵父子被害后,林默伦就搬回老宅居住了。此时,已经苏醒过来的段凤芝一边掩面痛哭一边说:“当家的,你这都是罪有应得啊!你贪心不足,报应啊!”叶子龙过去安慰了一番说:“二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您能给我讲一讲案发的前前后后吗?”
  段凤芝就将案发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向叶子龙叙述了一遍,末了,跪在叶子龙脚下哀求说:“叶探长,我林家家门不幸啊!不到一个月,我林家竟命丧四口!请探长为民妇做主,找出真凶,为我家两位老爷报仇啊!”
  叶子龙发现,林家兄弟两个人的死状非常相似,都是被害后砍下了头部。这时候,天光大亮,叶子龙便命手下在院落四周好好搜索。
  “署长,您看,林家兄弟被害的两起案子的作案手法十分相似,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呢?”齐大虎说。
  叶子龙点了点头说:“极有可能是一人所为。林家兄弟先后被杀,这绝不仅仅是一种巧合,而是在它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啊!林家院墙这么高,晚上大门紧闭,凶手是从哪儿进来的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里边人加害的,二是凶手很可能是穿房越脊的高手,越过这高高的院墙进来亦非易事。不过,我老是觉得里边似乎有人接应,不然,林二掌柜在丫头的房里过夜凶手怎么就轻易地知道了呢?这里边一定有名堂。”
  
  叶子龙吩咐手下,一定要在现场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一条与本案有关的蛛丝马迹。如果是同一人所为,张一刀的冤案就可以平反了。本来,叶子龙认为,林默伦杀害兄侄图谋家财的嫌疑最大,可他现在却又蹊跷被杀,使得本来似乎已经有了几分明了的案子又陷入了层层迷雾之中。
  齐大虎自幼随父习武,对这种高来高去的手法十分熟悉。如果凶手真是高来高去翻过院墙作案的高手,必然会在院墙或某一个固定的物体上留下钩抓和踩踏的痕迹。鲜血从床铺滴到门外的台阶处就不见了,而且,台阶上有一块摔碎的屋瓦。齐大虎断定,凶手一定是从台阶上纵身越房而逃。齐大虎上了屋脊,他惊奇地发现他的判断果然没有错,房脊上果然流下了两行清晰可见的血点。细心的齐大虎发现,在后院院墙的墙脊上果然有一处被钩抓钩过的痕迹。令齐大虎兴奋不已的是,在这块抓痕的不远处,也有一处被抓过的痕迹。齐大虎将这个重要的发现告诉了叶子龙。叶子龙初步就下了断言,这两处一模一样的抓痕表明,杀死林默涵父子和林默伦的凶手系一人所为,这个人有高来高去穿房越脊的本事,这个人会是谁呢?后院墙下是一片杂草,在杂草的深处,警察们发现了被割下来的林默伦和杏仁的人头。出了这片杂草,就是一条街,叶子龙分析,凶手之所以将人头扔在这块杂草丛中,会不会是作案后遇到了目击者心下慌乱,情急之中将这两颗人头胡乱扔在这儿的呢?回到警署后,叶子龙就吩咐下去,悬赏征集昨天晚上的目击者。
  这一招也真奏效,当天下午,齐大虎就领着一个穿着更夫衣裳的汉子走了进来:“署长,更夫周老汉来提供一些情况。”
  叶子龙一见,周老汉当六十上下岁,身材瘦小,留着一撮山羊胡。由于昨天晚上林家又发生了一起血案,一双呆滞的核桃眼中尚存着一丝惊恐。周老汉一见叶子龙,揉了揉眼睛就说:“署长,小的昨天晚上当值,的确是发现了一条人影。我不知道对破这起案子有没有什么用,林掌柜在世的时候,对小的不薄,所以,小的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就赶过来向探长您报告了。”
  “周老汉,你就把昨天晚上你所看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叙说一遍,说得越详细越好。”叶子龙和颜悦色地说。
  周老汉说,他当班的时间是从夜间的亥时到子时,当时街道上没一丝异样,偶尔传过几声狗叫。周老汉昨天晚上喝了点酒,有些微醉,这时,周老汉就看到了林家老宅的后院墙上似乎闪过一条黑影,周老汉当时以为是看花了眼,这时,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从院墙下的草丛中钻了出来在他面前直晃。醉汉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他当时并没有听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看见。半个时辰后,他从前街回来,就听到了林家院子里传出来的哭喊声。
  “什么样的醉鬼?”叶子龙起身问道。
  周老汉想了想说:“这个人长得身材细高,看样子也就四十来岁,长得白白净净。”
  “周老汉,你可认得此人?”叶子龙问。
  周老汉说:“署长,这个人走得歪歪斜斜,差一点撞到我身上。如果我看得没错,这个人就是……”
  周老汉说着走到叶子龙身边,低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叶子龙听罢忙问:“周老汉,你敢肯定地说就是这个人?”
  周老汉叹了口气说:“要不是林家对我有恩,我也不会出来向署长提供这个线索,我不知道这个人对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作用,我还是想把这个情况向署长汇报一下。不过,对这条线索的提供,请署长无论如何也要为我保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更夫,往后,还得在举人街上混呢!”
  叶子龙说:“周老汉,本署长一言九鼎,你放心就是。”
  周老汉走了后,叶子龙对齐大虎说:“这个人也和四姨太一案有关,事情难道真有这么巧合?如果凶手真是他,那他的作案动机会是什么呢?”
  齐大虎摇头不语,叶子龙对齐大虎说,他决定对这个人的底细来一个细致入微的查访。叶子龙说:“我就不信,找不到案情的切入口并对其实行监视。”
  这天晚上,叶成焕兴高采烈哼着小曲从一家茶楼里走出来到街上的拐角处小解。忽然觉得身后黑影一闪,叶成焕回头一望,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拍着他的肩膀嘿嘿直笑。叶成焕敏捷地往旁边一跳,厉声问:“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呵呵小声一笑:“叶掌柜的,听说您今天发了利市,兄弟我手里头正紧着呢,能不能先借几块现洋给兄弟?”
  “我要是不呢?”叶成焕说。
  蒙面人恶毒地说:“你要是不依,我今天晚上就废了你。我听说你叶掌柜有三脚猫的功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
  “我叶成焕是吃饭长大的,可不是被人给吓大的!你要是不识好歹,别怪我叶某人心狠手辣。”叶成焕冷冷地说。
  蒙面人不再言语,挥拳朝叶成焕扑了过来。叶成焕闪身躲过,紧接着反守为攻,向蒙面人打来。两个人来来往往,忽上忽下,蒙面人见没占到便宜,一攀屋檐就上了房。这当口儿,一双锐利的眼睛在不远处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