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温家宝总理在十一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回答新华社记者有关解放思想和改革开放的提问时说,解放思想和改革开放永不停止,“解放思想需要勇气、决心和献身精神”,“要使每个人,特别是领导干部的思想得到解放”。
理论向来为行动的先导。中国改革开放已走过三十年历程,中国现代化转型也已走到历史关口。在这一新的历史背景下重新思考解放思想这一主题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且看国内知名专家学者就推进中国新一轮思想解放所发表的真知灼见吧。
解放思想之一:为什么提出新一轮解放思想?
杨启先(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破除当前发展的阻障,迫切需要解放思想
所有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法治化……所有这些目标都必须通过解放思想来解决。
我认为当前迫切需要解放思想,当前的重点:一是所有制改革上要进一步准确界定国有企业的性质和作用,必须用经济职能来界定,不能用意识形态来界定。第二,要素要市场化,特别是金融要市场化;要发展实体经济,更要发展虚拟经济。第三,治理通货膨胀要通过市场的办法来解决。第四,城市化,应该放开农民进城。农民进城可能会抢占一部分人的饭碗,但会创造更多饭碗。
另外,在政治体制改革问题上,我觉得思想也应该适当解放。政改中央已经提出来了,但现在进度应该加大。政改不加快,就会有非常大的问题,腐败问题根本解决不了。从世界其他国家的情况来看,要解决腐败主要是三条防线:民主选举,舆论监督,法律制裁。通过民主选举,你搞腐败的人根本上不去,首先就把你筛掉了;上去之后有舆论监督,你要搞腐败,舆论就给你暴露出来了。少数搞了腐败的人,也可以通过法制,对你进行制裁和处理。但是政治体制不改革,这几条根本就树立不起来,虽然我们一再地反腐败,腐败问题还是不可能根本性地改变。
当然,搞政改要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因为搞不好容易引起混乱。民主选举首先从基层搞起,现在村一级有的地方搞得不错,我们能不能先把村一级的选举搞好,几年之后再扩展到乡镇,再几年之后扩大到县一级?
舆论监督可以适度放开,也可以规定在什么范围之内舆论可以暴露,什么范围内舆论不能暴露,只能内部写材料,然后上级来处理?但是必须对上级有一定的制约,收到材料之后多少天之内必须有答复、有处理的结论,不能够听之任之,或者包庇纵容。
法治也有一个逐步建立的过程,但是如果这些方面不动,法治就建立不起来,因为法治有一个学习的过程、实践的过程。所有这些都必须要通过解放思想来解决。
沈宝祥(中共中央党校教授)因为思想障碍确实存在
传统模式的社会主义观念、左的思想、小生产基础上的封建主义思想以及这些年形成的既得利益阻碍了我们的发展。
解放思想就要破除阻碍我们发展的思想。
在当前一个时期,阻碍前进的思想,我认为主要有几个方面:第一是传统模式的社会主义观念,主要是计划经济观念;第二,左的思想;第三,小生产基础上的封建主义思想;还有一个,就是这些年形成的一种既得利益,成了解放思想新的障碍。解放思想,说穿了是一个利益调整,解决问题牵涉到利益的问题,现在既得利益是一个关键问题。
说到要破除阻碍我们发展的思想,我们确实要善于借鉴人类文明成果,打破那些条条框框。记得中共十六大前半年,我们收到一篇稿子,有一点很好:解放思想,大胆借鉴人类文明成果。我就把这一部分发表了。发表后反映很好,上海的报刊头版头条转载,后来我们收到通报,说这篇文章有很多问题需要商榷,但没讲是什么要商榷。再后来开十六大了,江泽民同志报告里有一句话,“大胆借鉴人类文明成果”。可见思想障碍确实存在。好在现在中央提出要继续解放思想,胡锦涛同志明确讲要扭转不符合、不适应科学发展观的思想观念,这令人振奋。
解放思想之二:什么是解放思想?
周为民(《学习时报》总编辑) 解放思想的着眼点:改革“改革者”
目前最大战略风险,不是回到旧体制,而是突破不了目前这样的状态,建立不了一个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
我们处在改革半途上,渡河未济。目前面临的最大战略风险,不是倒退回旧体制、文化大革命,或者回到大跃进的时代,这些可能性都很小,而是不能突破现状,不能够真正达成建立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这样的一个目标,只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摇摆、反复。
另外一种可能的危险,就是改革引起革命。实际上从中国到外国,很多革命都不是说没有改革然后爆发的,恰恰是在进行了改革之后,由于新的矛盾、新的问题突出起来,之后最终导致了革命。
今天我们说解放思想,目的就是要突破目前这样一种体制状态,能够真正地按照市场经济的要求、市场经济的逻辑,把改革开放继续推进下去,然后为科学发展提供良好的体制基础。所谓转变增长方式,所谓科学发展,关键靠什么?靠政府改革。
我们今天解放思想的着眼点,要在政府改革这个方面落实,而政府改革所需要的思想解放就是要树立一个意识,也就是“改革‘改革者’”。
党国英(中国社科院研究员)解放思想的难点:政治领域和公共领域
民主政治需要政治家的专业化和政治家之间的竞争,要摆正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清晰划分公私界限。
解放思想的难点在哪里?
我觉得第一难在政治领域。什么是政治?如果政治就是为人民造福,那么能不能把政治看成是公共品市场?进而,公共品市场需不需要竞争?我认为,民主政治固然离不开公众参与,但政治家的专业化和政治家之间的竞争,通过这种竞争提升公共品供给的效率,恐怕同样重要。
第二难在公共领域。这几年财政收入增加之后,我观察到一个现象,一方面是公共品供给严重不足,但另一方面,结构性的或者是局部的公共品供给,出现了过度化。财政收入增加以后,一个明显的趋势是公共部门在扩大,公共品供给方面的浪费很多。讲民主政治,恐怕要摆正国家跟社会的关系,清晰地划分公共跟私人的边界,而不是公共部门越大越好,公共品越多越好。
任剑涛(中山大学教授)解放思想的前提:需要理论上的宏大构建
解放思想,需要走出宏大话语缺失的困境,走出微观话语的琐碎。
我们有没有一种对解放思想的理想期待与现实对接的理想状态呢?不是理想主义的状态,而是我们既期待又可落实这个意义上的理想状态?我认为,是有的。
第一,走出宏大话语缺失的困境。这次思想解放,不是凌空蹈虚改革怎么办,而是改革走到今天,不能再摸着石头过河和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了,需要对改革有一个愿景设计,不是科学主义的理性规划。但实际上,知识界的宏大话语并没有建构起来,对思想解放和改革设计,有一个宏大话语走空的问题。我们宏大话语的设计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中国的改革走到今天,恰恰需要整体筹划。当年英国改革走到关键时期,在十七、十八世纪,有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有约翰的《政府论》。美国当年也是如此。开国领导尤其是联邦党人,对美国整体的愿景勾画,是美国能够从殖民地解脱出来、成为发达国家的制度基础。而今天,在中国发展的拐点上,我们缺乏这样理论上的宏大建构,我们的学者,既在勇气上准备不足,又在知识上准备不足。我们把思想解放仅仅当作一种口号处理,把十七大报告仅仅当做传递信息的一种手段,因而在整体上应该怎么办,所谓宏大话语,应当说是缺席的。
第二个,要走出微观话语的琐碎。说到底,今天中国在运行制度上,并不是解决某一个问题,就可以解决国家问题。最近几年来,我们知识界方案设计上有琐碎化取向,譬如特别愿意设计一些治道民主,从乡村民主到城市维权民主,再到政府的预算民主,再到政治制度的协商民主,再到执政党的党内民主。我们的治道民主选项非常多。而对于中国最紧要的基本制度安排来说,我们必须告别微观话语的琐碎,以应对中国政体选择的现实需要。
吴思(《炎黄春秋》执行主编)解放思想的目标:建立一个以公民权利为本的社会
已近小康的中国亟需一个更高层次的承诺,这个承诺就是公民权利。
我们现在基本建成了“四化”、基本实现小康社会,应该有一个更高层次的承诺,这个承诺应该对更普遍的广大人民有吸引力,就是公民权利。
超越小康的这个标准,在中国历史上提出的是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为公这个“公”就是公民的公,那一会儿人们老有所养、幼有所长、壮有所用,相应的福利制度建立起来,每一个公民都可以选贤与能,可以投他一票,这就不是天下为家,不是家天下,也不是别的什么天下,而是公民天下。
解放思想之三:如何解放思想?
郑炎潮(广东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前所长) 当务之急是突破“鸟笼思想”
从1957年到现在,解放思想提了很多次,但往往陷入怪圈。必须创造思想自由、精神独立的大气候,中国才能吸收世界先进文化。
解放思想需要一个宽容、宽松、宽厚的大环境。必须创造思想自由、精神独立的大气候,中国才会出现思想大家、理论大家,才能吸收世界先进的思想理论,来创造中国的伟大思想、理论,中华民族才能真正崛起。
在这个前提下,解放思想可以从三个方面展开。
第一,需要总结六十年来思想解放的经验教训。思想解放不是今天才提,从1957年到现在,思想解放提了很多次,但往往陷入怪圈之中。到底什么原因使思想解放往往半途而废呢?今天怎么走出这个怪圈?老同志都很清楚,当年提过“鸟笼经济”,你放开市场可以,但是不能超越计划。这次思想解放,会不会转向“鸟笼思想”呢?解放思想可以,但不能超越某些框框。
第二,解放思想要从突破所有制结构理论入手。我认为在所有制结构方面,现在仍然面临着思想大解放的问题。2007年中国非公经济占GDP的比重超过60%,非公经济事实上成为主体,而我们的基本经济制度、我们的宪法仍规定公有制为主体。我们现在面临很多难题,为什么国营企业改革现在还是步履艰难?为什么很多垄断行业不允许非公经济进入?为什么很多民营企业贷款和上市遇到极大阻力?为什么我们在做强、做大民营经济时不敢大刀阔斧?为什么农村土地所有制改革不敢迈开更大步伐?我认为就是因为这种理论束缚,因为基本经济制度没有创新。
第三,今后三十年或五十年,改革任务更艰难。前三十年主要以经济理论的思想解放和经济理论的创新为主线,这使我们摆脱了贫穷。这当然很重要,但我们同时也要认识到,离开了政治发展、社会发展,经济发展就不可持续,中华民族就不能复兴。
蔡定剑(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解放思想绕不开政治改革这个坎
这次解放思想的重点,是要解决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
中国的解放思想,经济领域没有太大障碍,讨论什么都可以。障碍是在政治领域。所以我认为,这次思想解放的重点,是要解决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
改革应该包括四个层面才是完整的。经济改革、社会改革、行政改革、政治改革。经济改革不需要民主就可以做得很好。但是后面三个层面的改革,没有民主就行不通了。
政治必须改革。但能不能成功,关键就取决于改革时机。我们设想一下戊戌变法,如果慈禧太后当机立断,中国很可能搞成日本那样的君主立宪制。当时包括梁启超、康有为、孙中山,都支持君主立宪。但是她不搞,把责任留给了一个小孩和一个没有主见、没有能力的太后,清朝当然就要垮掉。历史经验证明,政治改革一定要在执政者有能力、有资源、有权威的时候搞,否则就会错过大好时机,这才是主要危险所在。
王占阳(中央社会主义学院教授)解放思想的核心是以人为本
解放思想要以人为本,推进社会主义自由,即全体人民都享有的自由。
解放思想就要确立普世价值。这就要求——
第一,要从以人为本的高度来解放思想。
三十年前不可能直截了当谈价值问题,当时面对着最基本的愚昧——“两个凡是”,所以首先要在工具理性的层面上解决问题,就是以实践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这之后,一些新的价值观才能逐渐浮到台面上,逐渐在社会上传播。现在提出以人为本,我认为就是要做一个大的综合,做一个系统的价值观方面的思想解放。
以人为本是个纲。要贯彻这个纲,就需要民主、自由、人权等一整套普世价值,就需要价值观的转变。如果普世价值不能确立起来,结果就不会是以人为本,而是以别的东西为本。所以价值观问题是决定中国命运的一个基础性的问题。
第二,解放思想要推进社会主义自由,自由先于民主。
以人为本是向善的,不是向恶的;善的终极目标就是普遍幸福、普遍自由。要普遍幸福就需要普遍自由。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堂而皇之谈民主,但是谈自由却仍然相当困难,一说自由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按照传统观点来说,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少数富人的自由化,凡不是富人,就不能自由。而我们现在要的是另一种自由,即社会主义自由。什么是社会主义自由?就是全体公民都享有的自由。我们当年搞革命,就是为了得解放,解放就是从束缚中、压制中解放出来。解放到哪里去?不是解放到笼子里,而是解放到自由的天地里。人民的自由是十七大报告中的一章,我们就是要搞人民的自由。
王绍光(香港中文大学教授)解放思想,应该是全方位的,不是单向的
价值观没有普世的;我不觉得往一个普世价值观解放思想是一条可行的路。
在我看来,思想解放并没有一个定向的东西。我不太同意我们要朝着一个所谓的普世价值观走的说法。价值观没有普世的;它判断的标准,不在于每一个社会里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认同某些东西。你问他喜欢不喜欢民主、自由、平等,就好比问他喜欢不喜欢吃肉、吃鱼、吃菜,没有价值;应该让他们排序,什么在前、什么在后。价值观的区分,并不在于内涵到底有什么样的成分,而是在于成分是怎么组成的。如果只能选一个、两个、三个的话,你可以发现排序是非常不同的。
如果说排序是重要的话,全世界真的不存在所谓的普世价值观。不光全世界不存在,每一个社会里各个阶层也不存在一个普世的价值观。俄罗斯曾经想搞美国式民主,好像是普世价值观,但显然没成功,到普京开始往回走了。向普世价值观解放思想,与其说开放一个新空间,没准是走进一个死胡同。
解放思想,应该是全方位的,不是单向的。比如说,所有制改革,我们现在解放到这样的一个地步,不是公有制就一定好;但是我们恐怕还要进一步解放,要解放到不是所有的私有都是好的。再比如说资源配置的机制,我们已经解放到这样一个地步——全面的计划经济不可行、低效,但是也不能解放到市场就是万能的。
(摘自:《南方周末》2008年3月27日编辑:张小玲)
有关“解放思想”的语录
思想解放的指向应当是思想自由。和“思想解放”不同,前者如果是“权力话语”,后者则是“权利话语”。思想本身就是人的一种权利,它不应该受任何力量包括权力的强制。
——(南京晓庄学院副教授 邵建/文,摘自:中国选举与治理网)
从体制性拘谨中走出来,形成一种舒展而自由的体制和社会氛围,是我们今天解放思想的一项重要内容。
——(清华大学社会学教授 孙立平/文,摘自:《北京日报》2008年 3月17日)
第三次思想大解放的目标就是要把原来的经济人转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