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

2008-12-24 10:27李墨波
山西文学 2008年12期
关键词:美感

李墨波

真的来到北京啦

薛子说他很郁闷,想来北京。我说那你来吧。

几天后薛子两手空空,只身一人出现在和平门地铁门口。短头,一身黑,穿得一如既往的讲究,只是多了些世俗气。

果然很郁闷,脸上并无笑容,随口调侃两句,用自行车将他载回宿舍。

宿舍他以前住过,几无变化。电视里正播放残奥会的闭幕式,已临近尾声,美丽的烟花在北京上空绽放。关了电视出去找地方吃饭。刚走出宿舍,就听见空中轰隆作响,薛子问是什么声音,我说不是刚在电视上看了吗?残奥会闭幕了,在放烟花。薛子哈哈大笑:“真他妈来到北京啦!”

找了家山西面馆,一人一大碗刀削面,外加回锅肉、公社招待饭、两瓶啤酒。都是实打实的饭菜,用不着客气。他还像大学时那样,一声不吭,埋头猛吃,酒足饭饱后,打个饱嗝,擦擦嘴,戴上眼镜开始侃。

却没有先聊电影,而是说起了煤。说现在山西的煤像金子一样,煤老板一车一车地挖金子,能不挣钱么?现在山西人就像疯了一样扑向煤,都想在煤炭生意中插上一手。不需要真挖,但凡粘着挨着生意链中的任意一个环节都能发财。他有个小兄弟,原来跟他混吃混喝,后来认识了买家和卖家,做中间人,空手套白狼,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挣了六七百万,家里买了六辆车,吃饭洗浴抢着买单。这样的发财案例比比皆是,几乎是一夜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腰缠万贯,由不得你不眼馋,不蠢蠢欲动。于是薛子也开始张罗煤炭生意,可到现在一桩生意都没有谈成。

“都这么大了,钱和女人啥也没闹下。”他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口干掉,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真他妈没意思。”

我明白了他郁闷的原因,说小了是挣不到钱,说大了是心中理想的迷茫。此次来北京一则散散心,感受一下首善之区的奥运气氛,二来跟老朋友见见面,谈谈理想,聊聊艺术,从世俗的纷杂中拔出头来,呼一口气。

年初去离石拍片子,从找机器到挑演员,薛子忙前忙后,两天一夜没合眼,而这样的辛苦不过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心愿。他对朋友的真诚与热忱让我感动至今。我念着他往日的好,决心尽我所能好好招待他。

活动内容我已给他安排好:坐104,逛798,看小剧场,听德云社,吃驴火爆肚。用胖子的话说,这一趟下来,北京文化也领略十之八九了。

我们坐在路边缅怀爱情

第二天我去上班,薛子就窝在宿舍里看郭德纲的相声,中午自己去吃了驴火和爆肚,还要了啤酒,自斟自饮。我给他发短信:你这是不过了吧?他回信:×,老子有钱。

晚上带他去王府井看美女。首都北京再一次从美女分布的密集程度上向薛子证明了它的优越性。姑娘们花枝招展,摇曳生姿,看得薛子恨恨的,我知道他又在心里发狠要赚大钱。带他看看美女,看看香车,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励志。

看得走不动了,我们就在王府井的街边坐下。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爱情,薛子跟我讲起他的初恋,越讲越高兴,甜蜜幸福溢于言表。他说他们那时候真是好,有说不完的话,每天腻在一起也不嫌烦。晚上依依不舍地从她的住处离开,一步三回头。出去一会儿又返回来推开门把头探进来说:我真的走了。她说:你走吧。他关上门,过一会儿又推开:这回我真的走了。她已经被逗笑,说:哎呀你快走吧。薛子却又返回来,再推开门:真走了!她说:你有完没完?他还没完,又返回来推开门,张了一下嘴,却不说话,她笑得更厉害,眼里满是嗔怒。这回薛子真走了,而她还在等着下一次推门。

薛子说她真可爱,他们一起开车去太原,在高速路上,薛子开着车,她就故意把《安全驾驶须知》拿起来在他眼前挥舞,“你看嘛,你看嘛,要安全驾驶。”弄得薛子哭笑不得。

两人看完电影,薛子学着电影要跟她对打,扎好马步,两手在她眼前比划,口里喊着:哈,哈哈。把她惹烦了,她就在薛子胳膊上捶几下,薛子也不还手,嘴里还是:哈,哈哈。后来薛子去找她,在走廊里远远看见,就喊了声:哈,哈哈。她就知道是他来了,只是抿嘴笑,却不回头。

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这一份只属于两人的默契。

薛子说当时追她挺不容易,费尽心思。有一年情人节,薛子装作不知,一天没理她,到晚上才去,她生气不理薛子,薛子说别生气,我给你变个魔术吧,我说变,窗外就会飘来气球。她回头一看,窗外真有气球在飞,抓一只过来,上面写着我爱×××。她就幸福地哭起来。原来为了这个浪漫的瞬间薛子已经准备了一天,让朋友拉了一车气球在楼下放。

后来薛子开了话吧,屋子里几十台电话一字排开,电话号码全都连着。她故意打骚扰电话,每个电话响一声,于是薛子的话吧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如同音乐一般。

薛子陷入他的回忆无法自拔,当初那些甜蜜的瞬间讲也讲不完。我相信他此刻心中荡漾着爱情的涟漪。

薛子的讲述也激发了我的回忆,我和小A分手已经很长时间了,但那些甜蜜的细节却难以忘怀。

我就这些细节和薛子作了探讨,我发现处心积虑制造的浪漫给女生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相反倒是一些不经意的举动会让她们怦然心动。刚开始追小A的时候,曾约她去游泳,游完泳晚餐,晚餐后在校园散步,整个活动精心布置,费尽心思。后来她跟我说,其实真正打动她的只是我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游完泳她扎辫子的时候把帽子叼在嘴里,我就顺手接过来。就是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让她心生温暖。我向毛主席保证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因为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我后来努力回忆那个场景:夏日的傍晚,凉风习习,我和她从游泳馆走出来,她的头发还披散着,散发着浴后的清香。她两手把头发归拢起来扎辫子,帽子只好叼在嘴里,样子可爱而狼狈,于是我顺手接下帽子。我必须承认,这个场景的确很美!

而其实我对她的记忆也都是她不经意间的状态。刚开始表白后她并没有同意,我一怒之下表示放弃。一夜痛苦,辗转难眠。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去食堂的时候就看见了她。她站在食堂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怔怔地,远远地看着我。我永远无法忘记她的眼神。那种摄人心魄的眼神。那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眼神里有委屈,有抱怨,有嗔怒,有爱怜,唉!那种眼神我不知用什么语言能形容得出。

大三的寒假,学校里人去楼空,往日沸腾的校园变得萧瑟而冷清。她家就在学校,为了她,我在学校多待了几天,一直到宿舍清楼无处可待。临别的那天,为了能送我,她跟家里撒了谎,那时候她父母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的约会一直处于地下状态。那天下着大雪,我站在宿舍楼前等她。宿舍楼前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我们学生宿舍在道路这头,而另一头是大学的家属区。道路两旁的树木已落尽繁华,只剩枝丫,在漫天大雪中兀自挺立。我就呆呆地站在道路的这头等待着她在那头出现。我已不记得等了多久,我想象自己那时候身上肯定落满了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隐忍而坚定,像一尊塑像。终于,她在道路的那头出现了,起先是一个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她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兴高采烈地向

我走来,摇摇晃晃的样子像一只企鹅。我看着她在漫天飞雪中越走越近,看着她满心欢喜地走向爱情的样子,心里想,还有什么能让我和这个女孩分开?

后来分手后一想到她,我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她在大雪中摇摇晃晃向我走来的样子,每次想起都泪流满面。薛子忽然问了一句,我们有多久没有过爱情了?于是两人陷入沉默。晚风吹来,空气变得爽朗,长安街上灯火辉煌,车辆都亮着灯,在我们眼前划一条白线飞驰而去。远处巨大建筑的轮廓若隐若现地浮动。我们坐在马路边上缅怀爱情。

要一抖一抖的那种

在北京待了几天后,薛子觉得有必要换一身行头,他现在的穿着太像山西的煤老板。他跟我提出来想要买一件衬衫,目标明确:白颜色,样式最好是中式的,要宽松随和,材质嘛要“一抖一抖的那种”,“最好是亚麻的”。我说亚麻的能抖起来吗?丝绸的或者的确凉怎么样?他说这你就不懂,穿亚麻就是文化人,穿丝绸就是练太极的。

虽然不能认同他所谓的美感,我还是陪着他逛了几个店,但衬衫或者材质不对,或者样式太花哨,终不能满意。目标明确,只是寻找,这样的过程还好些,如果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老是处在反复的比较和选择中,那会很痛苦,最终会在样式繁多的衣服中迷失了自我,丧失了判断力。仔细玩味,其实买衣服的过程中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这对于拍电影也有可借鉴之处,拍电影也无非是在众多的选择中做出最好的判断。所以我对于那些穿着得体的女士总是充满敬意,她们是生活的艺术家。

逛了几家店未果后,没有耐性的薛子返回去买了一件先已淘汰掉的。这件衬衫领子的样式不太对,材质和总体“抖”的感觉还可以。付款后薛子立马把衬衫换上,把扣子扣严实,抖了几下,兴奋起来,跟我说:“牛×吧!这回去山西,一下车就把那些煤老板给震了!”

我有一个观点,美感一定是后天习得的,没有谁天生就有固定的审美观。你之所以这么穿着,一定是有人影响过你,或者是广告或者是明星或者是你身边的人,以一身靓丽的穿着,在不经意间将美感注入你的记忆。也就是说你的穿衣观念,你认为的美感一定有一个种子。

我对于薛子的黑裤子加白衬衫的美感始终无法把握,这就像我读不懂他某些诗作。于是我开始追问他这种美感的根源?我问薛子你为什么觉得这么穿牛×?你的美感的种子在哪里?或者说你心中有模仿的对象吗?他仔细想了一下说:陈丹青。

这是薛子的诗

周末的早晨被薛子一阵大笑惊醒,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在看郭德刚的《学聋哑》。因为搞不到票,他听德云社的计划最终未能实现,只能在宿舍里看碟,几天下来,几乎将我收藏的郭德刚相声全部看完。

今天跟胖子约好一起去798。他在电话里说马上过来,并叮嘱我们别吃午饭,说798有几家不错的餐厅。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百无聊赖中,我随手拿起一本诗集,大声朗诵起来,我的雄浑的男中音跟郭德刚的相声相映成趣。

相声的阵地最终被诗歌占领。我拿着诗集考薛子,随便读一段,让他说出作者。薛子还保持着他诗人独有的敏感,往往一句诗刚出口,他那边已说出作者。尤其对于他喜欢的诗人,比如于坚,韩东,尹丽川,李红旗,只需几个字就够了,因为太熟悉。但同时我也发现他对于八十年代以前的诗歌比较生疏,屡屡被我问住。恼怒中他将诗集夺过去考我,却哪里能考得住,这本书都被我翻烂了。他看我越来越得意,又大声念出一首,还真把我难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就在我为难之际,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猜不出吧,这是薛子的诗。”

用错置的方式与后现代主义形成共谋

798在翻修整治后似乎大不如前,商业气息更浓郁,一些店甚至在卖俗气的工艺品。无论艺术家还是艺术区,一旦主流起来,就会丧失其前卫性。

路上的游人似乎都很懂艺术的样子,或者奇装异服,不修边幅,或者唾沫飞溅,指点江山。一个鲜艳的老头引起我们的注意。他头戴一顶牛仔帽,一嘴浓密的大胡子在胸前飞扬,上身一件蓝色中式的半袖,下身一条红色的肥大的灯笼裤,脚上一双不知道什么鞋,足有半尺高。薛子说真他妈遇到活神仙了,胖子就学着郭德刚喊一声:孙长老,收了神通吧。从半仙身边经过的时候,听见他正跟一个美女侃,故意放慢脚步听了听,大概是在讲他的创作过程,如何从冬天玻璃冰冻的窗花上寻找灵感。然后又开始吹他如何牛×,如何标新立异,“你比方说我这身打扮,蝎子拉屎——独一份,别人他就没有,没人敢这么穿。也有很多游客还有外国人要跟我合影,我说合就合吧,我这个人很平易的。”差点没把我们听吐了。还有一个貌似专业的资深艺术家,长得很高,头发很少,在一幅画前面唾沫乱飞地评论:“这幅画用大胆的构图呈现出作者的色彩诉求,用错置的方式与后现代主义形成共谋,对人性在后工业时代的异化作了深入细致的探讨……”大概是画廊的工作人员实在听不下去,走过来把画的另一面翻过来,说:“对不起先生,我们的画放反了。”由此我们对这位专业人士佩服得五体投地,还真他妈是“用错置的方式”。

在一家咖啡馆的外边,几个学生样的年轻人将我们拦下,要我们绕道而行,原因是“我们正在拍电影”。朝他们指的方向望过去,还真有一个摄制组,一台家用的摄像机,一个三脚架,摄像机背后站的应该是导演兼摄影,大声地指挥着男女演员,“不行,再来一条,预备,开机。”虽然设备简陋,但从导演到演员到剧务全都煞有介事,很投入的样子。胖子来了兴趣,拖着我和薛子在咖啡馆坐下来,要一杯卡布奇诺,很小资地坐在那里看拍戏。胖子一边看一边将他们和《小城之春》剧组作比较,比较结果,无论是从人力还是物力,他们这都算是大制作。轻啜卡布奇诺,我不禁回忆起《小城之春》的拍摄过程,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有点傻。在大庭广众之下“拍戏”,而且像他们这样还要“交通管制”,确实需要勇气,他们的行为也许幼稚可笑,但仅凭这份勇气,这位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导演,未见得就不是将来的张艺谋。

我和薛子被胖子忽悠了,叮嘱我们别吃饭,他自己却是吃了午饭过来的。我们在艺术的海洋里越走越饿,再也无心欣赏艺术,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扑向一家餐馆。你必须承认,物质需求永远是第一位的,精神需求不过是物质需求满足后的奢求。

酒足饭饱后我让胖子脱光衣服躺在一个藤椅上,给他拍了几张裸照,典雅的构图,考究的光线,还有胖子丰腴的肌肤,流畅的线条,像极了古典主义欧洲油画。薛子评价说:你用错置的方式与传统艺术作了一次深入的对话。

自己拯救自己

青年薛子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可以在碛口——黄河转弯的地方办一个独立短片电影节。

这个梦想由来已久。两三年前他就跟我谈过他的想法:办一个品味纯正、学术权威、姿态前卫、自由民主平等、价值观包容多元的青年短片电影节。拒绝商业的介入,保持电影节的纯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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