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翔：做回普通人

　　枪响了，刘翔冲出去，脚步似乎有些踉跄。在第一个栏架前，比赛停止了，有人抢跑。刘翔弯下腰，用手捂着自己的右脚跟腱位置，突然间，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回了起跑点，低着头，继续走，走进了运动员通道，一瘸一拐，背着他的1356号码。
　　
　　 等待英雄的到来
　　
　　8月18日，专程从上海赶到北京的嵇军，早晨9点就坐在了鸟巢。她将和9万名现场观众，以及外面的亿万观众一起，等待110米栏预赛，刘翔的出场。
　　11：40左右，鸟巢掀起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生于1987年的女生哈铌，在博客里描述了这个时刻：从第一时间看到穿红衣的刘翔左腿跨进运动场时，我就又喊又跳的，旁边的CM则在手忙脚乱地删相机里的旧照片，他要留出大大的内存给刘翔。所有在场的观众都激动地用吼叫来表达他们的情感。
　　在鸟巢J区3层537通道4排1座，坐着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他的不远处是一个孕妇及其丈夫，他们教同行的两岁多的孩子喊“刘翔加油，奥运加油”。看刘翔比赛，似乎成了整个中国盛大的节日。
　　自从2004年，刘翔在雅典为中国夺得第一枚奥运会短跑金牌之后，就迅速被提升至民族英雄的地步，而随着2006年打破世界纪录，2007年成就大满贯霸业，2008年3月首夺室内世锦赛冠军，奠定“世界栏王”的统治地位之后，他似乎已成为中国体育界的神话，一个用商业智慧、政治资源、个人天赋，打造出来的体育战神、流行偶像、慈善明星。
　　自信、开朗、直率，这个有些像邻家大男孩的超级明星，甚至成为新一代中国年轻人的象征。同济大学文化批评所的学生张嫣，这样描述对刘翔的感觉：“刘翔已经成为我们的符号和标签——他的速度成为我们发展的一种镜像，他的强势姿态代表我们崛起的姿态。同时，刘翔也成了民众的一种情结，我们会无意识地心系刘翔的比赛，特别是成绩。”
　　在2008年1月1日，在北京奥组委公布的中国人奥运十大心愿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买奥运门票在家门口亲眼见证刘翔夺冠”。110米栏决赛的门票，在7个月后被炒到传说中的5000美元一张。
　　这个国家对刘翔的期待，在8月18日达到高潮。这一天是他首次出场亮相的日子。
　　
　　 “请让我安静”
　　
　　在8月18日之前，刘翔已经淡出公众的视野许久。
　　2008年，他似乎流年不利。先是5月参加纽约大奖赛时，因为“大腿后群肌肉隐性拉伤”退出了比赛，这是他第一次在比赛前临时退出，随后开始了漫长的养伤恢复期。再是古巴小将罗伯斯的异军突起。6月12日，罗伯斯跑出了12秒87，打破了刘翔12秒88的世界纪录，其后，又4次跑进了13秒大关。
　　就在罗伯斯走向巅峰之际，上海记者方岱发现，刘翔似乎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翔之队”乃至国家田管中心的其他工作人员，开始了“莫谈刘翔”。北京奥运会开幕前，国际田联发起了一项名为“谁将成为2008年奥运会男子110米栏的冠军”的投票，罗伯斯一度领先刘翔10.34个百分点。
　　而刘翔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是7月27日上午奥运村开村仪式上。在那个庄严的场合上，刘翔神情肃穆。一直到8月8日，奥运会开幕式上，方岱在中国队庞大的入场人群中，寻找刘翔的身影。但是，他再次失望了。
　　在刘翔淡出公众视野的日子里，他自信霸气的形象，还在为数众多的广告里。他不仅是国家体育竞技的英雄，也是资本商业的宠儿。2007年，他就代言了安利纽崔莱、VISA、伊利等14个品牌，2008年又增加了平安保险、凯迪拉克等重量级的企业和品牌。较为保守的估计称，这些代言活动涉及的广告投放将超过5亿元。
　　过多的商业和社会活动，一度影响着他的训练。早在2004年夺取奥运金牌后，一连串的活动曾使其正常训练难以保证，甚至把当年世界田联大奖赛总决赛都推掉了。为此，他在做客《解放日报》时呼吁：请让我安静。
　　
　　刘翔的痛苦
　　
　　 “从来没见过，他上场之前是这个表情。”在上海广告人Roomy看来，当天刘翔一进场，就把内心的痛苦写在了脸上。
　　没有笑容。这个被舆论认为“天生就是跑110米跨栏，从206块骨头开始都是为此而生”的跨栏天才，似乎陷在一场噩梦中。
　　那个身披国旗跃上奥运领奖台，吼叫“中国有我！亚洲有我！”的刘翔，那个打破世界纪录吼出“世界有我”的刘翔，那个怒吼着“我只是把失去的拿了回来！”的刘翔看不到了。
　　甚至现场的解说员也已开始担心。网友木木就在这时打开了电视，她听见主持人在说：刘翔的腿好像有问题。
　　刘翔怎么了？在他封闭训练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8月17日，他的妈妈吉粉花率领助威团抵达北京。这天上午，刘翔还在训练。他在“战地日记”里写道：今天上午原本还应该做点简单练习的，但脚还是痛得不行，结果也没练，拿了桶冰块，敷了一会，总算是好点了。
　　此外，刘翔态度乐观：“不过除了这点伤，其他状态还都是很好的啦！所以我想，如果腿没有问题的话，无论是罗伯斯还是奥利弗，我还是很有信心和他们拼一拼的。不过现在即便是有问题，我也会尽自己全力的，不会拿腿伤作借口。明天就要开始第一轮比赛了，今天早点睡觉，但愿我的脚到时候没有问题。”
　　而8月18日，刘翔的对手、法国的前世界冠军杜库里，在入场热身处，看到的却是一个不对劲的刘翔。他对《体坛周报》记者说，“刘翔做准备时表情很奇怪，说话的声音也很奇怪。我说不出他的表情给我什么样的感觉，好像都快发疯了一样”。刘翔还用蹩脚的英语称，自己的问题很多，甚至很可能out。
　　刘翔的试跑，似乎验证了这种可能性。哈铌在博客里写道：刘翔在第一次试跑之后，瘸着走回来，脸上表情特别狰狞。
　　 “他的腿到底怎样了？这可能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枪”。事后，方岱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当时的视频：11点45分，刘翔在第二道，一脸愁容，做准备活动时，不时拍打着脚跟，那一双金色的跑鞋格外引人注目。这款采用全新Flywire技术，每只仅重214克的超级战靴，由耐克公司历时一年设计，特别定制的，据说将有助于刘翔在“鸟巢”创造佳绩。刘翔的比赛，同时牵动着资本市场的神经。此前，他代言的多个品牌巨头已制作大量的广告，计划从8月18日开始投放。
　　枪响了，刘翔冲出去，脚步似乎有些踉跄。在第一个栏架前，比赛停止了，有人抢跑。刘翔弯下腰，用手捂着自己的右脚跟腱位置，突然间，刘翔显得非常难过，站起身来，慢慢走回了起跑点，低着头，继续走，走进了运动员通道，一瘸一拐，背着他的1356号码。
　　哈铌发现，似乎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转过去，目睹刘翔走进通道，但没有人发出声响，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几秒钟后，喇叭里终于传出一句话：刘翔退出了比赛。
　　张颐武听到，他身旁的孕妇开始哭泣。同在现场的嵇军听到鸟巢里的9万人，似乎异口同声地发出“唉”的一声。5分钟不到，体育场空了五分之四。赛场的志愿者、记者，有的在失声痛哭。
　　
　　让他做回普通人
　　
　　刘翔退场的巨大冲击波，似乎让大多数中国人瞬间失语失神，赞与弹的声音，随即在这个崇尚“不抛弃不放弃”的社会，这个强调集体荣誉而又悲情意识浓重的国度，骤然而起，民众间出现了巨大的意见分裂。
　　失望的情绪在民间弥漫。上海退休职工许老太在菜场买菜时，谈起刘翔退赛，情绪激动。她说，关键时刻他却退赛了，一点拼搏精神都没有，就是走也要走下来。而更多的态度是理解。据《解放日报》对近300名上海市民进行了电话调查，98%市民“理解包容”刘翔的选择，70%市民“最想刘翔早日康复”。当天中午，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致电慰问刘翔，希望他放下包袱，安心养伤。
　　“看到刘翔退赛，我一点也不难过，相反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解放日报》观点版主编刘芳说，当刘翔撤回来时，但凡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觉得松了一口气，他也是妈妈的儿子，凭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拼？
　　刘翔退赛触动的，不仅是普通人的神经。8月18日，方岱注意到，联想与刘翔合作的一款笔记本广告已撤销。在刘翔退赛后，各大赞助商营销计划将调整。
　　方岱对此并不关心。这天晚上，上海电闪雷鸣，有网友说：老天都哭了。方岱却有些欣慰：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就要回归了。■
　　（许丁茂荐自《南都周刊·生活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