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明了,四川成都人。1985年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1995年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曾任《新疆商报》编辑、记者,北京市作家协会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错位》《千年之缘》,中短篇小说集《风暴眼》《往事歌谣》等。小说《生死界》曾获第6届《小说月报》“百花奖”。
星座:双鱼座
血型:B型
中学时候的职业梦想:编辑
寄语中学生:多读书,人生会更美好。
17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格外清晰——记得我的头顶上始终悬挂着一轮幽清的圆月,我的怀里时常横抱着一杆老枪,寂静的夜里,我倾听着深远的戈壁中狼的悲号。
当时我身处的地方名叫红草沟。其实那里没有沟,是平坦而广阔的荒漠,方圆一百多里没有人迹。荒漠中一望无际的是一种猩红色的草,一丛丛,一簇簇,浩浩荡荡伏卧在沙漠中,一直涌向天边。我们的知青点就修建在这样一个地方。
红草沟10月初就要下雪。老班(我们的知青班长)他们作鸟兽散,回到了沙漠中的那座城市。要到第二年的五六月份,戈壁滩冰消雪融,他们才会回到这里。然而,我不能离开这里,我的家在与红草沟远隔千山万水的一个南方城市。那杆枪是老班临走时交给我的,他给了我16颗子弹。
我几乎是痛心疾首地目送他们远去。久久之后,我回头望,两排知青屋空无一人。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世界就剩下我自己了。
老班他们走后的第一个月,管理知青的队长马尔按时将我一个人的口粮送来了。当时的定量是每月20斤玉米面、10斤白面、一棵圆白菜、五六个土豆。
马尔把粮食放下,蹲在沙枣树下吸烟。吸足了,他站起身朝远处望,说:“这天看样子快下雪了,大雪封了戈壁,狼就要四处寻食了,你最好不要随便离开这里。再说上面有话交代,像你这种出身的知青,不能乱走动……”
马尔骑着马走了,我目送他远去,因为这里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看。
到了第二个月,马尔竟然没按时来,因此,我断粮十天。这十天里发生的事情,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想忘也忘不了。
早晨,我一溜下床就去寻找那只装粮食的口袋。我将口袋翻来覆去地抖了三遍,仅飘落下一层尘土般的粉末。我找出所有能吃的东西,几片早已干枯的白菜叶,几个老皱的土豆。这些都是老班他们在的时候扔在墙角的,如今成了我的救命粮。
头两天,我把它们分开来煮着吃。第一天煮了一碗白菜汤,第二天煮了那几个土豆,然后我把屋里所有的地方找了一遍,能吃的东西再也没有了。我坐在屋子里,感到饥饿从四面八方向我压迫过来。最后我寻求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盐罐上,我凑近了一看,里边大概还有二两盐,我心中便有了些许安慰,心想马尔即便是再拖延两天不来,靠喝盐水,我也能坚持下去。
大概到了第七天,马尔仍然没来。我的头晕在加剧,早上一打开门,戈壁滩就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第八天过去了,马尔仍然不见踪影。后半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直到窗口闪出了亮光。望着这一线亮光,我心里升起一线希望。我打开门走出去,外面正下着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我背上枪,锁好门,朝古道的方向走去。在松软的雪中行走,我只觉得四肢无力,极不听使唤。我发现离我不远的雪地里,蹲着一只银灰色的兔子,正在探头探脑地看我,好像感到很惊奇。
我朝它走近一步,它拔腿就跑,跑跑停停,还不时回头看我。
它也许觉得我不会伤害它,其实我在紧紧盯着它,它的一蹦一跳,都使我眼热心跳。我不由自主地对它举起了枪……
那只兔子还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这时我的食指已经抠住了扳机……这个时候,它大概发现情况不妙,“呼”的一声伸长腿往前蹿,就在它跳蹿而起的一刹那,枪响了,子弹准确地从兔子的后部穿过去,划破它的肚皮,钻进附近的雪地里。
整个过程我看得一清二楚,它几乎是应声倒地的,倒地之后它的四肢在雪地里挣扎。当我走近它时,它仍然不停地挣扎,但是它抬起头用猩红的眼眸看着我。我看到它的肚子里流出一包东西来,是包小兔崽!粉红色的小兔从母兔的腹中脱落,一个连着一个缀在肠衣上。它们大概感到了异常的空气对它们的刺激,在轻轻蠕动。
我惊愕得几乎嚎叫起来——原来这是一只怀孕的母兔啊!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只被我打死的兔子,我把头扭向一边,浑身紧张得抽搐,皮肤在一寸一寸地变凉变麻,接着手臂一软,枪滑落了,枪管扎进雪地里。后来我怎么离开那里,又怎么走回知青屋,怎么睡倒在床上,我一概回忆不起来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尽力想忘记这噩梦一样的经历,可是越想忘越是忘不了。它潜伏在我的意识深处,它总是在我最不愿想起它的时候告诉我:人性中存在着残忍、残酷和疯狂,之所以你忘不了,是因为你还有人性的另一面——恐惧,恐惧会使人心变得柔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