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顶草帽

舟自横

这个世界，有太多生来就没有“草帽”的人，也有太多终生都在寻找“草帽”的人。

年龄稍大一点的中国观众，都看过日本电影《人证》，故事梗概如下：美国黑人威尔夏曾经在日本服兵役，八杉恭子为了生计与之同居并生下黑孩子焦尼，后来威尔夏带着焦尼回了美国。多年之后，长大成人的焦尼万里寻母，他渴望找回遗失的母爱。而这时的八杉恭子已是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为了保护自己的荣誉和地位，也为了另一个儿子的前途，她杀死了焦尼。

这是一部拷问人性的电影，主题曲的旋律非常棒：惊悚与凄怆之外，还有一种天真的叩问。你仿佛看到一颗失血的心在痛苦中抽搐，还有一双绝望的眼睛投向给他生命却从没给过他爱的母亲——这是为什么？

歌词是这样的：妈妈，我的那顶草帽怎么样了／在那夏日从碓冰去雾积的路上／落在溪谷里的那顶草帽／妈妈，我爱那草帽／可是，一阵清风将它吹走／那时节，我是多么懊恼……

草帽是一个象征，是关于母亲、关于温暖的一点残存的记忆。它成了一个黑孩子终生的梦和故乡，但最后却成为他的坟场。

这个世界，有太多生来就没有“草帽”的人，也有太多终生都在寻找“草帽”的人。

海子有一首写在德令哈的诗，交织着温馨与凄冷。诗中的那位“姐姐”，既像母亲也像情人，是一种杂糅，严格说来应是一种——性的错位。读这首诗，你会感到一个很瘦很弱的孩子一个人对着荒原，他在用回忆温暖冻僵了的手和心。

在网上结识了一位朋友，他特别喜欢这首诗，从他的这种喜欢中，我差不多就读懂了他。后来我们有了很多交往，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世：父母双全，但父爱母爱都是缺失的。爷爷对他特别好，爷爷去世后，他便感觉自己的天空没有了太阳，从此他一直把爷爷的烟袋带在身边。最耐人寻味的是他对爱的选择：只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

一般说来，无论从生物学还是社会学的角度视之，雄性都更勇敢更坚定更倾向于大的承担，当然也更喜欢比自己小的异性，且越成熟越有力量的男性，这个喜欢的半径就越大。以此观之，则这位朋友的性取向分明带有童稚化倾向。简言之，因为母爱父爱的双重缺失，“奶瓶”成为情结，于是一生都没有远离“断乳期”，所以与其说他是在寻找“另一半”，倒不如说是在寻找一位“母亲”的代偿品。同理，如果一个女孩自幼缺少或者没有父爱，成人后她就极有可能要寻找一位更像父亲的丈夫，而她的心理年龄越小，丈夫的年龄就可能越大。

还好，这位朋友因为有了爷爷的爱，所以他并不乏爱心，同时也不柔弱。我想，如果把爷爷换成奶奶，其性格特征就会有所不同，人的成长一如产品的生产，除了先天的秉赋外，有多少爱的注入——不同规格和质地的爱的注入——都会在“产品”身上分毫不爽地反映出来。

举一个刚刚从网上看到的个案。

一位姑娘在不长的时间内，居然跟50多个男人发生过一夜情，且每一个她都记录下来。她不爱他们，也很清楚这些男人并不爱她，她更不想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结婚，她似乎只对一夜情有兴趣。不太正常吧？

如果你知道了姑娘的身世，便会“理解”她的选择：她上边有两个姐姐，父亲盼的是儿子，没想到却又是一个“赔钱货”，所以她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呵斥中。上学后，由于她个子特别矮，同学的冷嘲热讽令她自卑，她成了孤家寡人。她的身高最终没能越过一米四，是个接近侏儒的高度，四顾无侣中，她开始沉迷于网络，只要有男人向她示好，她便来者不拒人皆可夫。

身体的缺陷固然令人沮丧，但更可怕的是心理和人格上的缺陷。在这位姑娘的成长过程中，环境没有给予她爱，她也就没有爱的能力，巨大的自卑使她不敢奢望找一个爱人，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当然也就不相信世界上有爱这东西。那么她有什么呢？对了，年轻的身体——这是她惟一的资本并可以用它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请注意她的清单——这是她的征服记录，起码，还有人需要她。在他人看来，这种肌肤之亲是多么可怜亦复可悲，但她起码感觉到了人的体温和心跳，甚至也收获了一点自信。

姑娘还非常年轻，而这个世界上寂寞无聊的男人正多。我想，在被无良男人疯狂榨取之后，她极有可能会走上报复男人甚至是报复世界的路。因为殷鉴多多，比如最近轰动世界的奥地利乱伦案。

伊丽莎白自11岁起即遭遇来自父亲的性侵犯，后来她被囚禁在地下室长达24年，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她成为父亲的性奴，令人发指。

这位禽兽不如的父亲，足令人神共怒。但在谴责之余人们不禁要问：这种极端病态的人格，难道与他的成长环境没有关系吗？有证据显示，他从小便受到单身母亲的残忍虐待，每天都给打得鼻青脸肿。他父亲的身份目前尚不清楚，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一个私生子或者他的父亲死于非命，他从未得到过父爱。

请看，他也是个“苦命的娃”——没有父爱，母亲像一位恶魔，这个世界没有给过他爱。他该如何做父亲呢？他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在父女关系中复写他领受过的母子关系：控制，虐待，暴力。当然，这种复写有所夸大，有了更血腥的发挥。

对于人类而言，爱与恨都不是无源之水。人类在不停地复制着生活，也复制着生命，也就有了一本爱与恨的总收支簿。当爱的力量和总量远远大于恨时，就相当于我们比较富足，有一笔巨额存款，反之就是在透支，也就是大家共同背了一笔巨大的债务，其实是一种精神和心灵的破产状态。具体到一个家庭一个人，道理同样如此，一个在没有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一般不大会有爱心，而极有可能会是个“狼孩”，一如在贫瘠的土地上长不出参天大树。

我们总是在寻找并歌颂英雄，因为个体的力量总是弱小的，大家彼此彼此，差不多都是爱与恨的平均值，而越优秀越发达的人格，对苦难与恨的消化能力便越强，从而会有更多的承担，当然也就对群体献出了超出平均值的爱。

如果你为人父，在关注你的股票和存款的同时，在关注今晚赢了几盘麻将、为拉客户请人洗了几次脚的同时，也请留心一下另一本爱的收支簿，看看是否出了赤字。

哦，草帽，母亲的草帽。请用爱心编织更多的草帽，荫庇那些饥渴而无助的幼小的生命吧。鲁迅说的“肩住黑暗的闸门”，也就是这意思。

这个世界有多少女儿和儿子，就该有多少顶草帽。在那些起风的日子里，莫让它滑落到无边的黑暗中……

wugengwang@163.com

（编辑：乌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