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 耕
爱是美好的,男女相悦是销魂的,但这并非生命和生活的全部。
这儿说的林妹妹,是一位文学青年,也是一位未婚妈妈。年初,在一档有关单身母亲的电视节目中,她是特邀嘉宾,当时她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她表示,对自己做过的一切并不后悔,哪怕再难,她也要坚定地走下去,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怎么样,像一位诗人在做诗吧?当时,无论是直播室里的观众,还是电视机前的我,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因为稍稍有些生活历练的人都知道,过日子不是做诗,一个没有工作的单身母亲抚养一对孩子更不是做诗,而是一场漫长而可怕的马拉松。然而,少年不知愁滋味,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位文学青年硬是这样做诗,当然是她的自由。
但自由是有代价的,你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支付能力,一如在商场把玩一件昂贵的首饰时,你要摸一下衣兜,看看自己还有多少银子。傅雷说,凡是有利于艺术的,都不利于生活。傅雷说的生活,当然是世俗意义上的——这是至理名言。我不知这位文学青年的梦有多大,也不知她的文学造诣几何,但她对爱的选择是很文学的:自己是西北人,在济南与一位来自北京的老男人同居。我猜,这位老男人或许懂一点文学,但肯定更“懂”痴迷文学的小姑娘,当然还可能顶着一大堆耀眼的头衔,所以二人的关系,应该是狼外婆跟小红帽的关系吧。果然,姑娘怀孕后,老男人就很“文学”地溜了,像一位从不埋单的美食家。更不可思议的是,姑娘却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是赌气还是诗人加母性的冲动?抑或是西北人的勇敢加豪爽?姑娘的祖先应该是古代的秦人,曾经统一了六国,素有骁勇善战的传统。
半年后,我在电视上又看到了这位母亲,这一回她出现在新闻节目中:她的男婴丢了。严格说来并不算丢,因为抱走孩子的是一位熟人,曾多次表示要抱走孩子玩几天。这是个不算太老的光棍儿,据我估计,大约是婚娶无望便退而求其次,渴望捡个男孩延续香火吧。而且,光棍儿曾经帮助过这位母亲,甚至彼此还可能达成过某种口头协议,所以当母亲前去索要孩子时,这户城郊的农家并不友好。这时,一场锥心的闹剧上演了:双方叫骂之后,因为失子之痛而几近疯狂的母亲呼天抢地,一会儿挥刀向人,一会儿挥刀自残。结果是110民警赶来,最后,男婴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男婴只有8个月大,白净,水灵,漂亮。他在莫名的惊恐中,注视着这场争夺自己的战争。
这位母亲的形象——怎么说呢?我踌蹰再三,还是要选择那个最准确的词儿——悍妇。雨果说,一个母亲不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头雌兽。毫无疑问,悲悯的雨果并非借助于动物性来贬抑母亲,而是歌颂母性的伟大,就像歌颂地母。我用了悍妇这个词,也仅止于描述,当然,这已经是一个毫无文学气息的形象。而且我还相信,文学于她会越来越遥远,她大约要在越来越悍妇的路上飞跑下去。
用了这个词,虽然我的良知在痛苦地蠕动,但我还要拷问下去:为何与老光棍儿有了瓜葛?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因为生存的艰难。如此轻松地对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老男人以身相许,也就把自己织进了生物链的低端,伸向你的手,自然都很粗糙很坚硬,甚至很丑陋。人生的很多选择都是一次性的,当你错过了早晨,就极有可能也把黄昏错过了。
我们会同情这位母亲,同时谴责和诅咒那个白眼狼,但这些东西只能喂喂耳朵,不能喂饱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这位母亲酿的苦酒,大约最终要她一个人自斟自饮。这是自由的代价,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她真的不后悔吗?对此我是怀疑的。
想到了《李二嫂改嫁》。
这是吕剧中的经典剧目,主题自然是支持寡妇再嫁。女人做节妇的历史太悠久了,算是很彻底的一次咸鱼大翻身,但李二嫂的权衡和犹豫,在剧情中占的比重很高。本厮幼时,每年大年后都要欣赏乡亲们的演出,对李二嫂的犹豫非常不耐烦,甚至是怒火中烧。孩子喜欢热闹,对这种冗长的社会性的东西,自然本能地排斥。现在想来,李二嫂不是后来的“铁姑娘”,那双裹过的小脚每迈一步都是怯怯的,她权衡来权衡去,无非是计算选择的成本,而担心自己没有支付能力。
时下,80岁的寡妇再嫁,也不大会有人非议;一对男女在网上“触电”,就可能舞枪弄棒来真格的;未婚同居,已经自然而然司空见惯。自由的空间大了,选择的难度其实也在同步加大,性变得越来越廉价,而爱变得越来越奢侈。诚然,爱是美好的,男女相悦是销魂的,但这并非生命和生活的全部。未婚妈妈将自己的骨肉从楼上抛掷出去,甚至扔进抽水马桶,已经屡屡见诸报端,她们的双脚,其实已经站在了远比动物更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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