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武
和平在刀光中前进。回首刚刚过去的2007年天下大势,更多的,是印证了这一论断。本来,2007年国际局势趋向于缓和与和解。诸如,实行了230余年王朝统治的尼泊尔终向共和政体前进:朝韩实现了艰难的首脑会晤;而中日两国在数年的“冷冻”之后,似乎又有升温的趋向;在地区局势动荡不安的南亚次大陆,各种政治力量在“亲密接触”后,也逐步走向握手言和。巴基斯坦前总理、人民党主席贝娜齐尔·布托与现任总统穆沙拉夫达成谅解,在流亡多年后,重归故里。这位在西方接受民主政治教育的女政治家,成为美国在巴民主价值的“传播者”。然而,12月27日,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附近的拉瓦尔品第市的一声爆炸,不仅夺走了布托的生命,同时也重创了巴国内的民主进程。我们不禁问道,难道民主进程终归要让位于恐怖爆炸之声?没有了布托,巴基斯坦会走向何方?
家族政治的终结?
贝·布托于1953年6月21日生于巴基斯坦信德省。她出身于巴基斯坦政治世家,这也是一个具有相当政坛威望的家族:布托之父阿里·布托曾为巴基斯坦人民党的创始人,曾任总统与总理之职。阿里·布托曾缔结了巴基斯坦1973年宪法,设计了国家的民主宪政框架。然而,父亲早于上世纪70年代末就成为军事政变的牺牲者,如今女儿也没有摆脱极端势力的仇恨。
尽管女性在穆斯林世界并没有太高的社会地位,但布托家族中的女性却不容小视。据英国媒体评论说,政治成为贝·布托一生生活的“主宰”,甚至其父临终时,曾要求贝·布托去完成他未竞的事业,同时必须终身不嫁!16岁时,她远渡重洋,去美国和英国学习,先后在哈佛大学和牛津大学深造,攻读文学、政治学、政治经济学和哲学。由此可以看出,布托身上流的是“西洋的血”,尽管她是一位亚洲穆斯林妇女。年轻时,布托就表现出对政治生活的追求以及强烈的现实关注与管理才能。她在美国参加了抗议越战的活动,并受到巨大的震撼:“忽然间,我看到了人民的力量……我决心回到祖国给我的人民以自由和选择。”
1976年,贝·布托进入巴外交部政策研究室工作。此时巴国内政局动荡,阿里·布托作为第一位民选总理,上任不久旋即被军人政变推翻。由此贝·布托也受到影响,于1977年加入人民党,并于次年被选为人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在阿里·布托“魂断”巴国后,她也先后8次入狱,最后受迫害流亡国外。1982年,她出任人民党代出席;1986年4月,贝·布托重回故国,并被推选为人民党两主席之一。经过系列的磨难,以及流亡生活,她不仅战胜艰辛,而且获得了国内人民的信任。1987年,巴基斯坦终于迎来了11年的第一次民主选举。当时巴国内的主要政治势力为了阻止她参加选举,在获知贝·布托怀孕后,才确定了大选时间。然而,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她仍忘我地投入到选举中去。正如她在回忆录中所言:“他以为怀孕的妇女不能参加竞选造势,但我可以,我参加了……我相信,女人可以做到男人能做的一切!”1988年,年仅35岁的贝·布托最终成为巴基斯坦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但这仅持续了20个月,接着便被解除了职务。在这种大起大落的时局面前,贝·布托仍保持高昂的战斗精神,1993年,她再度当选为总理;但3年后,因涉嫌贪污,遭到免职。1999年,巴国局势再度发生变化,穆沙拉夫开始了他的“时代”,并且明确规定不准贝·布托返回国内。从此,贝·布托不得不又流亡国外。
两起两落,九度遭受软禁或入狱,布托家族可谓在国内政治斗争中牺牲巨大——这种非一般人所能经受的灾难,贝·布托以顽强的毅力经受了。同时,这一切也锻炼了她的政治能力和品质,也为她赢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和政治声望。她的故事激励着穆斯林妇女,正如在妇女禁止受教育的塔利班时代,一位阿富汗妇女大声疾呼;“我要成为阿富汗的第一位女总统,像贝娜齐尔·布托一样!”
贝·布托与其父亲有很大的共同之处:出身于国内的政治世家,在西方接受高等教育,都是巴国民主的推动者和实践者。然而,如今这个政治家族中的战将均未逃出敌对势力的魔掌,而剩下的少数几位成员,无论是政治影响力,还是精神理念方面,都不可同日而语。难道,一个具有民主政治气息的政治家族的式微,彰显出巴国民主进程的步履危难?威权尚如此脆弱,我们又如何寄希望于民主?
民主政治的终结?
事实上,布托罹难,梦断故国,这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她在去年回国前,就收到暗杀的警告;此前,她也幸运地在一次针对她的袭击中安然无恙。即使是当今执政的总统穆沙拉夫,也曾遭受过暗杀袭击。由此可以看出,恐怖暴力活动,在穆斯林世界以及巴基斯坦国度,已成为一种常见的政治生态。这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出,处于政治经济发展及转型过程之中的巴基斯坦,其国内的政治稳定状况仍存在系列棘手问题,这是不言自明的。
依据之前的巴国内局势,在预定的2008年1月8日选举,布托与穆沙拉夫的“联盟”理应成为赢家。而且,事实上作为重要外在因素的美国,也是支持二者的联盟的。因为布托身上所承载的是美国的“民主样板”希望,而穆沙拉夫则成为美国在南亚反恐的“代理人”;如此而言,这次爆炸不仅给巴国内局势造成了地震,也给美国重重一击。或许,我们要明白的是,恐怖袭击从另一方面彰显了亲西方立场在巴国内尚未获得完全的支持与合法性,仍有不少势力不乏异议。布托受难,直接扰乱了巴国内的政治进程,甚至有声音认为巴国内民主进程将受到威胁。但是,就目前局势而言,尽管民主政治受到重要的影响,但是这一趋势是难以改变的。首先,现任总统穆沙拉夫虽然为军人出身,但是他也是支持民主进程的,而且,之前他也是与布托达成了妥协与“联盟”关系。同时,美国等西方国家,也不会对巴国的局势袖手旁观,因为巴基斯坦民主进程与美国的对外民主扩散紧密相关。其次,作为一种威权政权的领导者,穆沙拉夫有能力控制目前的局势,不至于使巴国陷入混乱的局面。第三,从普遍的民意来看,布托遇刺之后,许多民众上街抗议,表达不满与悲愤的情绪,这既有人民党的党员,也有普通的群众。事实上,布托在国内的支持者不乏少数,这也是由于各方面的因素,其中重要的一点是:布托的政治家族声望,她个人所展现的温和领导人的形象,以及家族中多位关键政治人物均“为国捐躯”。上述因素既为布托赢得了众多的同情与支持,同时也给当政当局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契机,即如何化悲痛为力量,将国内的政治悲愤转化为一种民主的建设力量。
但是,这次爆炸事件,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了,在一个动荡、民主基础非常脆弱的国家,要实行充分的民主是何等的不易。正是基于这种缘由,周边国家,欧美大国,都在支持穆沙拉夫政权,也给予了布托鼓励,希望他们“精诚合作”,保持巴基斯坦的稳定,成为地区和平的重要保证力量。也许,布托遇刺也在表明,在发展中转型国家,完全的民主是不可能的,必要的威权也是稳定国内政治经济局势的必需。穆沙拉夫总统也曾表示,他采取军事解决与紧急状态等手腕,并长期保留军职,主要目的在于维护国内社会稳定,对付极端势力,防止国内暴力与恐怖活动的蔓延。也正是巴基斯坦当局打击恐怖势力的立场,恐怖势力连行政当局及军方也不放过。
综上,在威权尚如此脆弱之时,巴国内又如何推进民主进程?恐怕这个问题连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都找不到一付灵丹妙药,遑论自身处于政治转型的巴基斯坦。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是诸多发展中国家所必须解决的问题,即采取何种治理措施推进民主,实施民主?民主的目标通过民主的手段能达到吗?如果不能,必要的威权是否合适与正当?等等。如此而言,巴基斯坦的一声爆炸,给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片鲜血,一次民主政治实践的挫折,它给我们提出了一项系统的世界课题;转型国家的政治现代化过程中,如何平衡目标与手段的关系。进一步,如何化解民主进程中的恐怖势力?布托代表的是一个符号,或许,她的遇刺并没有改变巴基斯坦前进的方向,改变的仅是这一进程的快慢进度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