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寂寞做饵，等待我这条脱钩的美人鱼

雪小禅

我知道他有老婆时非常绝望。他怎么可以有老婆？但他真的有老婆，我知道了他老婆的名字，他老婆叫宝怡，宝怡居然是他老婆的名字。一个男人在醉后能喊老婆名字的人不多，多数人喊的都是情人或曾经恋人的名字，但姚小遥喊的宝怡是他的老婆。

我觉得自己快绝望死了。

我爱上了姚小遥，而姚小遥有妻子。我想这真是一件让人绝望透顶的事情，以前我总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别人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惨痛记忆让我恨死了男人。

自从马林把我从那个小山村拐卖出来之后，我和很多男人睡过觉，然后学会了抽烟、打牌、花枝乱颤地和男人说黄色笑话，和林平共同经营一个夜总会，夜夜纸醉金迷。我最不缺少的就是男人，虽然只有二十三岁，可我对姚小遥说过，你是我遇到的第N个男人。

你信命吗？反正我是信的。

八年前马林对我说，丫头，出来就信命吧。那时我被他拉着进了火车，火车开往深圳，我心里充满了兴奋。别人把这叫拐卖，但我却觉得无比兴奋。十五岁的我，终于可以不再念书了，我要去那个叫做深圳的花花世界了。

到达深圳的第一天马林就睡了我，我嚷着疼。他说，第一次总会疼的，以后就会痒的。我没再嚷，之后沉沉睡去了，第二天天亮我睁开眼就看到马林给我买来了早餐，我吃了好多，我实在是饿了。那是我和马林吃过的最后一次饭，因为中午他把我卖给了一个女人，那个叫毛燕燕的女人打量我说，太瘦了，也没胸。

我尽量使自己精神一点，然后挺了挺胸。马林说，她不错的，会来事，而且她有骨架了，吃点好的，肯定能长开。

毛燕燕就收留了我，毛燕燕是洗头店的老板娘，又黑又胖，可她手下的女孩子个个貌美如花。

后来的一天那个叫毛燕燕的女人告诉我，马林死了。

马林是个人贩子，他拐卖了好多和我一样的少女，还奸杀了其中一个，因为那个女孩子不如我听话。所以，他被公安局抓起来后就没命了。

听到马林死的消息我居然没有报了仇雪了恨的念头。我想起他趴在我身上告诉我，第一次总会疼的，以后就会痒的。那时深圳的天空下着雨，我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穿着毛燕燕给我买的蕾丝胸衣，黑色、褛空，十分性感，我还是没有胸。毛燕燕说，再过两年要是还没胸的话，就去给你隆胸。

毛燕燕是开洗头房的，但我和其他几个女孩子都不会洗头。

我们只会拿了洗发液放到男人头上去，一边揉搓一边问，你还需要不需要什么别的服务？如果他需要就会带我们走，我们的收成和毛燕燕四六分，她六我们四，很不公平。但毛燕燕要罩着我们，她表哥在公安局，扫黄打非的时候我们洗头房一切照常，毛燕燕说，咱这是天上人间。

我跟毛燕燕做了三年，直到我遇到了开夜总会的林平。

那三年我一直说自己十八岁，其实我只有十六岁，但我会把自己画得很妖艳，女人一妖艳就显得老了。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真不像十八岁的，我把钱寄到老家，和她们说，我在一家公司做秘书。

爹娘居然相信一个只上到初三的女孩子能在深圳做秘书。有一次春节我回家，乡亲们说，把我们的女儿也带出去做秘书吧，我挥挥手说，你以为秘书说做就能做的吗？

那时我就有想哭的冲动。

我不是林平惟一的情人，我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来到他的夜总会一年后，他就对我厌倦了，可我经营夜总会是个天才，他舍不得让我走。所以，他说，继续吧，就算为了钱。

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我就有了自尊。

我不再尿那些狗男人，我想跟他们睡就跟他们睡，不想跟他们睡就点一支烟在吧台前坐着，听着翻来复去的爱情歌曲。我很爱听齐秦的歌，他一唱，我就想哭，他说：不让你的眼泪陪我过夜。

然后我就遇到了姚小遥。

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姚小遥。他和所有男人不一样，他不去包间，也不要小姐。他来了，就坐在大厅里，安排好那些声色犬马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围，我过去和他打招呼时，他总是爱理不理的。

我知道他看不起我，但我喜欢看他年轻的脸，淡然的、忧郁地笑着，偶尔会掏出手机摆弄一下。可是，他不会看我，在他眼中我是个什么？穿了暴露衣服的老板娘，年轻风骚，甚至，总是试图挑逗他。

可我喜欢上了他。我想我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干净、纯粹、有忧郁的眼神，能把我一网打尽。

他喝醉的那天是被人架着进来的，我安排走了他带来的那三个男人，然后对旁边的人说，把他交给我吧。

我把他扶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雪白的房子，没有任何装饰。也许我太脏了，所以我需要雪白，我突然喜欢上姚小遥是不是也和他总穿一身白衣有关系呢？

姚小遥开始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他吐了我一裙子，又臭又脏。可是我喜欢，我真是贱啊，我喜欢这个男人吐到我身上，我喂他水喝，他咕噜着嗓子叫：宝怡，宝怡。

宝怡是谁？

我想宝怡是个女人。

他睡去了。我躺在他身边，把手伸向他的下边，不一会，他兴奋起来。我又吻他，全是我主动，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说，宝怡，我还没洗呢，你不嫌脏啊？

不嫌。我说，我喜欢。

他做得很缠绵，叫着宝怡的名字，我就那样痴情地看着他，觉得前世是爱过这个男子的。他瘦却力气大，到最后，我叫了，把手使劲地掐进他的后背里。

他醒了以后看到身边的我。

我笑了笑说，你睡了我。

但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了你，你爱不爱我我不管，反正我要爱你。

那时外面下起了雨，他看了我好久，没说一句话，穿上衣服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走过来，一把就拉过我，然后死死地亲着我说，马子，你愿意当我的马子吗？

当我知道他有老婆时非常绝望，他怎么可以有老婆？但他真的有老婆，我知道了他老婆的名字，他老婆叫宝怡。

宝怡居然是他老婆的名字。一个男人在醉后能喊老婆名字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喊的都是情人或曾经恋人的名字，但姚小遥喊的宝怡是他的老婆。

我说想见见他的老婆，他嘲笑我说，你可没资格见到她。

这很伤我自尊，在他心中，我只是一粒小小的棋子，而他老婆是整个棋局。

所以，我更要见他老婆，我要见那个叫宝怡的女人。

那天我化妆化了一个多小时，又去友谊商店刷了一万多块的卡买了条新裙子，我要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有些人，只看衣裳不看人，衣裳是一个人的品味呢。

看着自己有点像一个白领之后我才打车去了那家深圳很有规模的广告公司，我听姚小遥说过宝怡在那家公司。我进了旋转玻璃门，有小姐用英语问去多少楼？我没听懂，她又说中文。原来，这家公司只做外资业务。

我说找曾宝怡。

小姐说，曾总在十七楼，你约了没有？

谢谢。我上了电梯，心有点慌，我没想到宝怡不是员工，她居然是总经理。

见到她的瞬间我就傻了，我骂自己傻逼，何苦自取其辱呢？她简直不是人，美得似仙女，高挑身材薄施脂粉，身上一件无袖白色紧身衫，一条宽大的白色长裤，人更显得修长。如小马驹一样的长腿在走动时，那宽大的裤子便飘荡起来，似妖精下凡。

难怪姚小遥会喜欢穿白衣啊。

她笑着看着我，问我什么事？我转身要走，因为和她比起来，我更像一只鸡了，她简直就是凤凰啊。虽然我穿了一万块一件的裙子，又有什么用？裙子也不能救我啊！

她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尴尬地一笑，几乎是结巴地说，宝怡，我很爱很爱姚小遥，你能把他让给我吗？

我得到的是姚小遥的耳光。他不停地抽我，不停地抽。抽得我眼前直冒金花，嘴角都流了血，他说小贱人，臭婊子，谁叫你去找宝怡的？谁叫你去伤害她？难道你不知道你只是我掌上的一个玩物吗？灭掉你我就如同捏死一个蚂蚁一样！

流着眼泪和血，我爬到他脚下，像狗一样乞求着他说：姚小遥，我真的爱你，我只想你属于我一个人，行吗？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行吗？

真的，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贱到这种地步，为了一个白衣的男子，为了他飘渺的眼神，会愿意为他当牛做马。

姚小遥一脚踢开我，再也没有回来。

他踢中了我的腹部，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去找宝怡，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宝怡不肯为他生孩子，因为宝怡要丁克，宝怡要保持身材，可是我肯。

但是他踢中了我，我开始流血，肚子疼得要死，我打他电话他却关了机，我去找谁呢？找林平吗？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让他负责送我去医院为我签字吗？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还要爱姚小遥。

疼痛快要了我的命时，我拨通的是宝怡的电话。

姐姐，我喊道，救救我！

寶怡和姚小遥离了婚。

姚小遥的事业一落千丈，他的房地产事业也破落如山倒，只半年工夫便已经负债累累，他整天在家里骂我扫帚星。

但我得到了他，他整个人都是我的了，尽管他的心还在宝怡身上。

债主越来越多的时候姚小遥躲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他被刘胖子当人质扣了起来，刘胖子要一百万，否则就把他废了。

我知道废了是什么意思，姚小遥在电话中恳求我，来救我啊，我不想被废了啊。

我把自己多年攒下的六十万拿了出来，又去找了宝怡，我想宝怡肯定会救他。

宝怡说，你知道你多让人心疼吗？我想为你流眼泪啊，妹妹。

宝怡一直叫我妹妹，我知道下一辈子我就应该还她的情了，即使做牛做马我也要还这个情，我对不起宝怡。

宝怡说，最对不起我们的是姚小遥，他对不起两个真情真意的女子。

一百万交到刘胖子手中时，刘胖子踢了姚小遥一脚说，你怎么遇到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子？都说婊子无情，怎么这个婊子就这么义气呢？

接着刘胖子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了，他对姚小遥说，我想睡她一夜，这一百万我就不要了。

我看到姚小遥扭过脸去，他居然把脸扭了过去。

姚小遥走了，我和刘胖子睡了。

外面雨特别大，大得听不到我的呜咽。

回来的路上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过一个桥的时候我脚一滑掉了下去。

溺水的刹那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趁着清醒的那个刹那我只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是爱姚小遥的。

我想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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